曹魏后期曹爽与司马懿两大敌对势力之间的斗争,以正始十年(249年)的高平陵之变而宣告其结局,曹魏政权从此落入司马氏之手。在此后的17年里,司马懿及其子孙建立并巩固了司马氏家族的独断统治,最终迁移魏鼎。
司马懿屠戮曹爽一党及其影响司马懿发动政变,因曹爽放弃抵抗而获得成功。接下来,如何处置曹爽兄弟及何晏等曹氏党羽,便成为引人注目的时局焦点。司马懿在政变之初上齐王芳的奏疏里提出:罢除曹爽及其弟羲、训吏兵,以侯就第。这个方案在曹爽放弃抵抗后得到实施。但事情并未就此终结,《三国志・曹爽传》记载,黄门张当是曹爽安置在宫中的亲信,与曹爽关系颇深,司马懿以张当为突破口,炮制出所谓曹爽与何晏等“阴谋反逆”的大罪,于是诛杀曹爽兄弟、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等,夷灭三族。
历来政治斗争的法则为“成王败寇”,司马懿惩治曹爽一党,本不足为怪。问题在于,当初司马懿向曹爽发难,尽管数列了曹爽的种种“劣迹”,但并无证据指控曹爽“阴谋反逆”。可见司马懿对曹爽兄弟及其党羽所作的最终处置,较之政变时在定罪和惩治两方面均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这对以后政局的走向将产生极大影响。
司马懿肆行屠戮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以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发动政变,诛杀曹爽;“二月,天子以帝为丞相,增封颍川之繁昌、鄢陵、新汲、父城,并前八县,邑二万户,奏事不名”;“冬十二月,加九锡之礼,朝会不拜”;“二年春正月,天子命帝立庙于洛阳,置左右长史,增掾属、舍人满十人,岁举掾属任御史、秀才各一人,增官骑百人,鼓吹十四人,封子肜平乐亭侯,伦安乐亭侯”。在首尾仅一年的时间里,司马懿的权威大为增长。增封邑,封子弟,增置僚属并可荐举升迁,乃是张其权势;奏事不名,朝会不拜,增官骑、鼓吹等,为崇其位望。
撇开这些不论,以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之礼,立祖庙于洛阳等三项,实是颇有深意。首先,三公制度作为法定的宰相制度,自东汉以来沿用已久,丞相、相国虽是秦和西汉前期曾经有过的宰相官职,在汉魏之际却是异事。一般认为,此际的丞相、相国“多非寻常人臣之职”,曹操和比他更早的董卓,就曾分别以丞相、相国独擅朝政。其次,九锡之礼是用以表彰殊勋,为历代异事,最近的则有曹操晋爵魏公而加九锡。司马懿一旦诛除曹爽,便有丞相、九锡之授,尽管他分别推辞未受,仍然充分显示了他凌驾群臣而非同寻常的权势。司马懿立祖庙于京师洛阳,其意义可以蜀汉为诸葛亮立庙一事作比较而彰明。
诸葛亮
诸葛亮去世后,蜀人感恩怀德,纷纷为他设祭,蜀汉政府最初不许各地立庙,后碍于民意,后主方下诏在沔阳为他立庙,但仍以有“逼宗庙”之嫌,不得在京师成都立庙。司马懿立祖庙与蜀汉为诸葛亮立庙还有所不同,其事类似于古代诸侯立宗庙,有象征家族基业的意味,但古代诸侯都是立宗庙于自己的封邑,那么司马懿立祖庙于京师洛阳,其“逼宗庙”之嫌岂非更甚?推测司马懿权威陡增的缘由,在于通过屠戮曹爽一党,其刑威已立,反对者已是噤若寒蝉,不敢对其所作所为稍有异议;而司马氏党羽也已觉察其“作家门”之用心,因而望风承旨,竭力推助。
司马懿屠戮曹爽一党,其意义还在另一个重要环节显示出来。嘉平三年(251年)八月,司马懿去世;“十一月,有司奏诸功臣应飨食于太祖庙者,更以官为次,太傅司马宣王功高爵尊,最在上”。曹魏飨配功臣于曹操庙,最早是在明帝青龙三年(233年),有夏侯惇、曹仁、程昱等3人。第二次是在齐王芳正始四年(243年),有曹真、曹休、夏侯尚以下至典韦共20人。其中官阶最高者为以下五人:大将军夏侯惇、大司马曹仁、曹真、曹休、太傅钟繇,他们均为上公。嘉平三年(251年)特地以司马懿飨配曹操庙,属第三次。
这一次更改了以前的排位次序,据说完全是按官阶高低排列,而司马懿“功高爵尊”,列在首位。考诸史实,司马懿与上述夏侯惇等人在官阶和爵位方面并无差别,则其功臣之首的地位,只能由功勋论定。司马懿究竟“功高”在何处呢?终究还是落实在诛除曹爽一党这件事上。司马懿诛杀曹爽等人,用的是“阴谋反逆”的罪名,则其自身有挫败反逆、匡扶社稷之大功,这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因此,嘉平三年(251年)以司马懿飨配曹操庙并位列功臣之首,乃是以国家祭典的形式确认司马懿在曹魏大臣中的首功地位,这项在司马师当政伊始完成的祭典安排,目的是为司马氏家族继续执掌曹魏政权寻找法理依据;而司马懿制造罪名诛除曹爽一党,正是他获得首功地位的关键因素。
司马师废立皇帝和改革军事司马师自嘉平三年(251年)八月接掌曹魏政权,至正元二年(255年)闰正月去世,历时4年,这是司马氏巩固家族执政地位的重要时期。司马师当政的第四个年头,朝廷中爆发了反司马氏的斗争,主谋为中书令李丰,参与者有太常夏侯玄、皇后父光禄大夫张缉等,他们图谋以兵变的方式诛杀司马师,以夏侯玄为大将军,取代司马师辅政。嘉平六年(254年)二月,司马师挫败了这起阴谋,先杀李丰,随后收治夏侯玄、张缉等人,皆夷三族。中领军许允因与李丰、夏侯玄关系亲密,亦被治罪流徙。齐王芳时年23岁,因李丰、张缉之死而深受震动。司马师也顾虑有不测之变,于是废曹芳为齐王,另立东海王曹霖子曹髦为帝,是为高贵乡公。经过这一场激烈的宫廷事变,朝廷中的亲曹魏皇室势力遭到了一次大清洗,从而司马氏对朝政的控制更为稳固。
司马师在朝中完成清除异己、废立天子的举措后不久,亲曹魏皇室势力在淮南发动了新的反叛。正元二年(255年)正月,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毌丘俭,扬州刺史、前将军文钦,“矫太后诏,罪状大将军司马景王,移诸郡国,举兵反”。毌丘俭、文钦在檄文中数列司马师的十一条罪状,包括擅杀李丰,废黜齐王芳,诛戮张缉及皇后张氏,流徙许允等。其中第十条为:“三方之守,一朝阙废,多选精兵,以自营卫,五营领兵,阙而不补,多载器杖,充聚本营。”这条揭露了司马师为巩固执政地位而采取的新举措,反映了司马氏“作家门”的新动向。从檄文揭露的情况看,司马师改革军事制度和调整军队配置,力度是相当大的。
一是对于屯驻京师的京师中央军和屯驻全国各重镇的地方都督兵,采取强干弱枝的策略,加强京师中央军,削弱地方都督兵,具体措施为提高淮南、荆州、关陇等三方守兵轮休的比例,以减少其常备军数额,并从地方都督兵中选取精兵,充实京师中央军。二是在中军系统里,以精兵充实自己的大将军本营,各类军械也优先装备本营,而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等五校尉营所领兵士不满编制,这也是采取强干弱枝的策略。司马氏本以掌握军队、政变夺权取得执政地位,为防止政敌效其故伎,自然十分注重对军队的控制。
在京师中央军方面,正始十年(249年)司马懿发动政变时,中军系统包括:大将军曹爽本营,太傅司马懿本营,中领军曹羲本营(中垒将军营、中坚将军营已并入其中),中护军司马师本营,武卫将军曹训营,五校尉营;其中大将军本营、太傅本营各领兵 3000人,其余兵力不详。可参照大将军本营、太傅本营的兵力状况,假定原中领军本营、中护军本营及兵力较强的武卫将军营各为3000人,原中垒将军营、中坚将军营各为1000人,五校尉营共计3000人,那么此时的中军总兵力大约为2万人。除这些中军外,当时洛阳城内外其他驻军甚少。
然而,到司马师讨伐毌丘俭时,其所统“中外军”已达“步骑十余万”之多,以后司马昭讨伐诸葛诞,更是“督中外诸军二十六万众”。何兹全先生在论述这一变化时指出:“司马氏尤其是司马师时代,对军事有很多改革,内则削弱曹氏宿卫兵,外则削弱外镇兵,以加强自己的军权及兵力。自此以后,驻外的兵力渐弱,强兵多聚集京师。京师军队多,不能全驻城内,除负有宿卫责任的军队驻城内外,余者皆屯城外。”
司马昭以改制推动禅代进程司马昭于正元二年(255年)二月继司马师辅政。甘露二年(257年)五月,征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诸葛诞再次在淮南起兵反抗司马氏。司马昭镇压了诸葛诞的反叛,其威势也急剧增长。甘露五年(260年)五月,高贵乡公因不肯“坐受废辱”,以僮仆数百亲自出讨司马昭,遭司马氏党羽贾充、成济弑杀,由此司马氏清除了通向“禅让”之路的最后一道障碍。对于继位的陈留王曹奂,史家评论道:“陈留王恭己南面,宰辅统政,仰遵前式,揖让而禅。”陈留王历史性地成为配合司马氏改朝换代的末代君王。此后政局的基本内容,就是司马氏在业已巩固家族独断统治地位以后,对曹魏皇室发起了最后一轮的冲击,革故鼎新,为最终的禅代准备条件。
首先,进一步提升司马昭的位望,借以突破旧皇权体制的藩篱,并奠定司马氏新皇权的基础,为此时政治中的头等大事。景元四年(263年)八月,司马昭发动了征伐蜀汉的战争;两个月后,当伐蜀捷报频频传来时,他当仁不让地进位相国、晋公,加九锡之礼。伐蜀战争的进行及随后蜀汉的灭亡,适时地为司马氏摧毁曹氏旧皇权、缔造新皇权注入了一份催化剂。随后,司马昭采取一系列的步骤,从两个方面推进魏晋禅代的进程:一是进一步抬高司马昭的位望,由公而王,进而享有等同于皇帝的礼仪规格;二是扩张晋国的规模,依照魏廷设置晋国的职官系列。
司马昭
其次,就在“以晋代魏”的步骤紧锣密鼓地实施之际,司马昭掀起了大规模的改制活动。景元五年(264年)五月,“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人”。这次颁授五等爵,可以深化司马昭行使封爵权的职能并可收笼络臣属之效,是显而易见的。继爵制改革之后,更大规模的改制也全面展开。咸熙元年(264年)七月,“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就官制改革而言,据研究,《通典・职官十八》所载《魏官品》,就是这次改革的主要内容,它的基本原则是以“品”用作最基本的官阶尺度,以取代汉代通行的禄秩制,由此造成了不同职位的官员地位上的升降变化。祝总斌先生认为:“司马氏代魏前夕,为笼络百官,采取了许多措施,则同时颁布官品令,将长期以来官制上的变化固定下来,主要是提高占据要职(如侍中、尚书、中书监令、中领护军等)诸追随司马氏心腹的官品,是完全可能的。”
《晋书・职官志》记述魏末晋国创置职官的背景说:“宣王既诛曹爽,政由己出,网罗英俊,以备天官。及兰卿受羁,贵公显戮,虽复策名魏氏,而乃心皇晋。”这就是说,晋国职官的设置,是适应于司马氏牢固地建立家族独断统治以后,曹魏官员转而向司马氏委质定份的形势。那么,此时配套地出台新的职官等级制度,就可以视作为晋国和新王朝建立制度,使曹魏官员的晋国化进一步落到实处。同样,礼仪和法律方面的改制,也是配合晋国的建立,以晋政取代魏政。总之,通过爵制、礼仪、法律、官制等一系列的改制,曹魏官员实现了向晋国化的转变,晋政取代了魏政,新王朝的规模和形态在曹魏王朝的躯壳内成长起来。
司马氏拉拢人才的策略司马师、司马昭当政时期,司马氏集团新一代核心逐渐形成。如果说司马懿在高平陵之变后,还较多地依赖老官僚以稳定政局的话,那么司马师当政以后,就不能不大量进用新人以巩固和发展司马氏的势力。司马氏集团新一代成员的组合,首先利用了司马氏已有的人才资源,在这方面,司马懿留下了一份较为丰厚的遗产。
《太平御览》卷九五引虞预《晋书》云:“上虽服膺文艺,以儒素立德,而雅有雄霸之量。值魏氏短祚,内外多难,谋而鲜过,举必独克。知人拔善,显外反陋,王基、邓艾、周泰、贾越之徒,皆起自寒门而著绩于朝。经略之才,可谓远矣。”文中列举王基、邓艾、周泰、贾越等人,认为司马懿“知人拔善,显扬侧陋”,使他们“皆起自寒门而著绩于朝”;而司马懿这样做,是出于他的“雄霸之量”,体现了他富于远见的“经略之才”,也即是说,司马懿为了谋求发展家族势力,早就着手培植亲信。这类情况还发生在司马师身上,出身于寒门的石苞,就是由司马师拔擢而步入统治集团上层。
何谏
在司马氏的人才策略中,对于高门子弟的争取和拉拢,显然占有更为重要的地位。何曾,太仆何夔子;陈骞,司徒陈矫子;裴秀,尚书令裴潜子;王沈,东郡太守王机子;贾充,豫州刺史贾逵子,他们先后投入司马氏的怀抱,被委以重任。其中裴秀、王沈都有在曹爽府中任职的经历,他们的仕途并未受这一因素影响。在投靠司马氏的众多高门子弟当中,颍川荀、钟、陈三个大族的人物占有相当重要的分量,钟毓、钟会兄弟,陈泰、荀顗、荀勖等人,都相继投入司马氏阵营,甚至成为心腹。构成司马氏集团的另一个集中群体,则是司马氏姻亲宗属。司马懿弟司马孚,司马昭的岳丈王肃,都是老一辈司马氏集团的骨干成员,此时继续充当司马氏集团新一代核心的角色。羊祜,司马师妻羊氏亲弟;司马望,司马孚子;山涛,与司马懿妻张氏为中表亲,他们都作为司马氏的亲信,被委以要职。
晋武帝咸宁元年(275年)以功臣飨配宗庙,是以国家祭典的形式确认那些佐命功臣的地位,它所划定的功臣名单,实际上提供了一份司马氏集团核心成员构成情况的资料。《晋书・武帝纪》记载说:“以故太傅郑冲、太尉荀顗、司徒石苞、司空裴秀、骠骑将军王沈、安平献王孚等,及太保何曾、司空贾充、太尉陈骞、中书监荀勖、平南将军羊祜、齐王攸等,皆列于铭飨。”这次列于铭飨的12人,包括已经去世和仍然健在的各有6人。其中,郑冲为儒雅之士,在司马氏集团中所起的实际作用并不突出,而齐王司马攸被列于铭飨,仅仅是凭借其晋武帝司马炎亲弟的身份,都不能作为司马氏集团核心成员看待。钟会实为司马氏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后因反叛司马氏而被视为另类;
王肃未能列于铭飨,当是由于他过早去世,未及参预魏晋禅代的活动。因此可除去郑冲、司马攸,加入钟会、王肃,那么司马氏集团的核心成员大致可以圈定为12人。把这些人的年龄同他们入仕的时间结合起来分析,可以确认他们的身份特征:除司马孚为建安年间入仕的老官僚外,王肃、何曾、王沈、石苞、陈骞等5人属于黄初以后入仕的第二代官僚,贾充、羊祜、裴秀、钟会、荀顗、荀勖等6人属于正始以后入仕的第三代官僚,中、青年官僚构成了他们的主体。
贾充
这样一个集团核心的形成,为司马氏的篡代提供了坚实的政治基础。《晋书・贾充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泰始中,人为充等谣曰:‘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济天下。’言亡魏而成晋也。”这是以精练、生动的语言,道出司马氏篡权窃国的玄机,点明司马氏集团核心成员在此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本文考察的情况表明,在司马氏“作家门”和实现禅代的过程中,如下三个环节显得特别重要:一是掌握军队,特别是严密地控制京师中央军,运用军事的和暴力的手段严厉地打击政敌。二是充分发挥家族的影响力,利用政治权势和各种关系,蓄意培植亲信,组合势力集团。三是在祭祀典礼和制度变革等方面大做文章,借以提升司马氏的位望,深化其执政地位,进而缔造新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