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生，现在，人们可以用这样三句话总结她的一生了：1.一个被男人抛弃了的女人；2.二十世纪初在上海开妓馆的；3.当时上海滩最大帮派青帮的创始人。毫无疑问，青帮帮派属于黑社会性质，所以，她的一生几乎毫无正面的价值与意义。若能给后世一点启示，那就是她在与黄金荣、杜月笙交集的过程中，表现出的一个女人的干练与精明，以及她被黄金荣抛弃后，甘于没落，能在“隐居”中活下去的机智。

林桂生，1877年出生于苏州。苏州那地方出美人，她也属于花枝招展的那种类型，虽然没有千娇百媚的一笑倾城，但也是个柔情似水、杏脸桃腮的天生尤物。关于她到上海，一是说她和父亲一起来的；另一说是她和黄金荣私奔过来的。

对于这两说，我们有着自己的分析：黄金荣长相过于平庸，因为年幼时染过天花，还落下了一脸麻子。他是浙江余姚人，在他得天花时已举家迁往上海，而他的童年和少年根本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念过几年私塾，然后到寺庙和字画装裱店当学徒，因为收入低就出来混社会。而且，他要比林桂生大近10岁。就这么个条件让林桂生和他私奔至上海显然不可能。

较为合理的解释是：林桂生二十世纪初到上海开了一家叫“烟花间”的妓馆，因为有家里人的财力支持，用的都是一色的家乡女子，把“烟花间”经营得风生水起。但是，在旧上海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军阀、租界、帮会等等都希望能在十里洋场分得一杯羹。如此景况，一个女子经营的生意当然是需要保护的，黄金荣正好在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此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法租界巡捕房聘巡捕前往报名，结果被聘，虽然只是一个小巡捕，但对林桂生来说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据说，某天百无聊赖的黄金荣来到“烟花间”，觉得这地方服务还不错就成了常客，而林桂生也发现他的“不错”——擅长与地痞流氓交往。长相虽然五大三粗，但脑子蛮活络，用“黑吃黑”、“一码克一码”的手法，网罗了一批“三光码子”，让惯偷、惯盗提供各类情报，破了一些案子。同时，还制造假象，用贼喊捉贼的办法提高自己的威信。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暧昧的意思。或者说是，黄金荣厚着脸皮，死缠硬磨，硬是把林桂生给追到了手。

婚后，林桂生卖掉了“烟花间”，与黄金荣一起搬到十六铺。为什么呢？林桂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看中了十六铺是“三不管”之地，想利用黄金荣结识的那些人和自己的人脉资源开展黑色产业，以钻营获取更大的利益。结果是这种欲望很快就被她实现了——以十六铺为基地，她不惜一掷千金，招收打手、门徒，在清代原有青帮的基础上，扩大自己势力范围，很快拉拢起了一千多人的帮会，形成了上海青帮的雏形。这些人黑白两道能吃，秘密开展黑帮性质的业务，操纵黄赌毒市场，甚至还从事绑票勒索、走私军火等生意。

在自己成为上海黑社会老大的同时，林桂生为黄金荣升官修桥铺路，让黄金荣从普通巡捕一路高升至督察长，以便为自己的发财之路清理障碍。拉拢帮会是旧上海发财致富的一条重要门路，那些不学无术的流氓们，时常利用帮会势力，广纳门徒，最终成为地方一霸。老百姓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绰号——“流氓大亨”。在林桂生的操纵下，黄金荣成了“流氓大亨”中的老大，林桂生本人也成了上海滩著名的女流氓。

在“功成名就”之后，林桂生便“退居二线”，将黄金荣推到了面子上，自己“主内”，黄金荣公馆一切事务还是由她说了算，只不过是不想抛头露面而已。也许，那时的她只想做“流氓大亨”太太，在锦衣玉食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但现实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在“二线”待了不久，没有生育的林桂生得了一种怪病，医生看不好，很迷信地想到了这样一种方法——让长相俊美健壮的男子来照顾她，这种男子身上的阳气重，被阳气冲一冲，她的病兴许能好。她同意了，但派来的男子见她成天病病蔫蔫，精神不振，无精打采，又碍于自己的面子，几天后都会变得粗心浮气，草率将事。她很不满，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人被换了好几个，杜月笙被派了过来。此时，杜月笙虽已通过陈世昌等人的关系，进入黄金荣公馆，还是一个小喽啰。黄金荣是他的师傅，林桂生就是她的师娘。但与别人不同的是，杜月笙很有心计，十分能够察言观色，他看到黄公馆的一切还是被师娘“运筹帷幄”，就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获得提升，成为师傅和师娘面前红人的绝佳机会。于是，他对这次差事格外上心，让林桂生无可挑剔，非常满意。

有一次，杜月笙看着熟睡的林桂生，觉得太美，看着看着竟然入迷了。林桂生突然惊醒，发现杜月笙的目光有些异样，问：“月笙，你在想什么？”杜月笙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林桂生看着他的样子，联想到他对自己这些天的精心照顾，又说：“看把你紧张成啥样了？我又不吃你！”

就此，林桂生对杜月笙有了好感，民间传说二人之间甚至还有不可告人和秘密。因为青帮“不准扒灰放龙”的规矩，很多书写和关注这段故事的人，总在这里一笔带过，不愿多加叙述。较为普遍的说法是，在这多少有些尴尬的糗事里，杜月笙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但无论有着如何的秘密，林桂生在此之后成为杜月笙生命中的伯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有了好感，所以便想扶持提拔，杜月笙有了机会——林桂生开始了对他的考察。怎么考察？最好的东西就是钱。病愈后，林桂生带杜月笙赌场收费，打了几圈麻将后，说是自己有些精力不济，让杜月笙来替换。那一天，杜月笙的手气出奇怪地好，赢了不少钱。他想把赢来的钱给林桂生，但被林桂生拒绝。

有了钱，杜月笙想到了过去，想到了来黄公馆之前，在十六铺落魄卖水果的经历，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师傅陈世昌，他给陈世昌给了100块大洋，又给附近的穷苦邻居们分了一些，宴请了他们。别人看到杜月笙的这一行径，都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一个有钱人，有点钱很快就让他得瑟没了。但暗中观察他的林桂生却这样认为：“这才叫知恩图报，杜月笙是个能干大事情的人，哪像你们，有钱只知道花天酒地，娶小老婆！”

如此，杜月笙与林桂生的关系更进了一步，林桂生甚至有些把他当成自己心腹的意思。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是，因为黄金荣把府上能干的人都外调出去做了“生意”，府里丢了一批很重要的“货物”，林桂生让手下的人去找，但他们都说，丢了东西找回来的可能性不会太大。林桂生觉得这些人很没用，把这差事交给了杜月笙。杜月笙没有任何推辞，认真分析之后，他认为这件事是“内鬼”与外人勾结所为，并估摸出了“货物”在转移过程中可能经过的路线，然后凭着自己的判断出击，把“货物”给截在了半道上。

运货的人不甘如此被捉，见杜月笙只身一人，要和杜月笙玩命。杜月笙并不紧张，开始了耐心细致地劝说工作，声称即使杀了自己也难以转运走“货物”。运货的人很无奈，最终不但交出了货物，还供出了内鬼。杜月笙回来交差，在林桂生的心目中成了一个会做人、会办事的“人才”，还时常在别人面前这样夸赞杜月笙：“面向不俗，颧骨高，道运好。”如此，杜月笙在林桂生提拔重用之下，进入青帮高层，成为了黑社会的又一个大佬。

今天，很多人都因为发现并扶持杜月笙，对林桂生的眼光大加赞叹，但和很多女人一样，林桂生能够看透天下很多男人，却没有看透和她结婚的那一个男人，没有看透黄金荣膨胀之后的贪婪好色。二十年代初，林桂生已近四十岁，人老珠黄，近年半百的黄金荣看到和自己一样的那些男人们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心理逐渐不平衡了起来。于是，常泡戏馆的他不可救药地迷上了一个叫露兰春的女人。

露兰春要比黄金荣小三十多岁，是黄金荣一位门生的养女，生得聪明伶俐，还会唱几句老生戏和青衣，常来黄金荣府上串门，黄金荣对其一见倾心。但当时露兰春的年龄太小，只有14岁，黄金荣不好直接追求，只好不遗余力捧她出道。

有钱的男人干起事情来总是很阔绰，黄金荣甩出大叠银洋，要各报馆不惜工本地捧露兰春，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还拿钱张罗她演主角、为她灌唱片……这有些像我们今天某些人包装某些明星的意思。钱的力量很强大，结果是上海的很多报纸都刊登出了露兰春大幅的照片，街上也都非常热闹地卖起了露兰春成堆的唱片……黄金荣就这样把露兰春给炒作成了红人、名角，甚至在戏馆里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卢筱嘉，浙江督军、军阀卢永祥的大儿子、上海滩出名的四公子之一，从报纸上看到露兰春的照片，来到戏馆听露兰春的戏。因为来得早了些，戏尚未开场，卢筱嘉就让跟班给露兰春送去一枚钻戒，约定戏散后同度良宵，被露兰春推说有约拒绝。卢筱嘉并不生气，开场后进入戏馆坐在台下，想要找茬。

很巧合的是，露兰春那天唱着唱着跑调了，将一段戏文唱走板了。卢筱嘉阴阳怪气，喝了声倒彩。黄金荣听见后，非常气愤，派人过来，给了卢筱嘉几个大嘴巴。卢筱嘉见黄金荣派过来的人太多，自己斗不过，挨打后悄悄溜出戏馆，纠集了一帮大打手再回戏馆，进入黄金荣的所在的包厢，用枪顶住黄金荣的脑袋，架走了黄金荣。

杜月笙

杜月笙和张啸林出面，花了不少银子，总算把黄金荣赎了回来。但黄金荣爱慕露兰春的心思却在这里被彻底挑明了，进而想将被自己一手捧红的露兰春据为己有，也便有了要娶露兰春的想法。于是，黄金荣派杜月笙前去游说林桂生，原因是杜月笙是林桂生最信任的人。杜月笙硬着头皮去了，林桂生提出一个条件——要露兰春进门可以，但前提是要让她出门。

杜月笙很高兴，觉得这事儿泡汤了，他认为林桂生当年为黄金荣发迹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可以说没有林桂生就不可能有黄金荣，黄金荣不可能为了一个戏子把林桂生踢出家门。但让杜月笙没想到的是，黄金荣因为这话提出和林桂生离婚。杜月笙又回来报告林桂生，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林桂生竟然同意与黄金荣离婚。

至于黄金荣因为离婚给了林桂生多少补偿，人们没法说清，但能说清的却是林桂生住进了上海西摩路的老房子，从此不问世事，知道她的人都说她的心死了。同样，人们能说清是，把黄金荣迷得神魂颠倒的露兰春，与黄金荣一起生活了不到三年时间后，爱上了别的男人，坚决提出与黄金荣离婚！

黄金荣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一样东西给砸伤，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在那个曾经让他鬼迷心窍的露兰春离去之后，他企图让林桂生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并在黄公馆种下数百棵桂花树希望能和林桂生重归于好，但林桂生宁死也不愿再走回头路，让他的盘算彻底落空，二人从此相忘于江湖。

民国上海旧照

1953年，黄金荣死了，在他临死前，为人们留下了一张扫路马的照片以及请人代写的悔过书，其中有这样的话语：

解放后，看到共产党样样都好，所以我想到从前有许多事是不对的，人民政府对我很宽大原谅，我有说不出的惭愧与感谢。我决定从今以后，多做些对得起人民政府的事情，我还要劝我的门生和亲友，不要做对不起人民的事体，凡是觉得自己有这种事体的，赶快要和政府自首改过，要跟我一样将功赎罪，报答人民政府的大恩大德，还要帮助政府来做好镇压反革命的事体。因为我年纪太老了，脑筋不好，恐怕想不周到，以后想到的，就报告政府，这要请求人民政府特别宽恕我，我一定要好好地做爱国的事体。

这封悔过书如今保存在上海市档案馆，有黄金荣的亲笔签名，时间为一九五一年五月七日。面对黄金荣最后的结局，有人想到了在《后汉书·宋弘传》中的一句：“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但我们想要说的是，这样的“想到”恐怕过于高尚，掩盖了很多事情的本质，在黄金荣的悔过书里，人们就能看到黑道的本质。

至于林桂生，结局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她在1950年就去世了，在“隐居”上海西摩路的的日子里，她谁也不肯见，甚至连杜月笙去见她也被拒绝了。为此，一些人给了她很多同情甚至是赞美，称她是一个足智多谋，至情至性的人；作为一介女流却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还独具慧眼，懂得识人和结交朋友。另一种说法是，在与黄金荣离婚后，因为一直安然隐居，所以她相当长寿，直到1981年才去世，活了100多岁。

我们分析，第二种说法好像靠谱一些，并且想说：黑道上的事永远是黑道上的事，一旦介入，就再也难以洗白，人们没有必要对一个黑道上的女人因为所谓爱情的遭遇，对其大加赞美之词。事实是这个世界的事一直都存在因果报应，林桂生能活到100多岁，关键在于她让人们把她“忘”了，否则，她一样会落得结局更惨。

至于林桂生熟睡的样子曾经让杜月笙着迷，那完全出自杜月笙的个人审美与情怀。今天的人们，真的没必要颠倒是非黑白，去同情她，更没必要去赞美她，她就是旧上海一个著名的女流氓。活着，是她的机智，更是她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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