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可谓人尽皆知。如若有一方盲目斩杀使者,就有可能面临灭国报复。譬如中世纪的花剌子模帝国,就因为砍掉蒙古使者而惨遭血铁木真的大军血洗。后来的满清随意绑票英法谈判人员,为联军焚烧圆明园落下口实。
不过,反向操作同样源远流长,早在两汉时期就相当普遍。甚至可以说是无数使节的头颅,催生出“虽远必诛”的硬汉形象。
南越先王被戴绿帽汉初的南越国,主要由被发配边疆的三晋移民构成,因反秦立场而被汉使陆贾招抚。然而,双方的小型冲突不断,各类摩擦几乎从未中止。汉朝遂祭出铁器贸易制裁,导致岭南地方派公然称帝对抗。好在陆贾再度出山,用和平手段平息争论,矛盾才暂时被压制到台面下隐藏起来。
南越第三代君主赵婴齐过世后,长安方面派安国少季出使,劝说新王赵兴和王太后樛氏入朝。岂料游说任务尚未完成,安国少季已经与出身汉地的樛太后勾搭起来。由于绯闻曝光,南越上下都气愤不已。樛太后担心自己镇不住场子,索性劝儿子撤除汉粤边关。以后就按普通诸侯待遇,每三年就要进京朝拜天子。当时的南越丞相吕嘉痛心疾首,竭力劝阻赵兴要坚持底线思维。樛太后认定其有不臣之心,干脆摆下鸿门宴,准备当着汉使面将之斩杀。幸亏有赵兴拼死袒护,才得以在自家兄弟的武装保护下离开。至此愈发恃无恐,一连数月与太后对峙。
汉武帝当然不能容忍南越问题久拖不决。恰逢韩千秋自告奋勇,愿意只带200勇士前往弹压。刘彻顿感大喜过望,另外加拨2000士兵入伍,并且派樛太后的弟弟樛乐带路。“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结果不仅没搞定问题,反而让吕嘉抓住把柄,将国王、太后与所有汉使一并处决。轻敌的韩千秋则孤军深入,被群起攻之的南越伏兵全歼。
吕嘉
事后,南越丞相拥立新王登基,遣使向汉朝谢罪却不断加强边防。这种两面派行为让武帝怒不可遏,故而封韩、樛遗孤为侯,再次征调更多兵力征讨岭南。伏波将军路博德剿抚并用,顺利得胜并处死吕嘉,整个南越故地也被重整为九郡。虽然不少大族故吏获得宽大处置,但吕氏一系却难逃被流放大西南的厄运。
大宛国王遭公开羞辱西域的大宛因盛产汗血宝马而遭眼红,汉武帝便派使节带千金与纯金打造的骏马雕像去交换。奈何对方本就物产丰富,并不愿意为蝇头小利而失去核心优势。这番婉拒的结果,便是外交官当堂咆哮,还捶烂金马拂袖而去。此举被蛮族视为侮辱,就联络邻邦郁成国截杀汉使。
于是,愤怒的武帝派李广利带数万大军前去讨伐。但沿途各邦都拒绝供粮,罪大恶极的郁成国也没能顺利拿下。汉军只能暂且撤退,走到敦煌时已减员超过八成,还被暴走的皇帝下令封堵在玉门关外逗留。简而言之就是不得回头,必须不计代价地调头再战。“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击宛。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玉门者万余人,马千余匹。后行,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乃下诏曰:‘匈奴为害久矣,今虽徙幕北,与旁国谋共要绝大月氏使,遮杀中郎将江、故雁门守攘。危须以西及大宛皆合约杀期门车令、中郎将朝及身毒国使,隔东西道。贰师将军广利征讨厥罪,伐胜大宛。赖天之灵,从溯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积,士大夫径度,获王首虏,珍怪之物毕陈于阙。其封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又封斩郁成王者赵弟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功最多,为光禄大夫;上官桀敢深入,为少府;李哆有计谋,为上党太守。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适过行者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伐宛再反,凡四岁而得罢焉。”
此后,汉武帝再次增补60000大军,还不忘发动十多万牲口和大量囚徒负责运输。即便沿途艰难险阻,还是有30000人顺利攻至大宛王城。他们发现城内并无水井,就以切断水源的方式逼对方就犯。大宛众臣见势不妙,便甩锅到国王毋寡头上,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当投名状上交。至此,历时四年的汉宛战争告终,侥幸存活的将士均有封赏。
后人回顾这段往事,总会不自觉将目光聚焦于胜利果实,忽略掉酿成兵灾的冲突起因。毕竟,若非使节胡乱发作闹事,素无矛盾的两国根本没道理兵戎相见。何况汉朝虽获得心心念念的宝马,还迫使沿途各邦归附,却并没有给现状带去多少改善。前脚才立昧蔡为大宛新王,后脚就被愤怒的群臣围攻杀死。那些被寄予厚望的上等种马,也很快因培育技术欠佳而泯灭于众生。
卫氏朝鲜油盐不进汉武帝时,逐渐做大的卫氏朝鲜垄断东北亚朝贡。既然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武帝便决定先礼后兵,派何涉前去招抚。可惜朝鲜王卫右渠软硬不吃、不卑不亢,拒绝何涉的逼定,还派遣一位裨王以礼相送。何涉不愿无功而返,行至边境时就命车夫对裨王痛下杀手。随即飞奔逃进汉界城寨,却被刘彻认定为立下大功。
结果,双方的矛盾一点就炸,再度触发汉朝的虽远必诛情景。武帝命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各领50000明水陆军夹击朝鲜。可惜双方配合极其糟糕,致使行动连连失利。其中,杨仆与荀彘的一位部将都为抢攻而贸然出击,被据险而守的朝鲜军击溃。随后,两支汉军再度合围王险城,再度因各自的小算盘而不能协同攻城。
汉武帝见前线失利,又派卫山前去交涉。朝鲜王卫右渠居然态度180度转弯,称本就有归顺之意,现在看见印信符节更是可喜。于是派太子前往长安谢罪,并献上5000马匹、若干粮草充当见面礼。但卫山和荀彘见随行护卫仆从超过万人,公然要求对方不带任何武器。朝鲜太子断然拒绝,只能率众按原路返回。刘彻也罕见地只责罚自己人,将胡乱操作的卫山定罪处斩。
汉四郡示意图
此后,济南太守公孙遂被派到前线督办。荀彘趁机对他打小报告,称杨仆在友军需援不动如山,保不准还要通敌谋反。公孙听信其言,合谋逮捕杨仆,将楼船部队合并到荀彘麾下。王险城终于顶不住要跪,大臣弑君当作投名状,卫氏朝鲜就此改为大汉四郡。讽刺的是,此战出力最多的荀彘因擅自行动而被处斩。杨仆罪过相对弱一点,通过交罚金由极刑改判贬为庶民。
楼兰遭威逼作为典型的西域小国,楼兰因多次夹在匈奴与汉朝之间充当墙头草。太初元年(前104年),他们被汉军掳走的国王,面对武帝质问说出了苦衷。由于内容相当苦情,连一贯严苛的刘彻都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下令放人,还敬告匈奴不得骚扰楼兰,暂且解决了两面人难题。
征和元年(前92年),楼兰质子因在汉朝犯法被处以宫刑,自然不能再回国为王。匈奴便抢先将楼兰质子送回即位。按照规矩,新王仍然要入汉朝觐见,但其继母称先王派去的质子有去无回,成功劝阻新王。后来,楼兰逐渐倒向匈奴,不断在绿洲截杀汉使。
到了元凤四年(前77年),大将军霍光派平乐监傅介子出使楼兰,一劳永逸地解决两面问题。傅介子诱骗楼兰王说朝廷有赏,邀请后者与自己大吃大喝。等到对方不省人事,立刻图穷匕见。或许是对自己的厄运有所预料,楼兰侍臣竟没有一个敢上来反抗。因此,汉朝另立归顺自己的王弟尉屠耆为新王。“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
此后,楼兰更名为鄯善、迁都扞泥城,再也不用为直面匈奴而做两面派。
显然,任何事物都有正面两面性,外交斡旋更是操作起来充满灵活性。譬如参加鸿门宴的宾客,既可以是无辜受害的弱势方,也可能是扮猪吃老虎的强势方。这点在汉朝的扩张过程中尤为明显。
汉朝形势图
除自己作死的闽越与个别西南夷,不少邻邦都在接触伊始有些忘乎所以,做出伤害汉朝感情的事情。结局自然是轻则卖头续命,重则彻底灭国销户。
反过来,为汉朝出使外邦的使团成员,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高危职业。由于政策空间狭窄,他们的领场应变能力纯属次要,而悍不畏死的精气神才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