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有关于孩子的记忆都是父母的,是我们可资回味的美好,是过往生活的真切留念,是人生点点滴滴的清晰印痕,是生命旅程里快乐温暖的陪伴。
是的,那时候他们还小,没什么记忆力,也不懂事,一切都是天生性情的自然反应与外露,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好,哭闹也罢,头脑里还没有是非对错应不应该的判断力,只是明白,父母是他们唯一可以依赖与信任的对象。
而幼时的经历,在孩子心里,应该是模糊与朦胧的,甚至是片空白,在刚刚长大之时,也很难生发探寻与了解的需要和欲望,仿佛怎么长大的与己无关,也不重要,他并不想知道,只关注当下与将来。
或许是还没有到需要回忆的年纪吧,正值青春时的我们也一样,只是在结婚生子之后,只是当人生走过了一程又一程,才喜欢回头看,而回味的,也多半是有了记忆以后的时光。那青春以前,幼稚之时,却无心了解,抑或因为那个时代本身的不足与局限,也没有可资回忆的任何影像,模糊能记忆的起点已是小学四年级。
有关儿子小时候留下的照片与影像很多,毕竟他出生在新千年以后,我早有一部相机,也很喜欢拍照。如今儿子已殁,这一摞摞的相册,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留存,而这些东西,他自己好像并未看过。
我曾经在他面前提到很多小时候的细节与片段,比如三岁那年有一次夜里他拉肚子,因为当时住在农村,条件有限,我们只能给他喂药,以为能扛过天亮,不想一点用没有,几乎折腾了一宿,第二天赶紧抱去医院,医生责怪我们,怎么这时候才来,孩子虚脱得已不成样子。至此后,他肚子一直怕凉,稍有不慎就肚子疼,模样也与刚出生头几年大不一样,变得极为消瘦,直到长大,甚至多年来一直有便秘的毛病,虽后来有做调理,但并无明显改善。说起来,这一点我们最对不起孩子。
还有,那几年我外派在异乡工作,妻一个人既带孩子还要上班,实在不易。每次与妻通电话,想和儿子说几句,他总是执拗地拒接,我问为什么,他就在听筒那边喊一句,我嫌你不回来。忆及此,我不觉已泪流满面。
在异乡无奈待了六年,回来时他已读四年级,我以为一切还来得及,我以为可以弥补那些年的缺席,我以为一家人可以圆满地在一起,不想妻又去外地务工两年。五年级时一天,儿子放学后未按时回家,我开始也没在意,过了两小时还不见孩子,我赶紧联系老师,最后从一同学口中得悉,原来他担心考试成绩不好受批评,放学后便与另一位同学商量着离家出走。
找到他们时已近凌晨两点,倒也并未走远,两个孩子先是在下面小区的广场上玩,实在累了也不敢回家,就蜷缩在路边。看到孩子那一刻我只有说不出的心疼与悲伤,作为父亲,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温厚有余而严厉不足,也还算开明,不想还是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儿子很胆小。四岁多时妻带他来探亲,我们一家去奉贤海湾游玩。走在海边的堤岸上,靠海的那边有半人高的护台,我想把他放在上面走一走,他却吓得不敢撒手,非要我抱。我告诉他,爸爸就在旁边护着,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可这些话并不能消除他的恐惧,他依旧非常害怕。
这个片段我后来也提过,可他没了记忆,只记得去过上海,到过外滩与海边。没想到如此胆小的他,竟然有一天会毫不犹豫地从26层高楼勇敢地跳下去,无畏赴死,他内心当时究竟有着怎样强烈的坚定的信念,要离开这个世界,要舍弃父母以及未来太多的可能,要把留学的梦想留给下一世再完成。
也许继续活着让他觉得是件更可怕与恐惧的事,也许他内心所能承载的负担与重量太过有限,也许彻底击垮他的东西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也稀松平常,也许他要走的路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而决定人生走向的,也许不是现实里迎头拍来的风浪,而是内心所秉持的信念,压垮生命的也并非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希望与梦想的破灭。
20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