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行山下,有个小村子叫燕儿洼。这村子不大,可一到春分,那阵仗就像过年似的热闹。打老远瞧去,漫天飞舞的燕子就跟下饺子似的,乌央乌央地往这儿赶。为啥呢?原来啊,这燕儿洼有个奇景,每年春分,数不清的燕子都来这儿筑巢,那些灰瓦白墙的屋子,没几天就挂满了燕子窝,跟开了燕子旅店似的,远看就像给屋子戴了顶顶花帽子,整个村子都透着股灵动劲儿。
村里东头、西头各住着一位老太。西头的王老太,虽说头发白得像下了层霜,可腰板挺得笔直,就跟村口那棵老槐树似的,硬朗着呢。她这人热心肠,见人就笑,兜里常年揣着炒瓜子,逢人就掏出来招呼:“来,尝尝大娘炒的瓜子,香着呢!” 东头的李老太可就不一样了,眼角耷拉着,嘴角老是往下撇,好像谁都欠她八辈子债似的。平日里为人尖酸刻薄,邻里间都不太爱跟她打交道。
这一年春分,日头暖烘烘地照着,王老太正踩着板凳,眯着眼仔细糊窗户纸呢。她那浆糊刷子在窗户棂上轻轻划过,手法娴熟得很。正干得起劲,突然,头顶传来一阵 “扑棱棱” 的乱响。王老太下意识一抬头,好家伙,只见枣树枝上,一只小燕子像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地直往下坠。它扑腾着小翅膀,可怎么也稳住不了身形,看着揪心极了。
王老太眼疾手快,赶忙伸手一接,掌心稳稳地托住了这毛绒绒的小身子。凑近一瞧,哎呀妈呀,小燕子翅膀上有一道血口子,肉都翻出来了,还沾着干巴巴的血痂,也不知道遭了啥罪。“哎呦喂,这可怜的小家伙,是被哪个天杀的给伤成这样了!” 王老太心疼得直咂嘴,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燕子就往堂屋走,脚步轻得跟怕踩死蚂蚁似的。
到了堂屋,王老太麻溜地翻出针线笸箩,眼睛在里头一扫,就瞅见那块平时舍不得用的兰花粗布。她轻轻拿起布,慢慢撕成细条,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稀世珍宝。接着,把小燕子放在桌上,自己微微俯身,眼睛紧紧盯着伤口,连大气都不敢出,手指跟绣花似的,慢慢绕着燕子翅膀打结。那认真劲儿,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只鸟,而是她亲孙子。
隔壁的李老太,正坐在门槛上啃柿饼呢。她嘴角沾着白乎乎的饼渣,眼睛余光瞥见王老太的举动,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声嘟囔:“这老虔婆,伺候个畜生比伺候亲孙子还上心,也不怕遭报应,来年开春燕子屎糊她一灶台!” 说起来,三天前她还因为燕子在八仙桌上拉屎,气得火冒三丈,抄起竹竿子就把自家燕窝给捅了。那会儿,老燕子在房檐上急得直打转,叫声凄惨,窝里的雏鸟饿得 “啾啾” 直叫,可李老太跟没听见似的,还在那嚼着柿饼,骂骂咧咧:“这些吃白食的畜生,没把你们下锅就算我积德了!”
从那以后,王老太就把小燕子当宝贝养在竹编箩筐里,箩筐里还特意垫了层软乎乎的棉花。每天天刚蒙蒙亮,王老太就起了床,来到厨房舀半碗小米粥,晾到温温乎乎的,再拿根细竹筷,挑着粥一点点喂给小燕子。小燕子也机灵,一瞧见王老太来了,立马来了精神,歪着小脑袋,用尖尖的小嘴轻轻啄着竹筷尖上的粥,毛茸茸的胸脯还一个劲儿蹭王老太的掌心,跟撒娇似的。王老太看着它吃得香,脸上笑开了花,眼里全是宠溺。
日子过得飞快,眼瞅着就到了谷雨。这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院子里,暖融融的。小燕子在箩筐里扑腾了几下,突然像是被什么鼓舞了,使劲抖开翅膀,“啾啾” 叫了三声,一鼓作气飞向天空。王老太站在院子里,望着小燕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既高兴又有点舍不得。可还没等她转身,小燕子又跟闪电似的飞了回来,嘴里还叼着个金晃晃的东西。等它落在王老太掌心,王老太才看清,原来是颗比玉米粒还大些的种子,表面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暖乎乎的,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
当天晚上,王老太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着了。梦里,她家院角的老枣树枝上开满了金叶子,在微风里沙沙作响,跟奏乐似的。一只小燕子绕着她飞了三圈,嘴里还念叨着:“一卓恩一卓豹,金瓜里头藏金宝。” 王老太正听得迷糊,突然就醒了。睁眼一看,嘿,窗台上真落着片金箔似的枣树叶,在月光下闪着光。王老太又惊又喜,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角把那颗金种子扒拉出来看。这一看,可把她乐坏了,种子已经冒出嫩绿的芽,破土半寸,顶着两片油亮亮的圆叶子,在晨露里轻轻晃动,就像在跟王老太打招呼。
打这以后,王老太每天都精心伺候着这棵幼苗,浇水、施肥,一点儿不敢马虎。那藤蔓就跟被施了魔法似的,蹭蹭地往上蹿。到了端午,原本稀稀拉拉的藤蔓已经爬满了院墙,上面开出的黄花有海碗那么大,金黄的花瓣边上还带着银边,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这花的香味更是绝了,顺风能飘到三里外的集市上。集市上卖花布的货郎路过燕儿洼,老远就闻到这股香味,忍不住停下脚步,使劲揉了揉鼻子,瞪大了眼睛说:“乖乖,这花香比俺铺子里的胭脂还浓,指定是沾了仙气!” 村里的孩子们也被这香味吸引,呼啦啦地跑到王老太家院外,仰着脖子看,嘴里不停地咋呼:“王奶奶,您家这花太好看啦!”
眼看到了七夕,藤蔓上结出了一个磨盘大的南瓜,青金色的皮上爬满了神秘的暗纹,跟八卦图似的。村民们路过王老太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南瓜指指点点。卖豆腐的张老汉伸手敲了敲南瓜,发出 “咚咚” 的闷响,笑着说:“老姐姐,你这南瓜,够咱全村人喝好几天南瓜粥了!” 王老太笑眯眯地摆摆手:“俺种这南瓜,可不是为了吃,就图个乐呵。”
可这一切,都被躲在篱笆后头的李老太看在眼里。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里那叫一个嫉妒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她心里直犯嘀咕:“凭啥她救只鸟就能得宝贝?我咋就没这好运气!” 突然,她想起半月前自家院墙上掉下来一只没长毛的雏燕,当时她嫌麻烦,一脚就把它踢进了猪圈。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直拍大腿:“哎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早知道喂它几天米汤,说不定也能得颗金种子!”
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李老太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王老太的菜园。她猫着腰,眼睛跟贼似的,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摸到南瓜藤旁,她伸出颤抖的手,掐下一片南瓜叶,赶紧塞进口袋。南瓜叶上的绒毛扎得她手背发痒,可她这会儿满心都是 “仙气”,根本不在乎,还美滋滋地想着:“这下好了,沾了仙气,我也能转运发财了!”
秋分那天,燕儿洼比过年还热闹。王老太家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扛扁担的庄稼汉、挎竹篮的小媳妇,就连后山庙里的老和尚都拄着拐棍赶来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看切开南瓜是啥样。卖豆腐的张老汉站在人群里,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声喊道:“老姐姐,快切吧,大伙都等不及啦!”
王老太深吸一口气,拿起菜刀,手微微颤抖着。刀刃刚碰到南瓜皮,就听 “咔嗒” 一声脆响,南瓜像被施了法,裂缝里猛地窜出一道金光。众人定睛一看,好家伙,哪是什么南瓜瓤,五锭金元宝整整齐齐地码在里头,元宝边角还嵌着红玛瑙,在秋阳下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哇” 的一声惊叹,有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金元宝,立马被烫得缩回手,嘴里直嚷嚷:“乖乖,这真的是金子啊!”
王老太捧着金元宝,眼泪止不住地流,哽咽着说:“这都是燕子送来的,俺得好好谢谢它们。” 这话刚落,人群里就有人议论开了。一个年轻后生竖起大拇指:“王奶奶,您心善,这是老天给您的福报!” 旁边一个小媳妇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好人有好报,往后咱都得跟王奶奶学。”
正热闹着,李老太端着洗衣盆路过。她一看到金元宝,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木盆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肥皂水溅了一身,她却浑然不觉。她死死地盯着金元宝,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你个老王婆子,平日里装得跟菩萨似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发横财!”
当天晚上,李老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全是那金元宝。天刚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自家菜园。借着微弱的晨光,她惊喜地发现墙角长了一株和王老太家一模一样的南瓜藤,上面还挂着个青南瓜,有西瓜大小。李老太眼睛放光,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准是燕子偷偷给我留的种子,我也要发财啦!” 她顾不上南瓜还青涩,抄起镰刀就朝南瓜砍去。
就在南瓜刚裂开一道缝的瞬间,“嘶” 的一声,一条花蛇从里面窜了出来。这蛇三角脑袋,红信子 “滋滋” 地吐着热气,蛇身比擀面杖还粗,模样吓人极了。李老太吓得尖叫一声,转身想跑,可脚下一滑,“扑通” 一声摔进了泥沟里。花蛇可不客气,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蛇毒来得极快,眨眼间,李老太的胳膊就肿得像粗冬瓜,牙关咬得咯咯响,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瞅着就要断气。好在张老汉起夜路过,听到李老太的惨叫声,赶忙举着油灯跑过来。一看这场景,张老汉也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抄起锄头就朝花蛇砸去。花蛇被砸落在地,红信子还在抽搐,可李老太已经昏死过去。
张老汉赶忙叫来了村里的郎中,郎中又是灌药又是放血,折腾了整整一夜,李老太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可从那以后,她的右手就蜷曲着伸不直了,每逢阴雨天,伤口就疼得她直抽抽,只要一听见燕子叫,她就吓得浑身打哆嗦。有一回,她在井边打水,一抬头看见水面倒映着房檐下的燕窝,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进井里。
王老太用金元宝换了钱,头一件事就是请村里手艺最好的石匠,修村口那座年久失修的木桥。那桥破得不成样子,桥板烂了,栏杆也歪了。去年雨季,邻村的货郎牵着骡子过桥,走到一半,桥板突然断了,货郎连人带货掉进河里,捞上来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半块没卖完的花布。如今看着石匠们一锤一凿地修桥,王老太心里满是欣慰。
新桥修好那天,王老太在桥头摆了三筐碎米,笑着对村民们说:“这是给南来北往的燕子歇脚的,它们可是咱燕儿洼的贵客。” 剩下的钱,她又买了二十车碎米,在自家院子里搭了个三尺高的喂食台。每到燕子南迁的时候,喂食台上就堆满了碎米,远远看去,像一座小白山。
转年春天,燕儿洼又迎来了燕子的大部队。王老太家房檐下的燕窝密密麻麻,数了数,足有二十七个。有的燕窝紧紧挨着,像一串串泥铃铛,好看极了。夜里睡觉,王老太都能听见燕子们叽叽喳喳的呢喃声,就像在说悄悄话。村里的孩子们也被吸引过来,常趴在墙头看王老太喂燕子。王老太见孩子们来了,就抓把碎米撒过去,燕子们欢快地飞起来,翅膀轻轻擦过孩子们的指尖,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再看看李老太的菜园子,可就惨不忍睹了。别人家的南瓜藤蔓粗壮,开着鲜艳的黄花,她家的藤蔓刚冒头就枯萎了。她播下的菜种子,出苗率还不到一半。有一回,她看到一只小燕子在篱笆上停歇,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摸那鸟。可手还没碰到,燕子突然 “啾” 的叫了一声,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直咧嘴。
后来,村里的娃娃们编了一首童谣,满村跑着唱:“东屋善,西屋恶,善燕子叼来金种子,善人种瓜得金宝,恶人掏巢蛇口咬。” 每当李老太听到这童谣,就羞愧地躲在屋里,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去年清明,我去燕儿洼探亲。刚进村,就瞧见王老太站在院子里,身边围着一群燕子。她手里拿着一把碎米,正笑眯眯地喂给燕子们吃。有只胆大的燕子,还落在她肩头,轻轻啄着她鬓角的白发。王老太笑着对我说:“这些年燕子送来的金种子,其实是颗善心。你看这满村的燕巢,不就是最好的福报吗?”
如今,燕儿洼的这个故事已经传得家喻户晓。村里的老人们哄孩子时,总会指着房檐说:“燕子是灵物,你对它好一回,它能记你三春。” 直到现在,去燕儿洼,还能看见有些人家门口摆着青瓷碗,里面盛着清水和碎米,碗沿还画着小燕子的图案。这既是对燕子的一份善意,也是对这个美好传说的一种传承。 正如老话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燕儿洼,这份善恶因果,随着燕子的来来去去,深深地扎根在每一个村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