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10·“洗澡”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5-30 03:18:05

故乡记事·少年玩事·10·“洗澡”

野河洗澡的少年

在故乡的方言里,二零零零 年以前,没有“游泳”这个词儿,人们在家里或上澡堂子洗澡,叫“洗澡”,上河里玩儿水扑腾,也叫“洗澡”,知道“游泳”这个词儿,是在课堂上、课本儿里,但也从不觉着己个儿上河里扑腾,就是游泳,潜意识里认为游泳是一种“运动”,从电影儿里看见的四四方方、镶着白瓷砖儿、水是清绿色儿的游泳池里或运动会上才有的“洋勾当儿”,直到那年 年,有人在倴城县医院南边儿建了游泳池,人们可以买票进去,穿着泳衣、泳裤儿在里头游,“游泳”才进入人们的日常口语。

“泡里”是水乡,人们洗澡都是夏天在庄外头的自然河坑,不管大人孩子何儿,精着屁股儿洗。

“泡里”小子们洗澡,有两个早:一是从很小的时候儿就洗,六七岁儿、七八岁儿的时候儿,就上河里扑腾;二是天儿暖和了,春末夏初,等不到“六月儿”(方言,夏天),就哆哆嗦嗦地下河。

“泡里”小子们洗澡,也没人教,是自然而然地学会的。几岁儿的时候儿,“六月儿”正晌豁(方言,中午),他们精着屁股儿,或者就穿着裤衩儿,顶着大日头,跟着大人来到河边儿。大人脱衣裳凫进深水儿,他们在河边儿浅地方儿踩着水跑,踩得水“啪啪”响着朝四外溅,水花儿闪着亮光儿连成一串儿,跑够了,就仰着小脑袋儿脸冲河沿儿趴在河边儿,着小脚儿、小手儿拍打水儿,大人洗够了,得招呼几回,才“格得少的”(方言,舍得)上岸儿,蹦着跳着回家;稍微大一点儿,他们就已个儿下河了,这时候儿他们已经跟大人学得能扑腾着胳膊腿儿凫几下儿,胆子也大了点儿,敢蹚着往深水儿里摸,到水没儿脖子的地方儿,张嘴吸一大口气儿,着俩手指头捏住鼻子,鼓着腮帮子蹲下身子,在水里憋一会儿,学着“扎猛子”。

再大一点儿,他们凫到更深的水里,也能钻进深水儿扎猛子了。但这时候儿他们的技术还不熟练,在水里扑腾的时候儿经常有水呛进鼻子里、嘴里,需要一种辅助工具“格瞪捻儿”,才能凫。“格瞪捻儿”也叫“秫秆(方言读作“shugei”)格凳儿”,是干透了的高粱秫秆儿的芯儿。孩子们在上河里的道儿上,从人家夹“寨子”的高粱杆秫杆上撅下一截儿,剥去席蔑儿,断成一节儿手指头长的“格凳捻儿”,试着往鼻子眼儿塞,合适的就攥在手里,到了河边儿,一个鼻子眼儿插一个,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下水,不用担心挨呛了。

等长到十二三岁儿,大多数儿小小子儿差不多都成了“游泳健将”,“六月儿”晌豁,他们成群结队,听着树上“叽了儿”、“大哇哇”(方言,蝉,小的叫“叽了儿”,大的叫“大哇哇”)丝丝拉拉、断断续续的叫声和地里远远儿传儿来的布谷鸟“背儿咕一”、“背儿咕一”的古怪鸣叫,拨拉着河边儿地里的高粱、粒黍(方言,玉米)叶子,踩着河沿儿上两边长着茂草的小道儿,来到河边儿,找“干晾”地方儿脱了衣裳,“扑通”“扑通”下河。

这时的河坑,是小子们的天堂。

他们一个个精着屁股儿,有的冲到河里凫水,有的仰着身子躺进河边儿没不过身板儿的水洼儿——水洼儿里的水挨日头晒得烫人,在里头躺着真舒坦!躺一会儿,烫够了,起身投进河里,河水激得人不禁打个激灵,好凉快,更好!

在河里,他们又哪儿会老老实实地洗澡!刚开始还好点儿,几个人在没过“膊了盖儿”(方言,膝盖)的地方儿排成一排,先是尿尿,看哪泚得远,完了领头儿的喊一声“一二!”一起儿扎进水里,往深处儿凫,比哪凫得远,不一会儿,就会打起水仗来,在没过胸脯儿的地方儿着手朝对方激水,对方挨水打得睁不开眼,立刻还击,开始的时候儿一个对一个,很快就形成两拨儿,两拨儿人有进有退,打成一团,等有一拨儿眼看打不过,就有柴小子扎猛子钻到河底儿,抠上来两把泥,朝对方“冲”儿去,对方一看,赶紧所有人都抠了泥反击,一时间,水面儿上烂泥横飞,小子们一个个儿头发上、脸上都糊了泥,成了花儿脸,一方“战败”,逃上河沿儿,战胜的一方不依不饶,追着把泥往逃跑的“敌人”脸上、身上甩、抹·.....

打够了,闹够了,使得慌了,他们仰躺在河边儿水浅的地方儿,一边儿控制着随着水纹儿一上一下漂浮的俩腿,一边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吹着没过嘴唇、一高一低在鼻子眼儿旁边儿荡漾的河水歇着。

这时候儿正顶上的日头光芒芒地正亮、正热,刺啦啦地晃眼,水面一波儿一波儿地闪着亮光儿,河边儿的柳树、庄稼深绿、静谧,透着安详,但他们对这些景色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天天儿这样儿,有啥?过不一会儿,又起身跳进水里,瞎玩儿起来。

从夏初挨还凉着的河水激得哆嗦着下水,到“立秋三天难下河”,小子们的夏天,就这样在水里泡着过去了。

但洗澡也不净是快乐。大人怕小子们淹着,总是拿各式各样儿的“水鬼”吓唬着不让去,有的人家儿孩子少,看得更紧,偶尔还会找到河边儿,吵吵着、骂着把孩子从水里光着身子拎上来,连坤带拽地整儿家儿去,忒扫兴;有时候儿晌豁洗澡忘了上学,等想起来穿上衣裳呼哧带喘地跑到学校,老师已经在教室上课,喊了“报告”,却不让进,等讲完了课,老师出来问干啥去了,只能“扯票”(方言,撒谎)说有别的事儿,但老师有经验,着“手肌筋盖儿”(方言,手指甲)在小子胳膊上一划,胳膊上马上划出一道白迹儿:“还说不是洗澡去咧?没洗澡这迹儿哪来的呀?!”这就难免罚站,在教室前的日头底下晒一节课。

但小子们哪儿记得住这个,第二天“离了眼睛儿”,还得在河里泡着去。几个夏天过去,小小子儿“泡”成小伙子,这水的天堂,这水里的欢乐也离他们而去,洗澡,成了正事儿,洗去的,将是他们做一天活计流在身上的汗,存在身上的泥。

地震以后,好多河里翻沙,干了,浅了,小子们洗澡的地方儿少了。后来“计划生育”,多数儿人家往往就一个小子,成了家里的宝贝,更不让下河,曾经像“鸭子坑”一样热闹的河里,一天比一天寂静,一天比一天寂寞。

寂寞的河坑,会想起当年怀抱里那些精着屁股儿的柴小子们,想起当年的热闹吗?已经长大多年,曾经在河里精着屁股儿混打胡闹的柴小子们,走过或者已经填平种上庄稼,或者浅了许多,就像在艰难度日、苟延性命的河坑,会想起己个儿泡在水里、乐在水里的童年、少年吗?

曾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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