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军医回忆诺门罕22猫耳洞塌方,把秦医长活活地埋在里面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8-14 20:38:45

作者:松本草平、华野,李兆晖译

(一)再次上前线

1. 出师不利——医务长死了

8月17日。早晨醒来一看,阵地上空一片晴朗,通红通红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虽然我们每个人怀里都揣着遗书,但是至少今天早上没有去送死的迹象,没有枪声也没有炮声。

连日来老是做噩梦,但是昨天晚上却睡得很香,没有再做噩梦。昨天行军的疲劳也缓过来了,身体觉得十分轻松,吃罢早饭大家无事可做, 一个个就呆坐在战壕里眼望着天发愣。

正在这时候,上面传下“卫生队向尼盖索里莫特转移”的命令,并且还派来了一个引路的向导。卫生队刚刚来到第一线,为什么又叫我们向后方阵地转移呢?没有人给我们解释什么,也没有人向我们说明什么,后来才听说,师部要求部队尽可能节约第一线兵力(可能是在苏军炮火的封锁下,补给异常困难吧),抽出一部分兵力到后方修筑工事,准备冬营。

引路兵哼着小调在前面带路,卫生队三三两两跟在后面,怎么看都给人一种松松散散的感觉,不像是一支部队。

到了尼盖索里莫特,想不到秦医长笑嘻嘻地出来迎接我们 了。看见秦医长真是喜出望外,秦医长也挺兴奋:“这不是草平 吗?你还活着呀,太好了太好了,能活下来就不容易呀。”说着 眼圈儿都红了, 一张笑嘻嘻的脸也变得通红通红的。看到秦医 长那高兴劲儿,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尼盖索里莫特也是一片荒野,但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 这儿到处散生着一些低矮的灌木,甚至有的地方还生长着一些 瘦小的松树,所以大家都称这一带为“尼盖索里莫特森林”。秦 医长手下有30来个人,我这边也有30来个人,真是人多力量 大,大家齐心协力动起手来,没多长时间就在小森林里建起了 一个像模像样的临时医务所。

临时医务所建起来以后,秦医长说:“咱俩还是老规矩,挖 一个双人战壕吧。”挖双人战壕当然没有意见,但是在哪儿挖我 俩却产生了分歧。

秦医长说就在前面的一个断崖下挖一个猫耳洞,可是我却 认为这样挖不安全,有塌方的危险,建议找一个平坦的地方挖 一个章鱼罐式的战壕。秦医长坚持自己的主张:“有灌木生长的 地方才不会塌方呢,就在这儿挖吧。”尽管我一百个不愿意,可 我还是迁就了秦医长,挥舞着铁铲就在断崖下挖了起来。

秦医长睡起觉来依旧是躺成一个“大”字,打着闷雷一般 的鼾声呼呼大睡,完全不去管什么危险不危险。我可难以高枕无忧, 一直担心猫耳洞会出现塌方,所以两眼一直 盯着头顶上的土壁, 一个 晚上都迷迷瞪瞪的,没有 得到一点安宁。

早晨起来 觉得脑袋痛得厉害,便冲 着秦医长发起牢骚来: “你那呼噜真够水平,搅 得我一个晚上都不得安 睡。我说呀,这个猫耳洞 让给您老人家了,我干脆 还是再挖一个吧。”

没想到秦医长却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吧?打呼嚕的是我还是你?快天亮的时候我听到呼隆呼隆地响,开始还以为是打雷了呢,爬起来一看,原来是你小子打呼嚕呢,还说我呢,真是的!行了,行了,别哭丧著脸了,告诉你吧,咱们俩可是分不开的。我是一只老虎你就是一对翅膀,这就叫如虎添翼嘛,放心吧,放心吧,咱们俩只要在一起呀,谁也死不了!”说完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哼着小调就走开了,弄得人哭笑不得, 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过多长时间,秦医长又板着脸回来了,说是步兵部队今晚要去夜袭,上面有令要卫生队随队参加。

“怎么样?今晚你带队跑一趟好不好?”秦医长沉思了半天才开了口,并不是下命令,而是以商量的口气说的。秦医长平时对我不薄,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于是我一个立正敬礼:“哈依!下官遵命,今晚带队参加夜襲!”

老天爷保佑,夜空中既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大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率领几个卫生兵,带上急救药品,跟在夜袭部队的后面就出发了。

夜袭部队是一支小部队,看上去还不足一个中队的兵力。看着这支部队我心里直犯嘀咕:就这么几个步兵能解决什么问題呢?

部队在黑暗中摸索著行进了4公里左右,前面忽然传下令来:“卫生队在这兒待命,没有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夜襲部队一走,卫生队就像一个孩子被扔在一片荒无人煙的旷野上一样, 一种恐怖感顿时涌上我们心头,可是喊又不敢喊,动又不敢动,只能趴在地上两眼紧紧盯着前方。“前面隨时都有可能打起来,也许就要动手了,也许马上就要展开一场血战了!”我心里这么想着,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可是,等来等去前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听不到枪声也听不到呐喊声,不见夜袭部队返回,也不见有谁前来跟我们联系。卫生队就像一群被狐狸骗出来的小羊羔一样,陪伴着我们的只有寂寞和恐怖。

我心里不禁有些焦躁:“怎么回事兒?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3点了,黑夜也渐渐地变成了白夜,相互之间隐隐约约能看见对方的脸了。我越发焦躁不安起来:“天要是再亮一点的话,卫生队可就回不去了!怎么办?”

我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是凭直觉判断,夜袭部队应该已经撤退回去了,所以才没有谁来管我们。

这夜袭部队真是可恶,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不说,撤退时 总该告诉我们卫生队一声,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还让我们没 有命令不许擅自行动,哪有这么胡来的?“待命”就是送命,不 能再等了,所以我马上下令:“卫生队全体撤退,马上行动!”

我一边观察着前面的动静, 一边开始往后撤退。可是走了 没多长时间,就发现自己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兵了,其他人一听 到撤退早就撒腿跑了。

去时慢回时快,看来真是那么回事儿,去的时候觉得走了 好半天,回来的时候觉得一会儿就到了。回到卫生队的阵地,我 想还是别去钻那个猫耳洞了吧,进去肯定会把秦医长给吵醒的。 何必呢,再说天快亮了,也睡不了多长时间,随便找个地方迷 糊一会儿就得啦。心里这么想着,我就和卫生兵在旁边的一块 草地上躺了下来,也许是一夜的紧张和疲劳的缘故吧, 一倒下 就酣睡过去了。

“军医!军医!”听到有人在急三火四地大声呼喊,我不知 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呼”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秦、秦医长他……”听到“秦医长”这三个字,我的 脑袋“嗡”地一下,“不会是秦医长出了什么事儿吧?”我急忙 跑到猫耳洞一看,糟了!猫耳洞已经塌了!看不到秦医长,只 看到他的刀把儿露出一点点。我顿时从头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

“快挖!快挖!”我嘴里喊叫着,手忙脚乱地和士兵一起拼 命挖起来。好不容易才把秦医长从乱石堆里挖出来,急忙给他 检查,可是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瞳孔已经散大,身体也僵硬 了。太晚了!时针正好指在5点上,东方地平线上的红日正要升起的时候。

刚刚返回来的时候, 我好像听到了从猫耳洞里 传出的鼾声,那么也就是 在我刚刚酣睡过去的时 候,猫耳洞出现了塌方, 把秦医长活活地埋在里面 了。

“当初我说要在平地 上挖一个章鱼罐式的战壕,可你不听,非要在断崖下挖什么猫耳洞,你怎么就那么固 执呢?”看着秦医长那冷冰冰的尸体,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 流。

与秦医长那悲惨的命运正相反,跟随部队参加夜袭本来是 走向死亡之路,可是对我来说却成了逃生之路。夜袭战并没有 打起来,我只是离开猫耳洞在漆黑的露天地里转悠了一夜,没 有遇上子弹也没有遇上塌方,拣了一条命。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神灵在保护着我呢?我既为秦医长难过, 也为自己的侥幸逃生而出了一身冷汗。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下令参加夜袭的秦医长死掉了,而 执行命令参加夜袭的我却活下来了。卫生队的军曹轻轻拍了拍 我的肩膀,“报告军医,卫生队全体集合完毕!”

我慢慢拔出军 刀,高高举过头顶,哭嚎似的叫喊道:“全体立正!举枪!收 枪!默哀!”

阵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深深地 低下头。默哀结束以后没有人离开,队员们依旧整整齐齐地排 列在那里。大家心里可能都在想,秦医长今天的命运会不会就 是我们明天的命运呢?

哈拉哈河渡河作战失败以来,日军一败再败,卫生队整天 钻到“章鱼罐”里躲避苏军的炮火。卫生队就像是一艘小船, 一 艘在黑夜里漂流的小破船一样,现在这艘小破船又遇上了狂风怒涛,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每个人都性命难保。漆黑的夜里 找不到灯塔,看不到亮光,小破船随波漂流,死亡就在前面等 待着我们。

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到 了傍晚突然刮起了大风,狂风卷起沙土漫天飞舞,吹得人睁不 开眼。倒塌了的猫耳洞上面生长着一棵瘦小的灌木,小灌木在 狂风中左右摇摆晃动得厉害,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好像是 在低声哭泣。

“准备前进!”第二天一早,听到集合的命令,我才醒了过 来,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瞅了瞅,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想爬起 来可就是起不来,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样,好沉好 沉的。

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身体的一半已 经埋在沙子里了,裤腿里、袖口里灌满了沙子,嘴里、耳朵里, 鼻子里也全是沙子,嗓子干得难受,像要冒烟似的。再看看大 家, 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活像从沙土里刚刨出来的木乃伊。

这茫茫荒野上的风沙实在是厉害, 一夜之间至少给尼盖索 里莫特盖上了一层15厘米厚的黄沙。

日军也在不停 地转移阵地。

大量的日军被 调往前线。

2. 泥泞中的行军

卫生队一大早又接到了向2号阵地转移的命令,这些活着 的“木乃伊”们只好急忙打起背包,朝着2号阵地出发了。

2号阵地位于752高地南侧约3公里处,说是阵地,其实根 本就没有个阵地的模样,只不过是一个不大的沙丘而已。至于为什么让卫生队向2 号阵地转移,我们当 然还是一无所知。

每个人怀里都揣 着遗书,等待着死亡 的到来,可是没有人 知道在什么时候、什 么地方死,只是等待、 等待。有的时候甚至 让人觉得等得有点不 耐烦,这样活着简直 比死还要难受,真不如冲到哈拉哈河里,来个一了百了。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明知是地狱,可还是不得不往前走。

狂风卷着黄沙漫天飞舞,尽管戴着风镜和口罩,黄沙还是一个劲儿地往眼里、嘴里钻, 一咬牙就“嘎吱嘎吱”地响。嘴里嚼着沙子,嗓子干渴得冒烟儿,眯缝着眼睛跟着队伍往前跑,生怕自己落下了。人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越是要走向死亡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也就越强烈。

忽然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打到脸上,噼里啪啦越打越猛,打得脸好疼,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是乌云翻滚,狂风卷着沙土就像子弹一样劈头盖脸打下来。雨水打到脸上并不觉得怎么疼,可是这泥雨打到脸上却真是疼痛,就像三九天的雪豆打到脸上一样。

草原的气候变化无常,刚才还是风沙满天,转眼之间就是狂风暴雨。不过这泥雨倒让卫生队这些“木乃伊”们高兴了起来,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只不过这泥雨并不是甘甜的。摸着脸上的雨水,队员们一个个禁不住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脸上的雨水激起了我们喝水的欲望,干渴的喉咙越发觉得痒痒,扬起头张开大嘴让雨水往嘴里流,想滋润一下冒烟儿的嗓子,可是这雨水到了嘴里却很难咽下去:与其说是雨水倒不如说是泥水更合适。

蒙古荒原的风沙昨晚给我们洗过一个“风沙浴”,今天又给我们洗了一个“泥水浴”。卫生队一伙人就像刚刚从稀泥里钻出来的泥鳅一样,满身满脸都是稀泥巴,只有眼睛还闪亮,只有牙齿还是白的, 一个个滑稽可笑。

天上是雨水,地下是泥水,我们这些泥人一边开着玩笑, 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军,越靠近前线大家好像越不知道害怕了。

上午10点,我们这些泥人终于到达了2号阵地,向部队长报到以后,大家马上开始更换衣服。你说巧不巧,我们刚刚换完衣服,天就一下子晴朗起来,风也停了,雨也停了,太阳也从天上露出了笑脸儿。

一个中尉把我领到一个隐蔽壕的洞口,说你先在这儿休息休息吧,说完就走开了。我站在洞口漫不经心地往四下看了看,忽然,我吃了一惊:“这不是福田军医吗?”

原来从第一次诺门罕之战以来就一直下落不明的卫生队见习医官福田,就坐在洞口最外边的地上!

福田这时也认出 了我。他先是一脸的惊 讶,然后露出了一口的 白牙笑了,“呼”地一 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四 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 起。

“你小子原来还活 着呢!怎么也没个信儿 呢?”“还没见到你,怎 么能死呢。”我们俩一 边开着玩笑, 一边聊了起来。经过这么多激烈的战斗,两个人都能平安地活下来,并 且能在这么个时候、在这么个地方相遇,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我们俩说话的工夫,阵地的上空不时有炮弹带着呼啸声 “嗖嗖”地掠过,飞向后方的日军阵地。2号阵地上只是偶尔有 几发重迫击炮弹落下来,爆炸声不大,造成的伤亡却不小。真 是不可思议,我们这么多人就在苏军的眼皮底下,他们的重炮 炮弹为什么不向2号阵地打呢?

福田说,这是因为2号阵地离苏蒙军阵地太近的缘故,所 以苏军重炮才不敢轻易地往这儿打,怕伤着自己人。只不过苏 军的坦克经常会攻击到眼前袭击一下,除此之外蹲在隐蔽壕里 还是比较安全的。伤员都是被迫击炮打伤的,所以伤势并不严 重。福田军医还说,镇守这个2号阵地的是山县部队。

听了福田军医的一番解释后,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 来。我往隐蔽壕里面瞅了瞅,隐蔽壕分内、外两个洞,里面的 洞面积大约有10平方米,高约3米左右,专供高级军官使用。 外面的洞小一些,面积只有六七个平方米,高度也比里面的要 矮一些,下级军官都集中在这里。像我这样地位低一些的,就 只能挤在靠近洞口的地方了。

洞口修得很小,进出时得弯着腰才行。隐蔽壕的顶上是一 排圆松木,松木的上面是一层1寸厚的木板,木板的上面是一 层沙袋子,沙袋子上面铺着5层钢筋水泥板,每层大约有5寸厚,再上面又是一层松木、沙袋子、钢筋水泥板,最上面又盖 了一层沙土作隐蔽。

我还是第 一 次见到如此坚固的隐蔽壕,这很可能是工兵部队的杰作,步兵是修不出这么坚固的隐蔽壕的。

诺门罕之战爆发已经快3个月了,虽然每个人心里还抱着 一 线希望,但是现实却是令人绝望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这 残酷的现实,面对死期的到来。说老实话,大家的精神状态已 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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