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军医回忆诺门罕29卫生队中的6个军医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8-16 18:22:30

作者:松本草平、华野,李兆晖译

(四)一败涂地的关东军

1. 绝望的对峙

我又拣了一条命,没死也没伤。 狂奔了一夜,现在一步也 挪不动了。我平躺在沙地上望着蓝悠悠的天,灿烂耀眼的阳光 下,天空是那么晴朗,云朵又是那么美丽,简直就像躺在天堂 一样。战争好像早已烟消云散,听不到枪声也听不到炮声,看 不到硝烟也看不到坦克,跟那洼地的修罗场相比,这儿简直就 是天堂。

爬起来往四周看了看,有岩石,有瘦小的灌木、低矮的松 树,我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尼盖索特莫特森林吗?”怎么稀里 糊涂地跑到这儿来了?因为在整个诺门罕地区只有这一个森林。 说是森林,其实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这儿并没有高大茂密的树 木,只是稀稀拉拉生长着些灌木和低矮的松树,再就是茶色的 光秃秃的岩石。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 一个军曹和一个卫生兵气喘吁吁地跑 过来,说卫生队已经撤出了阵地。这个军曹是2号阵地丸山军 医的部下,他怎么不去找丸山军医汇报却跑到我这儿汇报呢?一 问才知道,原来卫生队中的6个军医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他都已战死了。

军曹说,8月29日拂晓他们撤出2号阵地,带着两名轻伤 员往诺门罕方向撤退。可是撤退途中被苏军的坦克发现, 一阵坦克炮的猛烈炮击把丸山卫生队打得四处逃散。丸山军医护着两名伤员就是不肯撒手,跑得慢、目标也大,结果丸山军医的胸部被坦克机枪打穿,两名伤员也倒在了机枪枪口之下。

军曹跳进一个弹坑装死才逃过险关,等坦克开走后逃了出来。

听完他的汇报,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己真是命大,甚至心想是不是真的有神灵在保佑着自己?要是在2号阵地不大醉一场、大闹一通的话,也许就不会被打发出来参加“玉碎突击”,还会留在2号阵地,那么第二天被机枪打穿胸膛的也许就不是丸山军医,而是草平军医了。

我们活下来的几个人成了没娘的孩子,被遗弃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中。 辨不出东南西北,该往哪儿去、去干什么,一无所知。向四周望去,这儿和以往见到的荒野沙漠地带完全不一样。周围到处可见一些黑褐色的岩石,还有一些瘦小低矮的松树,并且这些松树和内陆的松树不一样,内陆的树都是亭亭玉立,树干老高老高的,可是这里的松树却很矮,树干又粗又短,看上去好像是坐在地上一样,除了小松树以外,就是一些小灌木和野草。

对我来说,尼盖索里莫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以前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森林的北端,第二次是森林的西端。这个森林相当宽广,边缘部和中心部的景色也不大一样。但好歹这里有树、有岩石,是个难得的安身之处,比起那茫茫无际又毫无遮挡的荒野沙漠地带来说,这里给人一种安全感、舒适感。

这里除了我率领的卫生队残部以外,还有一个步兵小队。他们已经在岩石的四周挖好战壕,蹲在战壕里镇守待命。卫生队就好像是一伙穷要饭的一样,没有人来理睬我们,也没有人来管我们。没有命令也没有联系,卫生队现在应该归属哪支部队,到哪里去救治伤员,没有人来告诉我们,我们只是呆呆地蹲在这里待命。

这天大概是8月29日,在那种时候对日期的概念已经很淡漠了,大脑已经有点像植物人的了。

正发呆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大的黑影,我急忙抬头看去,原来是苏军飞机的低空扫射,子弹打到岩石上直冒火星, 一时沙石乱飞。 一架飞机离去,我刚想从岩石旁爬起来喘口气,又来了一架,紧贴着 树梢又是一阵低空扫射。 一架飞机扫射完毕,另一架飞机马上 就飞出, 一架接一架连续不断地进行轮番扫射。

远处有一座小山丘,苏军就是巧妙地利用这个小山丘作掩 护,真可谓来无影去无踪。架架都是紧贴着地面飞,其飞行技 术之高实在令人叹服。

一个卫生兵禁不住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这黑家伙,别看它大,还真灵巧,跟黑牛氓一样。”

马上就有 人接过来说:“这种飞机是低空扫射的能手,听说在欧洲都是很 有名的,外号就叫‘黑氓’,厉害着呢!”士兵们的消息如此之 灵敏、如此之详细,令人惊讶不止。

尽管“黑氓”轮番地进行 低空扫射,但是我们这儿除了几十名败兵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 打击的军事目标,这种低空扫射的目的好像并不在于造成多大 的伤亡,只不过是想制造一种威吓的效果罢了,以限制我方的 军事行动。

下午,卫生队竟又接到参加夜袭的命令,谁下的命令,跟 哪个部队,去什么地方夜袭,我一无所知。反正编制都打乱了,只好跟着去了。

虽然是个月夜,但是由于浓雾蒙蒙,所以周围漆黑一片。我 们跟在夜袭部队的后面前进了两公里左右,前面传下命令:“卫 生队在此待命!”

卫生队停了下来,全都跪在地上等待下一个命 令。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夜风冷飕飕地吹得人心神不 安。前方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个小沙丘,没准儿那儿就是 苏军的阵地,接下来就该“玉碎突击”了吧。可是等了半天,前 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是毫无动静,也没 有人来联络报信儿。

夜袭部队没准又撤退了,卫生队肯定又被抛弃了。 一想到 这里,我的一股怒火禁不住涌了上来。诺门罕之战以来这已是 第5次了。每次夜袭都是顾头不顾腚,没有详细可行的计划,没 有互相配合照应,就会一味地蛮干。可光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再 这么等下去可真的危险了。

没办法,只好下令撤退,撤退的路 上,我意外地拣了一支步枪和一盒子弹,步枪是三八式的,肯 定是日军士兵战死后遗留下来的。

8月30日一大早,3架“黑氓”又来了,反复低空扫射。

昨天卫生队就叫这几架“黑氓”折腾了一天,闹得头痛。今 天一大早它又来了,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抓起昨晚拣来的步枪,身体靠在一块岩石的旁边,把枪口对准了天空。

飞 机从小山丘上方一出现,我就对准它打了两枪,原打算一口气 儿连打5发,可是这飞机又灵活又迅速,而三八式步枪每打一 枪都需要手动退膛上膛,连打5发根本不可能。

日本三八式步 枪。俗称“三八大 盖”,它是日本步兵 在侵华战争中使用 的主要步枪之一, 也是中国缴获的最 多的一种步枪。该 步枪于明治三十八 年(1905年)定型 生产,所以称为三 八式。它是三十年 式步枪的改进型, 其主要特点是:在 枪机上有防尘盖, 能随枪机前进和后 退,枪的保险机构 在枪机的尾部,可 用手掌按而转动: 枪的射击精度良 好,但侵彻力较小。

该枪发射6.5mm 友 坂尖头弹和圆头 弹,由4发弹仓供 弹。枪全长为1.28 米,重量为3.9公 斤,该枪配单刃偏 锋刺刀,刀长为0.5 米,重0.5公斤。

这架苏军飞机好像发现了什么,朝着我的方向一个紧急下 降,接着就是一阵电闪雷鸣般的扫射,打得四周火星四溅、沙 土飞舞。

我也来劲了,“来吧,看看谁厉害!”飞机一飞过头顶, 我就端起步枪朝着飞机的尾巴“啪啪”又是两枪。这两枪可能 真的把“黑氓”给惹火了,飞机也不往回飞了,在空中调了个 头俯冲下来,又是一阵猛烈扫射。

突然,我的大腿左侧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等飞机走 后低头一看,大腿血流不止,裤子被染红了一大片。不好,中 弹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 一支步枪是打不下飞机的。瞎打了半 天全是白费劲儿,到头来只是自找苦吃、自找倒霉。还好没丢 了小命。我赶快扔掉步枪,爬进了战壕里。

撕开裤子一看,伤得不深,咬着牙用探针探了一下,子弹 就在皮下脂肪层里。打开急救包取出麻醉药普鲁卡因和手术刀, 想给自己做一下紧急处理,可是试了半天,怎么抠也抠不出来, 反而疼得满头大汗。没办法只好草草地包扎了一下,把一个卫 生兵叫来当助手,打上麻药切开伤口,总算是把子弹给取了出 来。将血擦干净仔细一看,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子弹,是一块小拇指头大小的石头。大概是机枪子弹打到岩石上溅起的碎石,穿过裤子打进了大腿里。

月光朦胧,幽暗的月光淡淡地洒落在狭窄的阵地上,夜风 带着血腥味儿阵阵扑来,使人感到鬼气森森,联想到冥土的世 界。

是啊,第23师团,诺门罕开战时整整20000人的一个师团, 现在只剩下残兵败将400来人。就是这400来人也刀卷刃、枪 空膛, 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形同小鬼一般。

就是这么一支苟延残喘的部队,现在又被包围在尼盖索里 莫特森林里了。这里成了最后的阵地,成千上万的苏军机械化 部队,已经把尼盖索里莫特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包围圈正在逐 渐缩小。

他们越逼越近,第23师团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再怎么拿出“大和魂”、再怎么拿出“果敢气魄”来,都已经是 螳臂挡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要是说诺门罕初战是“顽鼠 斗白猫”的话,那么现在就是“病鼠躲白熊”了。

西北方向的天空一会儿被染成红色, 一会儿被染成黄色, 好像是在燃烧一样。枪炮声透过蒙蒙夜雾隆隆地传过来,微风 携带着烧焦的糊臭味儿阵阵扑鼻,不知道是哪支部队又被歼灭 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惊天动地的枪炮声现在听起来是那么 遥远,那么空虚,那么麻木不仁。不知为什么,我眼前总是呈 现出一幅太阳正在慢慢沉入大海的黄昏景观。

傍晚,苏军的精锐部队已经攻到一线阵地前300来米了。硝 烟和夜雾之中不时能看到东奔西走的人影,是苏联兵还是蒙古 兵无从得知,手榴弹也在空中飞来飞去。“这可能是最后的一刻了!”

我和卫生兵们心里都这 么想着,做好了赴死的精神准 备。几个卫生兵甚至讨论起怎 么死的问题来了。诺门罕战争 后期,苏军在夜晚也开始发动 进攻。这说明其军队自信心的 进一步提高。

在如此凄惨的激战中,卫 生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战线 混乱、敌我难辨,卫生队该往 哪个方向去、该去哪里收容伤 员,没有人来告诉我们。盲目地前进太危险,可老是这么趴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怎么样才好呢?我一时也束手无策。

苏军显然知道这是日军最后的挣扎了,他们并不急于速战速决,不像日军一样展开短兵战,也不急于突击冲锋,只是在四周筑起铜墙铁壁,燃起熊熊烈火,逐渐缩小包围圈,来个一点一点的歼灭战。就像给你上火刑一样,慢慢烧死你、烤死你。

这时越着急就越陷入苏军的陷阱,越挣扎陷得越深,所以我认为还是“忍”为上策,这个时候忍耐才是明智之举。我心里这么想着,战战兢兢地躲在一块岩石下,咬着牙忍耐着。

就在这仓皇之时,忽然又传来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师团部被摧毁了,新任参谋长冈本大佐身受重伤!看起来整个日军战线全线崩溃之际马上就要到了。

不知是谁下了一道命令:“全体人员立刻做好自杀的准备!”

就在大家惊恐不安、埋文件藏东西准备自杀的时候,苏军却突然撤退了,就像退潮的潮水一样一下子撤走了。谢天谢地,我们这几百人今晚总算是熬了过去。

尼盖索里莫特在一片硝烟夜雾、阵阵令人作呕的焦烟味儿中,又迎来了一个黎明。

8月31日。天刚蒙蒙亮,3架“黑氓”又出动了。巨大的黑影在头顶上出现的同时,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碎石四溅、沙土乱舞,掀起一团团沙烟,然后飞机就像一阵风一样在头顶上一掠而过,消失在地平线上。

西北方的前线阵地方向又传来隆隆的炮声和爆豆一般的枪声。可是我们早已经麻木了,对枪炮声已麻木不仁了,就像听打雷一样,不再激愤也不再恐慌。什么战争、什么皇军,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变得漠不关心。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一切都随它去吧。生的希望、活的欢乐,对我们来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失去了价值。

灰溜溜撒下 阵地的日本兵。

早上9点来钟,天气变得晴朗起来,阳光灿烂。就在这时,3架日军的飞机——当时 俗称“红蜻蜓”的轰炸机——出现在蔚蓝的天空上,飞得高并 且速度也慢。它们飞着飞着突然一齐俯冲下来扑向森林,扔下 几颗炸弹,然后马上就飞走了。

炸弹在卫生队前面500来米的地方炸开了,可那是日军自己 的阵地,这不成了自己炸自己了吗?这种“误炸”在诺门罕战役 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光我知道的至少是第三次了。

“红蜻蜓”是 一种老式的轰炸机,又大又笨且速度慢,是一种早已落后于时代 的轰炸机。在这种时候派这种破飞机出来,由此可见日军空中力 量的实力如何。再说了,出来轰炸之前也应该做做准备,起码也 应该分清敌我的阵地,怎能随便找个地方就“拉屎”?!

一个卫生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军医,友军误炸了我们的 阵地,炸死炸伤十几个人,卫生队要不要出动?”

我想了想,停 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上面的命令不许擅自出动,卫生队原 地待命!”

这叫什么事呀,第23师团就剩下400来人了,这400来人 被苏军围困在这里, 一个个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了,自己的轰炸 机却又来了一番轰炸。苏军的飞机也只是搞个低空扫射什么的, 并没有动用轰炸机狂轰滥炸。这倒好,苏军不炸日军炸,关东 军几架老掉牙的破飞机竟老眼昏花,把炸弹都投向自己的部队。 有本事你再往前飞一飞,在苏军的阵地上空也来个“空中拉屎” 呀!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这也不能只怪飞行部队,要骂还是 应该骂关东军,骂大本营才对。第6军的高级将领们,事到如 今还在督促第23师团往前冲,要求我们去“肉弹进攻”、“玉碎 突击”,要求我们毫无意义地去送死。

这个事实是从《阵地通报》 中得知的。仗都打到这种程度了,既不增援也不换防,只一味 地要求第23师团往眼前的铜墙铁壁上撞,这样的“肉弹攻击” 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效果?把这些年轻的生命毫无意义地逼 进死地,这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应该做的吗?为什么他们对权利 和名誉是那么贪婪,为什么非要拿这些无辜的生命当台阶往上 爬呢?

我越想越气愤,越琢磨血越往头上涌。再看看眼前这悲惨 的场面,想一想自己至今为止毫无意义的死战苦斗,心里真是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后悔感和反感,对军政府所做的一切都厌恶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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