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都是六十年代出生在农村的人，小时候，我们兄弟俩互相依靠，成了别人称道的好兄弟。

那个年代，农村人的生活相当单调，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除了上学之外就是干农活，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时间，唯一的玩耍就是大家凑在一起打架。

弟弟身体比较弱小，经常被同伴们欺侮。每当他被人欺侮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当然就要出面给他讨公道。

而我天生的优势就是长得人高马大，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和十七八岁的大小伙较量了。有了我这个大哥的庇护，慢慢地，弟弟就不再有吃亏的机会了。

但在上学方面，我和弟弟的情况就刚好相反。我顶多能混个及格，弟弟则几乎能一直考第一名。

每次考试完，弟弟就会耐心地劝我说：大哥，你真的要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那样才能出人头地啊。

但学习这个事情真的需要天赋，我再如何努力，就是看不到半点成效，然后就“安天命”了。

同时，作为大三岁的哥哥，我心里比弟弟懂得要多一些，也知道父母送我们俩上学不容易。

反正我成绩不怎么样，早点辍学回家帮父母，有弟弟这个“状元”读书撑门面，我们家也有盼头。

我小学毕业就回家干农活，弟弟则得以初中继续上高中，然后就考上了大学，真的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跳出农门的人。

弟弟考上大学的那天，我们全村都沸腾了，连带我们家也成了全村的焦点。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父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弟弟能上大学，对我们家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全家的日子从此就都有了盼头。

为了供弟弟上学，我的婚事也延后了两年多，其实弟弟那时候也不需要家里给太多钱，但我总是希望能尽可能让他在学校过得轻松一点。

农村人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他口袋里多点钱，做什么事也就有底气一些。

弟弟也确实不负众望，大学毕业后顺利分到了我们地区当干部，虽然没有当领导，但在我们乡下来说，那可是有身份的人了。

虽然从他上大学之后，我们兄弟俩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但我们的兄弟情，却从来没有生份过。只要他回了老家，总是一口一个哥叫着，还会尽可能帮家里做点事。

弟弟成家前，每个月的工资几乎全部都会寄回来，在他的资助下，家里也建起了几间红砖房，成了村里有名的好人家。

弟弟去了城里的女孩，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职位也开始了爬升，回家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同时，因为自己也有了小家庭，他的工资也不可能再往家里寄。

对此，父母和我都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倒他自己，只要回来就会说点抱歉的话，说什么当年为了送他上学，父母和大哥吃了不少苦，如今自己有点出息了，却又帮不了你们太多。

我却很释然地安慰弟弟，只要我们兄弟都过得平安，兄弟俩的情谊不变，那就是这辈子兄弟最成功的地方，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弟弟的地位提高了，在乡亲们的眼里也是“当官”的人，只要他回来，家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有的是没事找事混个熟脸，有的则显然是有所请托。

那些混熟脸的人还好，弟弟也算是客客气气地和他们交谈着。那些送礼来请托的人，弟弟就不是那么客气了，不但不收人家的礼物，甚至还义正容辞地说一些重话。

有时候我难免会有点不理解，但弟弟却说：自己作为公家人，最不能做的就是乱伸手，自己手里的这点权利，都是组织和人民给的，怎么能以权谋私？

这话说得我面红耳赤，三十多年的兄弟，真的还是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和弟弟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再后来，弟弟又被提拔，成了某个部门的领导，手里有了实权，围着他转的人就更多了。

即使是回到老家，总是有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主动来找他。乃至后来，弟弟只能天黑后偷偷回家，明明是个当领导的人，却把自己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村里乡里的干部们，有些工作上的事情，也会去找一下他，有的是希望能搞点项目，有的则希望他出手帮忙找门路。

对于请托的公事，弟弟一般都会尽心尽力去帮别人，但如果是私事，他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那一年，我的大儿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当时弟弟已经在市里当局长了。于是，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弟弟，希望他能帮我儿子安排一下工作。

我进城去了弟弟家，弟弟和弟媳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招待我，还说大哥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多住几天。

当我说出自己的来意后，弟弟明显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最后还是叹息地对我说：

大哥，在你面前我不说假话，如果我真的出手，侄子找份工作并不难。但我不能那么做啊，一旦做了，就违背了组织原则，更违背了我当领导的初心。

我原本抱着极大的希望来的，哪怕是弟弟说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我，我也不至于生气。如今见他说自己能帮却不能做，我当然就很不满了。

但作为大哥，虽然心里很生气，但还是保持着最后的一份尊严，埋头吃过饭，我就要告辞回家。

弟弟夫妻极力想留我住下来，我却归心似箭地跑了。在我心里，第一次感到兄弟之情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这件事不但给我们兄弟、甚至给我们全家都带来了负面影响。就连年迈的父母也说，那个当叔叔的太不近人情。

但父母背着别人时还是会劝我，说你也得体谅一下你弟弟，他当官也不容易，我们作为他的家人，不说能帮他多少，至少也不能给他添麻烦吧，。

父母的劝说，某种程度上也消减了一些我对弟弟的不满。但即使如此，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再后来，面买的父母先后去世，老家乡下就只剩下我这个大哥。而弟弟已经是市里的局长，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了，但他回老家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我也知道，他回家少的原因，既是父母不在的缘故，更多还是我们兄弟间出了问题，而他又不愿意服软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只好不见不吵为好。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尤其是近些年来，弟弟的年龄也大了，从一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身居二线的他，才多了一些空暇。

空闲点的弟弟，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父母的忌日，清明上秋等日子，他都会回来祭奠一番。虽然每次都会和我这个大哥见个面，但我们心里总是有点东西似的。

虽然从情分上，我并不认为我们兄弟情变了味，但当年他不肯出手帮我儿子的事，总是像一块骨头一样鲠在我们心里不舒服。

而弟弟也不愿意在原则上让步，于是，虽然我们兄弟还不至于成为陌路人，却也真的没有了小时候的那种亲密无间。

时间来到2020年，弟弟也退休了，他也遭遇了人生中的不幸，和他相濡以沫的弟媳去世了。

弟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他的孩子在外省发展，可以说，他在市里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得知这个消息，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他，让他回乡下来散散心。

比起在城里一个人来说，在老家还有亲人，还有那些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大家都这把年纪了，坐在一起聊聊往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但弟弟心里显然想得更多，一直婉拒着我的邀请。其实我也明白，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兄弟间依旧还为当年的“不帮手”有着一定的隔阂。

那一天，听说弟弟这几天有点发烧，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实在不放心。于是，我便想着要把他接回来住一段时间。

但想着以前说过很多次了，都被他拒绝，这一回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和儿子一商量，最后决定骗一骗他。

我打电话给弟弟，装出一种连话也说不顺利的语气说：老弟啊，大哥这回可能熬不过去了，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一眼吧。

我是上午打的电话，弟弟是中午到家的，们还没进就在坪里大声喊道：大哥，你怎么了？

进屋一看，我们一家人乐呵呵地坐在一起吃饭呢。我赶紧放下碗，让他坐下吃饭。

用不着我解释什么，弟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叹气地对我说：大哥，可不兴这么骗人的啊。

我无所谓地对他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值得忌讳的？兄弟俩在一天算一天，见一次就少一次，不用这个法子，你能爽快地回来么？

吃过饭，我直接对弟弟安排起来：家里的房子给你收拾好了，你侄子也和你儿子商量好了，让你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再说。

你儿子已经在搞工作调动的事，等他回来了，你再回城里去不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弟弟也不能再拒绝。但因为这次来得仓促，家里什么都没有收拾，也还得回城一趟。

弟弟是含着泪离开的，我站在他的车后挥手大喊：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