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民,我们班的学霸,沉默寡言,每天不是埋头学习,就是翻看他哥哥从部队寄来的信。那会儿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而来,我爸也加入了下岗大军的行列。为了维持生计,老爸在街边摆起了修车摊,老妈也开始做些零工补贴家用。我身上这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就是家境窘迫的最好证明。
和我的窘迫不同,张宝民每天都穿着一件崭新的军大衣,墨绿色的呢子,在那个年代显得格外气派。那是他当武警的哥哥寄给他的。班上的女生羡慕不已,男生则私下里议论纷纷。我倒是很理解他,因为我爸也经常跟我讲当兵的故事,保家卫国,学会担当。
课间操的时候,同学们都在操场上奔跑嬉闹,张宝民却总是独自一人站在走廊上,一遍遍地读着他哥哥的信。我曾偷偷瞄过一眼,那信纸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看得出来,他很珍惜。
我和张宝民虽然是同桌,但平时很少交流。直到那次体育课,我被篮球砸破了鼻子,他二话不说背着我就往医务室跑。从那天起,他好像变了个人,话也多了起来,偶尔会跟我聊聊他哥哥在边境当武警的经历,风餐露宿,比我们这里还要冷。他还经常借给我他哥哥寄来的连环画,都是些英雄人物的故事。
12月底的一天,我发着高烧,还是坚持去上学。那天早上,老妈看我脸色不对,怎么也不让我去,可期末考试在即,我哪敢落下功课?再说,家里为了供我上学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没想到,刚进教室没多久,我就晕倒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还背着我往医务室跑。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樟脑味——是张宝民的军大衣。
等我醒来,发现身上盖着的就是那件军大衣。校医说我烧得很厉害,要不是送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张宝民站在旁边,脸上带着少有的担忧:“这衣服你先穿着,我还有件棉袄。”他递给我一包感冒药,说是他妈妈特意从医院带回来的。
那天晚上,他坚持送我回家。路上下起了小雪,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寒风刺骨,可我穿着军大衣,却感到无比温暖。
路上,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聊起他哥哥:“我哥在新疆当武警,那边比这儿冷多了。这件军大衣是他穿了两年的,说寄给我,是想让我体会当兵的味道。”他掏出那封经常看的信递给我:“你看,这是我哥最近寄来的。”
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小民,哥在边境站岗,经常想起你。这件军大衣虽然旧了点,但保暖得很,你要是有困难的同学,也可以借给人家穿。咱们当兵的,最讲究帮助别人了。”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洗干净的军大衣去学校,想还给他,却得知他家昨晚连夜搬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后来打听到,他爸被调到西部一家国企当厂长,全家都跟着去了。我把军大衣洗干净,叠好,用报纸包起来,心想总有一天要还给他。
35年,弹指一挥间。我从修自行车学徒做起,后来学了修表,现在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个修表店,生意还不错。
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店里的老式收音机正放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推门进来,说表镜碎了,要换个新的。
换好表镜,老人要付钱时,却支支吾吾地说钱包落家里了。我看他浑身湿透的样子,笑着说:“大哥,您先拿表回去,改天有空再来付钱。”
老人愣了一下,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你是……林建国?”这声音,如此熟悉。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神,瞬间将我的记忆拉回了35年前:“张宝民?真的是你!”
他红着眼圈点点头:“88年那件军大衣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包,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哥哥穿着军大衣的照片,背景是连绵的雪山。
原来,他爸是响应国家号召去支援西部建设。到那边后,他考上了警校,也成了一名武警,和哥哥一样,在边境一站就是20年。
“我哥……牺牲那年,就穿着那件军大衣。”他哽咽着说,“那天在边境巡逻,遇上了雪崩……”
听到这里,我转身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是那件已经泛黄的军大衣。“这些年,我一直替你收着,想着总有一天能还给你。”
我们看着这件承载了35年记忆的军大衣,百感交集,泪流满面。35年过去了,那个雪夜的温暖,依然清晰如昨。
从那以后,我和张宝民常在一起喝茶聊天。那件军大衣,如今就挂在我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夕阳西下,店里的老式收音机播放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我们坐在店门口的藤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静静地品味着这份穿越35年岁月的真挚情谊,那份温暖,依然温热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