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导语:
嘉靖四十四年,继倒严之后,严世蕃、罗龙文和鄢懋卿等终被处斩。
这些人被抄家清算,大明朝突然间多了一千多万两白银。
这笔钱该怎么分,一时间成了难题。
经内阁多日商议,由徐阶向嘉靖汇报了结果——
4/5需用于国家大事,包括军需粮草、赈灾物资、补发工资、退返赋税等。
余下的1/5拨给嘉靖,其中150万两用于嘉靖盖房子,剩下不足100万两留给嘉靖零花。
嘉靖一听,当场就翻了脸,为了让内阁多给他分钱,竟弄出了挟“裕王父子”以令清流诸臣的狠招……
见嘉靖因“分赃不均”,恼怒中一竿子扫下来,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打了,并且他还以贬走吕芳来“杀鸡儆猴”,彰显他一旦出手会有多恨、多绝、多无情,内阁一瞬间就怂了,妥协了。
由此召开了第二次关于“分钱”的御前会议。
就在这次会议中,赵贞吉以60万两白银以及半句没说完的话,讨得嘉靖的欢心,成功混入了内阁……
一场别开生面的“分赃”会议召开会议的前一晚,徐阶连夜在内阁开了一次小范围的内部会议。
徐阶、李春芳(次辅)、高拱这三位内阁大臣在场,户部尚书赵贞吉和工部侍郎徐璠(徐阶的儿子)列席。
这次内部会议上,兵部、吏部和户部煞费苦心地削减了之前的预算,省下150万两拨给工部。
在前一次内部会议上,徐璠就公开表示过,嘉靖的不满,主要来源于留给其建修宫修观的钱不够,至少还需要150万两,才能盖好嘉靖所需的房子。
这一次在嘉靖的“大棒”之下,内阁终于退步了,补上了所需的150万。
诸位大臣商议完毕,各部重新草拟了票拟,只等在“分赃”大会上,能让嘉靖满意。
第二日,“分赃”大会在巳时(上午9点)准时召开,吕芳被贬走,陈洪接替了“掌印太监”的职位,站在大殿中央主持会议,余下的司礼监诸位“秉笔”与前一晚参与内阁内部会议的大臣,分列左右。
众人皆清楚,这一次会议能否圆满召开,全在于在侧殿旁听的嘉靖,只要重新拟订的票拟全能得到嘉靖予以“铜磬声”的回应,那这一次难关就算平安度过了。
闲话不谈,会议一开始,徐阶一干人便按前一晚商议好的说法奏报——
最先发言的是李春芳,他所代表的是“兵部”:
“兵部昨天一日一晚又重新细算了一下,原来所算的银子眼下还用不了那么多,可以减出五十万两,供工部修万寿宫、永寿宫用。”
发言结束,众人皆等待着嘉靖的回应。
从李春芳发言的那一刻起,盘坐在侧殿的嘉靖,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戏谑”——果然是“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耿啾啾”,朕就这么一敲打,原本寸步不让的预算,立马就挤出了50万两。
既然如此,你们这些大臣早想什么来着?!
嘉靖听完奏报,缓了一缓,随后连敲了两声铜磬,以表——朕满意了。
铜磬声传至大殿,众人皆像收到了信号,徐阶一干人松了一口气,陈洪这边的人连忙走过去,收回这项票拟交于陈洪批红。
一项票拟结束,下一个发言的是耿直的高拱,他所代表的是“吏部”:
“两京各部堂官都愿意暂不领欠俸,许多家境尚好的官员也可以暂不领欠俸,因此吏部也能减出四十万两,以解君父之忧,拨工部修宫观用。”
话罢,殿内又寂静了下来。
嘉靖听着高拱的话,脸上仍保持着“戏谑”的笑,本想随着高拱的奏报结束,敲响铜磬声,奈何嘉靖还是从高拱的言语中,尤其是话语的末尾,听出了“不满”——
嘉靖暗想,你这是在指责朕呀,指责朕身为君父,不顾臣子的生计,只顾自己的享乐。
百官的俸禄为何要成为朕的“忧虑”,如果这是朕该“忧虑”的事,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
朕该“忧虑”的,就是朕自己如何“吃好、住好、修炼好”,难道朕身为你们的君父,不用你们操心,自己花心思盖宫殿,不是在为你们减轻负担吗?难道朕有了好房子住,心情愉悦了,你们做臣子的不应该高兴吗?
嘉靖故意晾了一晾高拱。
而大殿里的人,一时间心都紧了起来。
终于,嘉靖缓缓敲了一声“铜磬”,以表——“基本满意”。
而为何李春芳的奏报朕敲了两下,高拱的奏报朕只敲了一下,就看你们的理解了。
高拱察觉到了嘉靖流露出的些许不满,悻悻地交出票拟,坐到座位上。
接下来到了这场会议的关键之处了,前一晚,赵贞吉只说“想办法”,但究竟想出了什么办法,所想的办法又能挤出多少钱来,赵贞吉并未作出明确的表示,自然徐阶等人心中也就没底。
万一赵贞吉这出了纰漏,那么之前通过的两项又相当作废了。
同时,万一再惹嘉靖不快,谁又知道嘉靖还会作出何等的“浑事”出来呢?
徐阶没底,但毕竟赵贞吉是自己的学生,该打的掩护,还是要打,于是说道:
“赵贞吉,户部的钱牵涉到百姓,你想好了办法没有?”
言外之意,嘉靖,接下来的票拟直接涉及到百姓,这是非常敏感又十分棘手的事,万一我这学生没想到恰当的方法,嘉靖你可不能直接“发飙”,也要理解赵贞吉的难处。
赵贞吉缓缓从队列中走出,坐于偏殿的嘉靖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而在大殿就座的众人,也把目光聚焦在了赵贞吉的身上。
赵贞吉缓缓奏对道:
“已经想好了。今年受灾的省份和征税过重的省份必须安抚,该拨的钱一文不少都要拨足。”
见赵贞吉的话说得如此“硬气”,如此坚决,众人的心都跟着咯噔了一声,就连黄锦都悄然地叹了口气。
难道,这次“分赃”大会要坏在赵贞吉的手中?
一时间,各人皆沉默不言却各若有所思……
赵贞吉的“起承转折”赵贞吉的话音刚落,嘉靖本已严肃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瞬息之间,患有“精神分裂”的嘉靖,一个“恼怒”的小人如“饿虎扑食”般跳了出来……
赵贞吉微一停顿,将在场的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又继续说道:
“天之道历来是损有余补不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也有富庶的省份。户部已经跟南直隶、浙江还有湖广行文,叫他们从各自的藩库里拿出一些余款,或从各自的官仓里拨出一些余粮,接济受灾和征税过重的省份。这样,户部也可拨出六十万两款项给工部。”
赵贞吉的“起与承”点燃了嘉靖的恼怒。
而后续的“转与折”,却让嘉靖陷入了深思。
赵贞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诸位先别急,嘉靖你更别急,先请等我把话说完。
该拨的钱,咱们必须得拨!涉及到百姓,这笔钱不拨可不行。
但怎么拨,用哪笔钱去拨,才是问题的关键,才是“分赃”大会的重中之重,对吧?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咱们别动眼前这笔要“分赃”的钱,咱们从别处打打“秋风”,比方说南直隶,我就曾在那边当过巡抚,那个地方就有钱;还有浙江,我也在那当过巡抚,虽说没有钱,也受了灾,但“苦一苦百姓”,钱还是能弄出来的……
我现在掌管着户部,这件事我跟那几个地方的人说,“骂名”由我担着,让他们拿钱,办咱们的事,这不挺好嘛?
嘉靖不仅听懂了赵贞吉想要表达的意思,甚至还听懂了赵贞吉隐藏在话中的些许“暗示”。(所谓的暗示放在第三段说)
一瞬间,嘉靖乐了,开心了,那个“恼怒”的小人退却了,另一个“欢快”的小人踏着喜悦的步伐呼啸而至……
听了赵贞吉的话,徐阶心中却疑虑重重——
学生啊,你这话说的好听,可问题是严党把持朝政多年,如今整个大明朝的经济状况什么样,谁不清楚?
哪里还有真正的“富裕之省”,哪个省又有照顾他省的“余力”?
你可别满嘴放炮,到时收不了场,嘉靖可不会为你担责,而为师即便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于是,徐阶提醒道:
“户部的安排甚是妥当,只是南直隶、浙江和湖广有无异议?”
言外之意,你这话可别说的太满,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在这用一下咱们师门的绝学——“甩黑锅”——比如说,你把方案当众提出来,能否落实先画上一个问号!
这样,到时真落实了,你的功劳肯定少不了,可万一没落实,嘉靖要追究也不会追究到你身上,自会去找那些地方的总督、巡抚的麻烦。
坐在侧殿的嘉靖,一听徐阶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还真是各人的师傅护各人的弟子,你这学生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师傅就先给打起掩护来了。
就这一套,朕见多了。嘉靖四十年严嵩提出的“改稻为桑”,不就是这个套路么?
哼!朕看你们如何表演,“吃一堑长一智”,朕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如果你们真想学严嵩的话,可别怪朕等下不留情面!
徐阶的话说完了,赵贞吉又回话了,话中竟带着难言的自信:
“一个月前,属下已经跟这几个省份公文商量了,昨天他们的回文都来了,都愿意拨款拨粮接济受灾的省份,都还说了‘上解君父之忧,下疏灾民之困,义不容辞’。”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数声铜磬响接连传来。
嘉靖的态度很明确——满意,非常满意!
而徐阶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赵贞吉的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说。这个学生竟为了讨好领导,踩了为师一脚,着实令人心痛。
你说“一个月前,就跟这几个省份公文商量了”,那你为何不早些跟我说明,等我将结果上报了嘉靖,惹得嘉靖不满之后,你此时又道出了这件事,你让嘉靖怎么想?
嘉靖岂会不认为,是我徐阶不愿多给嘉靖钱?
嘉靖岂会不认为,我徐阶这个做师傅的,还不如做学生的会做事?
更可恨的是,我刚才还好心为你打掩护,你竟直接把我给卖了。
对此,嘉靖又会怎么想?
是觉得我这个当师傅的,在陪学生演戏,好让领导知道我这个学生的“劳苦功高”,还是觉得我这个当首辅的,眼中只有学生,而没有君父?
亦或者是,你想让嘉靖清楚,你这个做学生的与我这个师傅之间,并非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隐含“深意”的半句话徐阶有多不满,嘉靖根本不在意。
嘉靖所在意的是赵贞吉这个人,有那么一点意思!
赵贞吉触动嘉靖的,是那60万两银子吗?
并不全是,更重要的是赵贞吉在刚才的奏对中,在先抑后扬的关键转折之处,插入了半句意味深长的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在这场“分赃”大会上,嘉靖其实早已胜券在握。
经过事先那一系列的准备,嘉靖清楚,在场的人势必会退步,主动上交足够的钱。
于此,在场这些人的奏对,对于嘉靖来说,只能得到两种评定——
一为“识时务”;
一为“不识时务”。
赵贞吉未发言之前——
李春芳的那番奏对,于嘉靖看来,就是“识时务”的表现;
而高拱那番奏对,看似妥协了,话锋中却参杂着不满与怨气,于嘉靖看来,就是“不识时务”的表现。
而等赵贞吉做完全部的发言——
于嘉靖而言,三人一比较,赵贞吉的所作所为,就是“最识时务”的表现,其做法说辞,合情合理合势。
至此,就可得出,赵贞吉那60万两的白银,最大的收获,也不过得到嘉靖一个“最识时务”的评语罢了。
为何?
因为,所谓的“识时务”与“不识时务”,都是在嘉靖出招之后,一干人被动应对的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赵贞吉做的再好,哪怕再算上后来“暗算”徐阶的那一番话,也不会让嘉靖产生收其入阁的想法,顶多把赵贞吉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而让嘉靖大为满意的关键,便是赵贞吉在“先抑后扬”的那番奏对中,于“抑”和“扬”的过度中,所插入的那半句话。
那半句话出自《道德经》,能倒背如流的嘉靖自然心知肚明。
这半句话的意思,嘉靖也明白——
天之道,是减损有余的,来弥补不足的。
言外之意,就是赵贞吉后续所采取的措施,让“有余”的省份拨钱拨粮,帮助“不足”的省份度过难关。
若听闻此话的人,不是嘉靖,而是其他人,可能会把赵贞吉这半句话,当作是对后续做法的一句“总领”(铺垫)或是“注释”。
可嘉靖却非常人,见赵贞吉竟当他的面引用了《道德经》,就清楚赵贞吉这么做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这是在向他表态。
表什么态?
赵贞吉所引用的那句话,源于《道德经》第七十七章(引自陈默译注版,其他版本章节数或有出入),原句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借用陈默译注版的解释:
“天之道,是减损有余的,来弥补不足的。人之道,就不是这样了,它是掠夺不足的,用来供奉有余的。”
赵贞吉的言外之意——
你嘉靖贵为君父,所行的当是“天之道”,需要落实“以有余的补不足的”,做给世人看,来维护清名。
但我们作为臣子,却要落实“人之道”,在不违背“天之道”的前提下,牺牲那些已经有所牺牲的百姓(再苦一苦百姓),也要供奉现在有所需求的君父(解君父之忧)。
(当然,对剧中的“天之道”与“人之道”还可以做另一番解释,比如“天之道”是自然规律,而“人之道”却是一种社会法则,或是“为官之道”。但个人觉得,还是上面那种解释更贴切一些。)
在赵贞吉作了这种表态之后,他那60万两就是交给嘉靖的一次“答卷”——
意在向嘉靖表明,只要重用我,我次次都能交出类似的答卷,让你满意。
正是因为嘉靖听出了赵贞吉的暗示,才会在听到这半句话的那一瞬间,就陷入了深思,也才会在最终作出决定——将赵贞吉补入内阁。
结语赵贞吉能作出这样的事,早在之前,剧中就有所暗示。
当时担任浙江巡抚时,郑泌昌入狱,海瑞就对赵贞吉的行事作风下了定论:
“赵贞吉要干得就是没有郑泌昌的郑泌昌那一套!”
时至今日,这一次赵贞吉能讨得嘉靖欢心,其所表之态,便是暗示他可以——
“干没有严嵩的严嵩那一套。”
严嵩干得是什么事?
就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借用《圣经·新约》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
“凡有的,还要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这种行为甚至要比严党更为恶劣,至少严党从未自诩为“清流”……
卿心君悦,读别人的故事,过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温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