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的来历，是前面《司棋的一碗炖鸡蛋，到底该不该给钱？》的一句评论引出来的。而那篇《司棋的一碗炖鸡蛋，到底该不该给钱？》，又是由《不过是一碗鸡蛋，价值能有几何？司棋为什么不肯付钱？》引出来——嚯，一碗鸡蛋能引出这么多话题，也可见《红楼梦》魅力之大了。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用自助餐作类比，引出了这样的评论：“小厨房做菜从来不问吃饭的人想吃什么吗？所以并非自助餐。司棋要的炖鸡蛋很简单又不复杂难弄，也不会超出迎春的份例，不该另给钱。”

首先解释一下，大观园里的饭菜，并不是自助餐，因为不会一次性准备那么多品种。只有“寿怡红”时，“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有四十样果菜，但这是自费的。

平时的饭食是什么标准？平儿作为贾琏的姨娘，也不过“四样分例菜”。丫鬟们比不上平儿，最多只有四样，可能还不及呢。

如果要加菜，比如宴席，不管是贾母给宝钗过生日也好，大家凑分子给王熙凤过生日也好，都要另外出钱的。比如平时吃饭，偶然加一个菜，“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

宝钗探春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就给了五百钱。据柳家的算，这个菜价值只有“三二十个钱”。这样的厚赏是特例，因为宝钗是寄居，特别自律，而探春“新用事”，正是恩威并施的时候。不过钱多钱少是一回事，该不该给钱，是另一回事。

所以就有上篇文章中的评论：“小厨房做菜从来不问吃饭的人想吃什么吗？”

还真不问。“虽有几个同伴的人，他们都不敢自专，单等他来调停分派”，“柳家的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菜馔”，就是小厨房按照惯例，派送菜馔的，并没有咨询请示的程度。

不仅不请示司棋等大丫鬟，就连主子也不请示。还记得芳官吹汤那回吗？“一时小丫头子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只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定语 主跟前，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袭人笑道：‘菩萨，能几日不见荤，馋的这样起来。’”

“稀饭咸菜”的“四样小菜”，是宝玉病中的待遇——贾府不讲究“病人要加强营养”，而是“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把“净饿”看得比服药还重要。这当然是因为平时生活好，营养过剩，病中再多进饮食会“积食”，反而不利于恢复。富贵人家和吃不饱饭的穷人，不能等量齐观。

这时宝玉已经好了，身边大丫鬟如晴雯、袭人等也都知道他好了。如果厨房来请示饭食，他或她们还会安排“稀饭咸菜”、“只四样小菜”吗？当然不会。已经好了，还送“只四样小菜”，只能说明小厨房并没来请示，也不知道宝玉已病愈，就按前几天的惯例分派菜饭。

连宝玉都不请示，会去请示司棋想吃什么、要吃什么吗？

至于说“司棋要的炖鸡蛋很简单又不复杂难弄，也不会超出迎春的份例，不该另给钱”呢，嘿，迎春的分例是迎春的，司棋的分例是司棋的，丫鬟凭什么吃主子的分例？

炖鸡蛋的确不复杂难弄，但司棋点菜，是在柳家的“按着房头分派菜馔”的时候，准备饭菜在前，点菜在后。饭菜已经做好了，至少也是备好了菜、只等下锅了。如果给司棋炖这碗鸡蛋，那小厨房已经做好的饭怎么办？倒掉？还是继续端上去，两个菜的分例变成三个、四个菜的分例变成五个？

如果司棋肯出钱，这事情当然简单了：一碗鸡蛋给她送上去，多出来的菜给别人吃，哪怕是倒了，小厨房也不吃亏。但是司棋不肯出钱。

如果只此一次，我相信，以司棋“副小姐”的身份，小厨房也不敢不给她这个面子。“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司棋的点菜显然不止一次了。

总结一下吧：大观园，或者贾府，都没有点菜的规矩；要点菜，就要自费、另外出钱；司棋不肯出钱，柳家的就用馊豆腐、用“改日吃罢”来搪塞。毕竟柳嫂子“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就是为了利益。

不给利益，谁肯替你白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