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样一个老夫子?

阳了了 2024-02-20 21:16:50

不知何时起,他被摒弃被黑化,如同废弃神庙里那尊面无表情的主神,积满尘埃。枯燥的理论、缺少金句妙语、书斋里浮士德样的无趣人设,身上貌似槽点满满。他就是朱熹,在哲学这条寂寞的赛道上奔跑终生,思想长河中处处漂浮着他的吉光片羽……

天才是一个顶点,它往往由一个家族的才智逐渐堆砌而成。朱熹的老爸朱松自然也是个高才生,“才高而智明,其刚不屈于俗,其学也方进未艾。”绍兴八年(1138年),在吏部为郎官的朱松因支持胡诠而被秦桧拉入黑名单,于是请祠隐居。他以二程的《论语说》等著作为教材, 悉心指导儿子学业。五年后朱松病亟,他将儿子托付给好友刘子羽(朱熹义父),又写信请刘子翚、刘勉之、胡宪等三位学养深厚的朋友代为教子。

朱熹尺牍册

朱松自然没看走眼。刘子羽视朱熹如子,他在五夫潭溪之滨其舍旁筑室五间,命名“紫阳楼”,专门安置朱熹一家。少年朱熹当时已经显示出其豪爽仗义的个性,虽然自家并不宽裕,但是有朋自远方来,即便是豆饭藜羹,他也与之共享,可知良善与贫富并非必然相关。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绍兴十八年(1148年)春,年仅十八岁的朱熹抱得美人归,其娘子是刘勉之之女。当年他又中王佐榜五甲,赐同进士出身,同年有王佐、尤袤、叶衡、陆升之(陆游堂兄)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有了圆满的开端。三年后,他铨试中等,授左迪功郎、任泉州同安县主簿。

令人诧异的是,在此后漫长的职场流水上,他亮点寥寥:

隆兴元年(1163年),他应诏入对垂拱殿,向刚即位的孝宗面奏三札:一札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反对老、佛异端之学;二札论外攘夷狄之复仇大义,反对和议;三札论内修政事之道,反对宠信佞臣。

朱熹像

淳熙六年(1179年),知南康军的他兴修水利,抗灾救荒。

淳熙八年(1181年),浙东大饥。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的他弹劾台州知州唐仲友,与宰相王淮硬杠。

淳熙十五年(1188年),在兵部任郎官的他上孝宗《戊申封事》……

绍熙五年(1194年),宁宗即位。65岁的他除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他授课的内容不是“正心诚意”,便是“读经穷理”,劝(训)谏(诫)老板要以德治国,把权力关到笼子里。宁宗和执政的韩侂胄自然很是不爽,他也很自然地被请出了朝堂,在朝仅46日。

入仕五十载,在外州居官十年,立朝仅四十日,这就是朱熹的退休总结。

这样一份貌似贫乏、悲催的履历说明不了什么,朱熹的人生当然与贫乏悲催无缘。因为更多的时间是他炒了老板的鱿鱼,而不是相反。

看看他的辞职经历——

明年,以辅臣荐,与徐度、吕广问、韩元吉同召,以疾辞……六年,工部侍郎胡铨以诗人荐,与王庭珪同召,以未终丧辞。七年,既免丧,复召,以禄不及养辞。九年,梁克家相,申前命,又辞……熹以求退得进,于义未安,再辞。活法

传 北宋 李公麟 人物故事图册局部

朱熹频繁辞职,难怪被人以为是在有意作秀,甚至被作为罪状弹劾:“妄希孔、孟历聘之风,邀索高价,不肯供职,其伪不可掩。”

朱熹开启“辞辞辞”模式,当然不是为了收割流量。他请祠是为了生活,辞官是为了事业,这事业涵盖格物学习、思考致知、著书讲学……

以学习为例,在同安做了四年主簿后,三十而立的他尽弃所学,去延平拜李侗为师,全职学习。再说著书,他著有《太极图说解》、《通书解说》、《周易读本》、《楚辞集注》等著作。好奇心爆表的他在自然哲学领域也成就颇多:他著有《黄帝内经》、《灵宪》,他的《北辰辨》是专门讨论北极星座的论文,他喜欢钻研《梦溪笔谈》,“至若天文、地志、律历、兵机,亦皆洞究渊微。”格物、思考、著书都是需要大把时间的。

如果说人的价值就在于不断地憧憬,并努力实现憧憬的一部分,那么思想家的人生就是创造乌托邦的过程。思想家不如宰辅们叱咤风云,朝野敬仰;也不如文人们金句频出,名声斐然,他们更像默默的园丁,精心培育和改良着芸芸众生的思想土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南宋思想家甚众,有胡安国、胡寅等“胡氏五贤”,有张栻,有陆九龄、陆九渊兄弟,有浙东吕祖谦、唐仲友、陈亮、叶适等。朱熹在这个圈子里最是活跃。

明 杜堇 古贤诗意图卷局部

乾道三年(1167年)八月,朱熹拜访时知潭州的湖湘学派领军人张栻。两人会讲于岳麓书院,听者达数千人,朱熹手书“忠孝廉节”四个大字于此。这次中国学术史、教育史上最著名的会讲,开创了后世会讲之先河。卧龙凤雏相会,自然惺惺相惜,难以离舍。临别前,两人复于船中讨论《中庸》之义达三天三夜之久!

淳熙二年(1175年)正月,吕祖谦从浙江东阳来访朱熹,两人在寒泉精舍相聚一个半月,史称“寒泉之会”。当年五月,吕祖谦又邀请陆氏兄弟等来到信州鹅湖寺,和朱熹研讨辩论“为学之方”,这便是有名的“鹅湖之会”。

他与理学大家郑樵的交往就像一幅温馨的画卷。那日,老郑樵招待客人的只是一碟姜、一碟盐。年轻的朱熹取出手稿请前辈过目指正,郑樵恭敬地接过,置在桌上,燃香扑鼻。一阵山风吹入窗来,掀翻着一页页的手稿。郑樵则一动不动地立着,如醉清风。风过后,他才慢慢地转过身子。两人促膝而谈,废寝忘食。相别后,朱熹的书僮抱怨主人无酒无肴、招待寒酸,朱熹不以为然:“盐生于海,姜生于山。尽山尽海,是行大礼啊!”他回首望去,郑樵手里拿着一本书,还立在草堂门口前送客,一只五色雉鸟正从老先生头顶飞过。虽然郑樵事功之学(王安石、吕祖谦、唐仲友、陈亮、叶适一路)迥于朱子之学,但君子之交,就如这谷里之风,温婉清和,了无杂埃。

明 杜堇 古贤诗意图卷局部

在朱子眼里,博学鸿词、经济事功都不如圣门德行、教育开智重要。淳熙六年(1179年),知南康军的他修复白鹿洞书院,并自兼洞主。他为白鹿洞书院可谓是殚精竭虑:请皇帝勅额和赐御书、广延名师、充实图书、置学田、订学规(即《白鹿洞书院教规》)。该学规是世界教育史上最早的教育规章制度之一,它成为后续七百年书院办学的标杆。八年(1181年),陆九渊来到白鹿洞书院拜访朱熹,并为书院师生讲学。

在没有互联网、书籍极为稀缺的时代,每每听到圣人之声,听讲的士子们必定经历一次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年轻的头脑中也曾出现过这些声音,只不过他们既无能力也无勇气将它们表达出来。粗砺的生存需求每每将他们从冥思中、从思想高峰拽下,抛入生活的撕扯琐碎里,让他们贫穷、无知、仅有知识而无智慧。但在朱熹、吕祖谦、张栻这些哲人的浇灌下,这些年轻人的慧根重新绽放出智慧之花,眸子重新归于清澈而明亮,生活道路重新宽广。智慧也许无法帮助他们富有,却能使他们自由!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于朱熹而言,他与其他哲人学术上固然有分歧、有争辩,甚至有时还争得不欢而散。但是君子和而不同,正是这种宽豁大度的君子之风,才让学术更加精粹、更加博大、更加完备,如大块颜色间的碰撞与融合,最终青出于蓝,绛生于茜。

晦庵似孟子,曾国藩更以为朱熹是汉代汲黯一样的硬直之臣,此言不虚。

宋孝宗是历史上有名的贤主,绝非昏庸之主,即便如此,朱熹也能揪出他的袒护近习短处,且一批再批。淳熙六年,他上疏批评朝政,“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而陛下独未之知。”好脾气的孝宗也被气得发狂……眼看着身边红人甘昪被员工咬住不松口,老板无奈搬出更大的老板作挡箭牌:“昪乃德寿(禅位的高宗)所荐,谓其有才耳。”朱熹的回答诛人诛心:“小人无才,安能动人主?”

当然朱熹的进谏绝对不是邀风评、买流量。淳熙十五年,他上洋洋万言的《戊申封事》,批评孝宗亲信近习、恩遇过当,并提出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纪、修明军政等六事,全文有理有据,契合时政。他出于公心,一直教导老板要“正心诚意”。皇帝耳朵估计都听出茧子了,爱卿你能不能换个花样?朱熹答道:“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岂可隐默以欺吾君乎?” 可以脑补一下当时皇帝的表情……

朱熹以为“治国平天下须以严为本, 以宽济之”。淳熙八年,浙东大饥,宰相王淮推荐朱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朱熹一番操作下来,连孝宗也为他点赞不已。王淮姻家台州唐仲友,也是学术界的大佬。不讲情面的朱熹连上七道奏章,弹劾唐违法使用公使钱、私通官妓等罪。唐被罢改任江西提刑,朱熹依旧咬住不放。无奈之下,王淮夺唐新职转授朱熹,朱熹自然不会落入这坑里,他毅然辞官守祠。善人即使在不完善的国度仍能奉行完善的法律。

对待良弱,朱熹济之以宽。他知潭州时,瑶民兵败退入深山,被困溪洞。他采取怀柔政策,招降瑶民首领蒲来矢。蒲来矢被俘后,湖北帅王蔺主张将其斩杀以警其众。朱熹先是上疏据理力争,后直接在宁宗面前力争,朝廷才不失信于瑶民。同时,他也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宁宗即位时照例要大赦天下,他收到大赦密报后藏于袖里,迅速奔回衙门,“入狱取大囚十八人立斩之”,那真叫一个决绝!

故宫黍离,朱熹体内也流着滚烫的热血。采石大捷后,他闻讯大喜,做诗庆祝。

雪拥貂裘一马驰,孤军左袒事难期。奏函夜入明光殿,底事庐儿探得知。——朱熹《闻二十八日之报喜而成诗七首 其三》

隆兴二年九月,他赴豫章哭祭主战旗帜人物张浚,并与其子张栻一起护送其灵柩从水路至丰城。

精忠贯宸极,孤愤摩穹苍。……白首复来归,发短丹心长。拳拳冀感格,汲汲勤修攘。天命竟难谌,人事亦靡常。悠然谢台鼎,骑龙白云乡。坐令此空山,名与日月彰。——朱熹《拜张魏公墓下》节选

朱熹绝对不是只会掉书袋的老学究。乾道七年(1171年)五月,居闲在家的他在五夫动员士绅创建“社仓”,制订《社仓事目》,弥补官府义仓不足,解决百姓灾年生计问题,该做法后为许多地方所仿效。他知潭州时,把辛弃疾创建的飞虎军纳入建制,将废弛已久的八军淘汰散冗,精兵简政。墙里开花墙外香,“使者自金还,言金人问朱先生安在。”

生活里,他朴素无华,安贫乐道,是一个苏格拉底样平易可亲、人畜无害的老者。有次他路过女儿家,女儿只能拼凑出葱汤麦饭来款待老父亲,心里很是惭愧。朱熹坦然一笑:

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饥。莫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朱熹《德兴县叶元恺家题》

晚年他和弟子通宵做学问,累了就闭目小憩,让弟子们念念好友韩元吉的诗文来打发。他把大量俸禄用于办学育人,为了维修漏雨的房舍,甚至要向韩元吉借贷。

朱熹就是年轻人簇拥着的那位智慧长者。弟子寥德明年轻时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庙堂下候人,袖子里有张名刺“宣教郎廖某”。寥后来中第,果然做了宣教郎。这梦预言了他的未来,也摧毁了他上进的动力,他准备在宣教郎上躺平等死。请听朱熹怎样解梦:

人与器物不同,如笔止能为笔,不能为砚;剑止能为剑,不能为琴;故其成毁久速,有一定不易之数。惟人则不然,虚灵知觉,万理兼该,固有朝为跖而暮为舜者,故其吉凶祸福,亦随之而变,难以一定言。

正心诚意是朱熹平素行为的最好注解。有一次,他脚疼难捱,幸得一道人针灸治愈。朱熹谢以厚礼,并赠诗一首:

几载相扶藉瘦筇,一针还觉有奇功。出门放杖儿童笑,不是从前勃簌翁。

——朱熹不想道人去后没几天,他的脚又疼了,甚至更严重。他急忙着人去寻那道士,自然杳无踪影。朱子叹息道:“我不是想怪罪于他,只是想要回那首赠诗,担心他拿来骗别人。”

正心诚意之人未免多情。张栻的英年早逝,让朱熹痛惜不已:

秀翁威略憺华戎,遗恨车书久未同。喜有象贤堪嗣事,故知鸿业自无穷。蕃宣合奏三年最,风采俄惊一旦空。根本平生有深计,遗书不但子囊忠。——朱熹《奉同都运直阁张丈哭敬夫张兄张丈有诗敢次元韵悲悼之极情见乎词伏幸采览二首 其一》

名臣赵汝愚也是朱熹的知交。赵知福州时政绩卓越,涌泉寺住持为赵在灵源洞旁建水月亭。淳熙十四年,朱子来游灵源洞和水月亭,刻石留念。三年后,汝愚故地重游,在石笋上刻石以和。几年奔走厌尘埃,此日登临亦快哉。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故人契阔情何厚,禅客飘零事已灰。堪叹世人只如此,危栏独倚更徘徊。——赵汝愚《同林择之姚宏甫游鼓山》几年后,朱熹又来,在鼓山绝顶峰石崖上刻“天风海涛”,遥遥回应。这友情岂不如三生三世的前尘孽缘,愈是纠缠不休愈是深厚!

幽壑潺湲小水通,茅茨烟雨竹篱空。梅花乱发篱边树,似倚寒枝恨朔风。溪上寒梅应已开,故人不寄一枝来。天涯岂是无芳物,为尔无心向酒杯。——朱熹《梅花两绝句》

朱熹少年中第,自然文采斐然,但是他却不屑于诗人这个称号。在朱熹心里,圣门德行、教人以智慧德行是大道,而博学鸿词、教人以诗词歌赋终是雕虫小技。

热心的胡铨曾向天子举荐朱熹、王庭珪等十名诗人,这于他人当然是个天上掉下的馅饼,但是朱熹却不喜欢“诗人”这个标签,发誓不再作诗。但是才华如囊中之锥,是压不住的。乾道三年,他与张栻在南岳衡山边讨论学问便和诗,几天内他们共得诗一百四十九篇,合编为《南岳唱酬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发誓,不觉苦笑:“我们俩一不小心就成了诗人!”

丰沃土壤上丽花秀木应风雨而生。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的诗总流着哲理,这是宋诗的特色。

除了学术圈,朱熹与陆游、杨万里、辛弃疾、尤袤等著名诗坛大家交往也颇密。他们在命运的勾连中相知相惜,如同不同颜色丝线相互缠绕和交织,最终铺就绝妙的视觉盛宴。

淳熙五年(1178年),陆游在建安提举福建茶盐公事,朱熹正提举冲佑观,二人相聚武夷山中,多年后,陆游回忆时依然回味无穷:“身闲剩觉溪山好,心静尤知日月长。”在当时的文人里,朱熹最为推崇周必大之文、陆放翁之诗,因为两人文字气质浑厚,契合朱熹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的理念。

辛弃疾虽然交游很广,但择友甚严,友人里他与朱熹、陈亮交游最笃。淳熙八年(1181年)春,知南康军的朱熹截获几艘鬼鬼祟祟的商船,里面竟然都是禁运的牛皮,其主家正是时任江西安抚使辛弃疾,朱熹理解老友治军恢复之心,为之网开一面。辛弃疾是个霸道总裁人设,平素睥睨恣肆,人以为狂。朱熹在上饶为其书斋题词“克己复礼,夙兴夜寐。”绍熙三年(1192年)春,辛弃疾复出为福建提点刑狱,朱熹又赠他锦囊妙计:“临民以宽,待士以礼,驭士以严。”可见,朱熹就是辛弃疾的诤友。稼轩对朱子自然满怀感激和敬佩之情:

西风卷尽护霜筠,碧玉壶天月色新。凤历半千开诞日,龙山重九逼佳辰。先心坐使鬼神伏,一笑能回宇宙春。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辛弃疾《寿朱晦翁》

杨万里与朱熹的介绍人是张栻。诚斋经张栻引荐拜刘珙(刘子羽之子)为师,朱熹因为弹劾唐仲友而饱受非议时,是杨万里上书为其正名,两人自然交集颇多。庆元党禁时,杨诚斋挺身而出,为朱熹站队,并且让其长子杨长孺拜朱子为师。

学术、政事两不误,朱文公还是个旅游达人,“每经行处,闻有佳山水,虽迂途数十里,必往游焉。携樽酒,一古银杯,大几容半升,时引一杯。登览竟日,未尝厌倦。”淳熙十年(1183年),他在武夷山九曲溪五曲侧畔隐屏峰下建武夷精舍。在五曲流水中有一座石岛,可坐八九人,巨石中有臼自然如灶,朱熹把这块巨石命名为“茶灶”。

六曲苍屏绕碧湾,茅茨终日掩柴关。客来倚棹岩花落,猿鸟不惊春意闲。

——朱熹《武夷棹歌》

这是他作的十首《武夷棹歌》中的一首。韩元吉为他作 《武夷精舍记》,陆游寄题武夷精舍诗,和他同游九曲溪的辛弃疾也和了十首棹歌,寄情山水,坐看云卷云舒,鸟去鸟来,花开花落,这江湖生活真如桃源一般。

只是人在江湖,却依旧屏蔽不了朝堂的风雨。宁宗时权相韩侂胄打击宗室宰相赵汝愚,朱熹因与汝愚交好,被以“伪学”之名罢黜,其著作被禁毁、其门人被打压,是谓“庆元党禁”。

阑干苜蓿久空槃,未觉清羸带眼宽。老去光华奸党籍,向来羞辱侍臣冠。极知此道无终否,且喜闲身得暂安。汉祚中天那可料,明年太岁又涒滩。——朱熹《蒙恩许遂休致陈昭远丈以诗见贺已和答之复赋一首》

天道无情,人事无常,晦庵已然把功名荣辱看淡放下,他念念放不下的只有他的学说。庆元六年(1200年)二月,他留下最后一首诗:

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一怅然。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

——朱熹《南城吴氏社仓书楼为余写真如此因题其上庆元庚申二月八日沧洲病叟朱熹仲晦父》

去世前一天,他还在修改《大学》“诚意”章的注解,真是毕生钻研,死而后已。

三月甲子,七十一岁的朱熹“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巨星陨落,山川为悲,故友无不哀痛。

朱熹为尤溪县学宫正堂书写的“明伦堂”匾额成为天下学宫的标配。他筚路蓝缕注解《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十年心血凝聚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为道学的开山之作。元皇庆二年(1313年),朝廷下诏以《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教科书)取士,朱学定为科场程式。此后漫长的六百年里,该书被无数士子们在案头灯下诚心展读,如圣经佛书一般,其理如江海,文如锦绣,教育年轻学子们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赓续着朱子的憧憬和梦想。

诚然,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不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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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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