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越来越大了,由细语到嘶吼,由单薄到厚实,由丝丝缕缕到铺天盖地,吹着吹着,似乎谁把它惹怒了,于是,它压得很低,漫过千山万岭,漫过河流和原野,漫过城市和乡村,漫过刚刚醒来的蟋蟀的触须,漫过寺院的诵经声……
那些静静地铺在天空的灰云,那些弥漫头顶的烟霭,自以为天空本来就是它们亘古的领地,要永远那样呆下去。它们把天空弄得要多陈旧有多陈旧、要多惨淡有多惨淡,它们心安理得,昏聩迟钝。可是,从节令的缺口浩浩荡荡地漏进来滚滚的春风,把那些云霭撕得东一堆西一堆,天空有了太多的裂缝,天空露出了辽阔的碧蓝,天空也诱出了太多的鸟影。雨就像久被隔离的孩子遇到了大地母亲,哭得伤心而深情。不太久的日子,笼罩天空已久的灰云阴霾就被赶走了大半,倒映在水里的天空也有了生动的表情。
多少天又多少天,树一直都在摇摇晃晃,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地站不稳,仿佛它真得睡着了,风要把它摇醒来,要它看看天,看看云朵,听听雨声,要它把整整一个冬天的梦境汹涌到枝头上。风是那么湍急,那么匆忙地赶路,那么不依不饶地被什么催逼着,不能停歇,不能止息。
几十天了,甚至更久,夜夜都有急风哐当哐当地踩响屋瓦,坏脾气地拍打着门窗,把猫吹得哭了又哭,把狗惊得彻夜都在对着天空狂吠。睡在被春风淹没的小楼上,就如同睡在一艘渔船上,屋子都在不停地晃动,恍惚它要把屋子漂移到时光更上游或更下游。
风吹着,吹着,把人的心吹得乱糟糟的,心一乱,好像世界就乱了,就担心以后谁也不能为自己梳顺心思,就担心带着乱麻一样的心绪怎样去度过于空旷的岁月。
风吹着,吹着,就有些怕,这种怕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现过。怕风揭掉屋顶,怕风掀翻家园,怕风拔走大树,怕风把世界踩成废墟……事实上,在内地,不像沿海,是没有那么大的风暴的,可理性劝不住感性,心里总是那样想。其实,从深层想,我的害怕并不是没有依据——有多少风使人心受灾,把人吹疯、吹痴、吹怯、吹得憔悴、吹得皲裂、吹得一片凄凉!
风吹着,吹着,这世界变得陌生。陌生可能是一种陈旧,也可能是一种怪异,也可能是一种新鲜。而春风,是一支魔术师的队伍,它极有耐心地刷新和更新着天地万物。似乎每一个春天都是一样的,其实并非如此,每个春天太多的树木有着前所未有的姿势,太多的草棵开出了不同于往年的花朵,太多的河流把河床向东或西移了几寸,太多的白云变幻出不同的怪兽或者牛马,太多的石头瘦了一点点,太多的候鸟没有回来,太多的燕子垒了新巢……
风吹着,吹着,多少人站在路口上,等一封信;多少人站在路口上,想捎走一封信;多少人明明知道鱼不能传书雁不能回音,可还在童话世界里苦苦守候。
风吹着,吹着,谁都知道风并不是岁月,可人们还是把风当作飞逝的风月来看,站在风中,有人捂着脸,有人紧抱双臂,有人攥着两掌,有人藏到了背风处,生怕风会带走年轻的容颜、带走内心的潮湿、带走纷纭的幻想、带走微笑,带走好命或者好运……其实,无论你以怎么样的姿势站在风中,无论你是裸在风中还是躲进风的死角,岁月都会流过你生命细密的缝隙,都会微微妙妙地摧损着你的每一寸疆野。
春天,不知有多少鸟群飞过,也不知有多少暖风掠过,有些风千里万里地去了远方,而有些风斜斜地落下来,栖在了一面又一面山坡上。
“家住夕阳江上村,一湾流水绕柴门,种来松树高于屋,借与春禽养子孙。”这是弘一法师的诗,如果把这诗改一下,可以这样来表达对春风的喜爱——
“家住深山迟得春,二月风来绕柴门。种得五棵浔阳柳,留取春风筛浓荫。”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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