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完结】

圣杰谈情感生活 2024-12-27 18:16:51

燕王祁晏与我结为夫妇时,身着丧服,以示对已故的白月光的哀悼。

我因此成为京城中的笑柄。

婚后三年,我细心照料祁晏,终于赢得了他的心。

然而,白月光归来,她傲慢地说:

“我本应是燕王妃。”

祁晏并未拒绝。

从此,世上再无苏知微此人。

燕王却因此变得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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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腊月初八是我的生辰。

祁晏承诺我,朝会结束后会尽早回家。

我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水晶蹄膀和香肴肉,都是祁晏喜欢的。

油花溅到手上,烫出了水泡。

我特意穿上长袖,将手指藏于袖内,以免祁晏担忧。

他总是关心我。

年轻的他,会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满是责备和爱意。

天色渐暗,他仍未归。

饭菜热了又冷。

我不禁轻捶酸疼的腰。

是国事繁忙,让祁晏留在了宫中吗?

但他确实说过:

“今日无大事,爱妻最重要。

“散朝后,我有惊喜给你!”

少年的眼中洋溢着喜悦,乌黑的瞳孔中充满了深情。

拨动着我的心。

我不禁望向窗外。

夜色越来越浓,黑暗中带着寂寞和寒冷,已经开始飘雪。

祁晏早上上朝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披风。

他骑马来回,一定很冷。

“准备乌云豹披风、蓑衣、斗笠、汤婆子。

“还有热姜汤……

“去宫门外迎接王爷。”

我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老皇帝病重,正是多事之秋,愿祁晏能平安归来。

这是我十八岁生日的唯一愿望。

我在宫门外守候了整夜,未曾合眼,也为他念了整夜的佛号。

2

翌日。

祁晏怀中抱着一位女子,步出了皇宫大门。

一件轻薄的披风覆盖着她纤细的身形。

祁晏垂首,原本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

“春熙,你体质孱弱。

“别着凉了。”

他细心地整理披风的帽子,以防寒风侵袭。

女子伸出洁白的双臂,环住他的颈项,举止亲昵而缠绵。

“阿晏,你的关怀依旧。

“与三年前无异。”

宛如一对璧人。

随着朝阳的升高,我的心却逐渐下沉,沉入无尽的深渊。

寒意将我紧紧包围。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燕王祁晏的旧爱——春熙郡主复活了。

3

燕王祁晏,乃皇室直系血脉,其父昭明太子早逝,祁晏年幼,无法继承皇位。

几经波折,皇位最终落入了他的皇叔之手。

崇德帝即位十五载,如今病魔缠身,皇子们为争夺皇位而争斗不休。

春熙郡主,因父母救驾而亡,自幼在宫中成长。

她地位显赫、性格天真烂漫,是祁晏的儿时玩伴。

而我呢?

苏知微——尚书府中无名无分的洗脚婢之女。

身份卑微至极,连为他们二人奉茶倒水都不配。

若非春熙郡主意外离世,尸骨无存,我也不可能有机会成为祁晏的妻子。

更何况,这场婚姻是崇德帝的旨意,并非祁晏的本意。

婚礼上,他身着白色丧服,为已故的春熙郡主哀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所拜的并非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我,而是怀中的春熙郡主的灵位。

他的心中只有春熙。

然而,婚后第三年,他也曾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说他已经放下过去,说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我当时天真,感动得泪流不止。

我全心全意地照顾了祁晏三年,终于赢得了他的心。

那一夜,红烛泪流,夜风轻拂过轻纱帷帐,草丛中的虫鸣宛如仙乐,为我们二人奏响。

祁晏与我紧扣十指,郑重承诺:

“阿宴与微微,永不离弃。

“共度白首。”

……

我颤抖着拉过青布帘,将那对恩爱的男女隔在视线之外。

“回府。”

4

夜深时分,寒意逼人,汤婆子都冻成了冰块。

我高烧不退。

迷迷糊糊中,我梦见大夫人扇了我小娘的耳光,她的护甲锋利,划破了小娘娇嫩的脸颊。

皮肤被撕裂。

年幼的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头磕得砰砰响,恳求她放过小娘。

直到我们两人都满身是血,眼睛被血模糊,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就是低贱人的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小娘也曾是出身名门的女子。

只因轻信了男人的谎言,私奔离家,聘为妻,奔为妾,小娘被贬为奴婢,永世不得翻身。

我呢?

我是否也在重蹈覆辙?

我是大夫人口中的老鼠吗?

恍惚中,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说:

“烧得不算太严重。

“你们好好照顾王妃,本王有急事,先行一步。”

等我挣扎着苏醒时,祁晏果然已经离去,只留下淡淡的龙涎香气。

急事。

恐怕是与春熙郡主有关吧。

5

第五天。

我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祁晏也回来了。

他本是严肃的人,不常露出笑容。

现在,他的脸上却带着春天般的温暖。

这样的神情,我只在亲密无间时见过。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

然后握紧拳头,轻咳一声:

“你……身体好些了吗?

“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迎春殿年久失修,本王打算按照江南的风格重新修建。

“你先搬到别的院子去吧。”

春熙郡主的故乡,正是江南水城。

我抬头看向祁晏,他尴尬地抿了抿嘴唇。

凤眼薄唇、长眉入鬓,英俊威严的王族——做出的事,却令人厌恶。

没有道歉。

没有解释。

没有安慰。

只是要求我在病中搬离。

迎春殿是燕王府的主殿,是王妃的居所。

迎春、迎春,这殿等待的女主人回来了。

这才几天。

我心中涌起一股怒气,直冲喉咙,感觉口中有血腥味。

“我不喜欢江南风格。

“殿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栽种的,我不想毁掉它们。”

祁晏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如同鹰隼般阴沉的目光:

“这是本王的命令,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最好识相点。”

他转身离去时,风雪从门口吹入,他扶着门框停顿了一下。

“微微,等我回来。”

6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我便再未见过祁晏。

多么不可思议,数日前,我们两人还情投意合。

他笨手笨脚地为我画眉,将柳叶眉画成了尖锐的长剑,我嘲笑他:

“张飞绣花。”

我醉意朦胧,在他脸上画乌龟,他将我压在身下,眼中欲望翻涌:

“千斤龟壳,你一生也摆脱不了。”

那些情意绵绵、情深似海,在春熙郡主出现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有过,也永不会再现。

这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

祁晏的侍卫前来催促:

“王妃,王爷命您三日内搬离。”

外头下起了大雪。

天气愈发寒冷。

我喉咙微痒,用帕子捂嘴咳嗽,一阵痛彻心扉。

咳嗽中带血。

女子年少咳血,非吉兆。

我步履蹒跚地走在雪地中,回望迎春殿的绿瓦红墙、飞檐翘角,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覆盖了三年的时光。

如同隔世。

7

新年将至。

我独自冒着风雪出府,购置了许多年货。

形态可掬的大阿福、厚实的夹袄、沾满蜜糖的糖葫芦、九连环、十二月绒布头花……

送到了城南的育婴堂。

当时人偏爱男孩,生下女孩便丢弃,育婴堂里全是女婴。

我常去探望她们。

小桃五岁,皮肤白皙圆润,像个糯米团子。

她飞奔过来抱住我的大腿:

“王妃娘娘,我好想你。

“燕王殿下呢?”

以往,祁晏常陪我一同前往,他特别喜欢小桃:

“微微,将来我们也生个这样的女儿。”

我心里一阵刺痛。

哪里还有“我们”?

哪里还有“以后”?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那个在承诺中的孩子,再无机会降临人世。

小桃温顺如小猫,依偎在我怀中:

“你们吵架了吗?

“我看见燕王殿下和一个坏女人一起骑马,他还抱着她呢。”

我轻抚小桃的头,告诉她看错了。

成人的事污秽,不应玷污孩子的纯真心灵。

我和祁晏,无需争吵。

我迟早要离开,离开王府,离开苏家。

但育婴堂里的孩子们,还需金钱和粮食的照料。

唯有燕王妃的身份才能保护她们。

小桃往我嘴里塞了一颗枇杷糖,她非常认真:

“吃糖。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

8

除夕夜的宫廷宴会。

祁晏派侍卫给我传递了消息,让我独自前往,他稍后会到。

皇宫里燃放起了烟花,天空中银光闪烁。

我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上,身着盛装。

许多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也有人露出讥讽的神色:

“这位燕王妃,当得有何意义。”

“春熙郡主回来了,她还不主动让位,不知羞耻。”

“出身低微,却贪恋权势富贵呢。”

我坐在一隅,一杯接一杯地倒酒。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大太监尖锐而响亮的声音,我抬起头。

看到燕王祁晏和春熙郡主,分别扶着太后,太后满脸笑意地将他们的手拉到一起:

“都是好孩子。

“不要再闹别扭了。”

祁晏脸上带着年轻人的傲气和羞涩。

那表情如同一根银针,缓缓刺入我的心。

拔出来,再刺进去,带来连绵的痛楚。

祁晏忽然瞥了我一眼,走过来说:

“知微,你的风寒还没好。

“不要贪杯。”

他伸手想要夺走酒杯。

春熙郡主像花蝴蝶一样飞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祁晏的手臂:

“阿晏,这位是尚书府的庶女苏姑娘吗?

“我听说她是洗脚婢的女儿。”

她并没有称呼我为燕王妃。

她称呼我为“洗脚婢的女儿”。

虽然是事实,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却是故意羞辱。

祁晏愣住了。

他浓密的睫毛下,是春天稻田般的凤眼,清澈的水光忽明忽暗:

“她是……燕王妃。”

春熙郡主眼中也泛起了水光:

“燕王妃……本应是我……啊……”

她带着哭腔。

是的,她有理由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与祁晏共结连理的人,应该是她。

我像个窃贼。

偷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三年。

偷走了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是多么无辜?

祁晏果然感到心疼。

他用指尖轻轻擦去春熙的泪珠,紧紧握住她的手:

“春熙,我不会再让你走丢了。

“我会补偿你。”

春熙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夜风寒冷,让我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咳疾又犯了。

我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寻找太医。

月光清冷,将他们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

我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9

服用了一粒药丸。

它的味道苦涩而涩口。

过去,祁晏总能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颗松子糖:

“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嘴唇上的温暖。

伴随着龙涎香的淡淡香气。

少年含着透明的松子糖,热情地贴在我的苍白嘴唇上,含糊地说道:

“甜不甜?”

我脸颊泛红,晕眩地点了点头。

他反而用手握住我的肩膀和脖子,眼神闪烁:

“我甜吗?”

“微微,我和糖哪个更甜?”

“嗯?”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仿佛要将我们两人紧紧绑定在一起。

永不分离。

他颤抖的尾音如同陈年美酒,拨动了我的心弦,让我沉醉了三年。

……

而现在,药丸顺着喉咙滑下,只剩下苦涩。

我身边没有侍女,只能自己找水喝。

穿过回廊,有一个茶水房,宫女们整夜值班烧茶。

天色昏暗。

风雪交加。

我把头埋进帽子里,慢慢地走着。

有女子的声音随风传来:

“太子哥哥,你还满意吗?”

男子的声音轻浮:

“春熙,你真是个小妖精,专门勾引我们祁家的男人。

“吸取了本宫三年的阳气,还是喂不饱你?

“还是说,祁晏……不能满足你?”

女子娇羞地媚笑:

“他……”

似乎被人突然抱住。

衣物摩擦声,如同夏日蝉鸣。

窗外,一根绣有迎春花的绿色丝带飘了出来。

春意盎然。

偷情的人,原来是太子和春熙。

10

顾不上再去茶水房。

我转身返回。

大殿内衣香鬓影,人来人往。

祁晏穿着一件乌云豹皮的大衣,走动时带着一身的雪气。

他眉头紧锁,正在四处寻找某人。

我在寻找他。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大步走来:

“微微,身体还好吗?

“我已经告诉了太后和皇上,你早点回府休息。”

眼角眉梢,依旧充满了依恋。

我一阵迷茫。

拉着他的袖子走到殿外。

在无人的角落里。

我贴近他的耳朵,将刚才所见的一切告诉他。

春熙……太子……偏殿……缠绵……

还有……三年……

每一个都充满了疑点。

祁晏虽然背叛了我,但他毕竟为育婴堂捐赠过钱财和粮食,我必须报答他的恩情。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深邃,如同九节鞭一般充满了杀气。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派胡言。”

“我原本以为你出身卑微,不会嫉妒,能够包容他人,没想到你如此嫉妒,如此狭隘!”

那杀气化为实质,剑刃直刺我的心。

我从未想过,我的枕边人,竟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糊涂虫。

这三年,我何曾说过一句谎言。

他否定了我的品格,否定了这三年的所有日日夜夜。

颠倒黑白,只是为了春熙。

我咽下喉咙中的血腥味,指甲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脸上冰凉,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雪花。

心痛如绞。

母亲曾说,世间男子多薄情,一旦将心交给他们,就会变得轻贱,争宠、患得患失,失去了女子的尊严。

今天,就借着漫天的飞雪,埋葬我这颗错付的心。。。。

11

我缓缓地朝宫门走去。

背后是老皇帝与祁晏的交谈声。

“春熙将成为燕王妃,苏家的庶出女儿则降为侧室。

“贤侄,这样你就能享受齐人之福了。”

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腐朽的木头。

祁晏的声音则坚定有力:

“感谢陛下的恩典。”

12

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

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老皇帝颁布了圣旨,册封春熙郡主为新的燕王妃。

府里忙于准备婚礼。

门上涂了桐油,挂上了红灯笼和红绸,树上装饰着各色绢花,营造出满园春色。

侍女说:

“王爷每天都为您采摘梅花。”

“不远数百里去西郊,真是情意深重。”

桌上每天都插着一枝绿蕊檀心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冷香。

这是祁晏在兑现去年冬天的承诺。

他说要在大雪纷飞时带我去西郊赏绿梅。

梅影婆娑,香气袭人。

雪中的白梅与绿梅相映成趣。

本应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但现在,折一枝梅,几天就枯萎了,有何乐趣可言。

更何况,西郊不仅仅有梅花。

13

春熙郡主到访。

她嫌我房中药味太重,便让人把门窗都打开。

冷风直吹进来。

我只穿了件单衣,冷得直打哆嗦。

咳嗽连连,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嘴。

府中的侍女都见风使舵,没有人愿意照顾我这个失宠的侧妃。

连扶我一把,也怕惹新王妃不高兴。

春熙郡主一脸嫌弃:

“你这个病秧子,待在这府里,妨碍我和阿晏哥哥的婚礼。

“带着你的东西,赶紧去城外的庄子。”

我本就打算离开。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祁晏说。

他虽然不爱我,但也不会轻易放我走。

春熙不容我,正合我意。

匆忙收拾了一个包裹,装了几两碎银、一张地契、几件贴身衣物。

祁晏送我的贵重珠宝,我一样也没拿。

那些华丽的丝绸和高级的妆容,我也一样没动。

出门时,我想带走那枝绿梅。

春熙一把推开我,抢过插花的花瓶,讥讽道:

“绿梅如此珍贵,只配燕王的正妃。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沾染它的高贵?”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

祁晏啊祁晏,古人用两个桃子害死了三个壮士。

一枝绿梅,你是想害死春熙,还是害死我苏知微呢?

14

我迁居到了城南的育婴堂。

这里的嬷嬷和嫂子都是从燕王府释放出来的无家可归之人,她们选择在这里度过余生。

我作为燕王妃时所得的俸禄,全部用于购买物资和支付工资。

正如春熙所言,我身无分文。

尽管如此,育婴堂的女士们仍然同情我:

“在我们心中,您永远是王妃。”

“您刚到,王爷就派人送来了这些物品,包括箱子、床、丝绸和补药……”

“他担心您住得不舒服。”

“王爷心里一直有您的位置。”

嬷嬷和嫂子都是出于好意来安慰我。

我只是静静地笑了。

我无法控制别人的心,我只能控制自己的心。

放下怨恨,收敛脾气,重新开始,改变性格。

不要再留恋逝去的东西。

从苦海中回头,早日领悟兰因。

在我剩下的日子,我必须为育婴堂的未来做好计划。。。

15

育婴堂里有五十个被遗弃的女婴。

最大的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

我聘请了女教师,从小教女孩们读书、写字、看账本、打算盘、做女红。

琴棋书画,培养情操固然重要。

但我的女孩们,除了我这个即将离世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依靠。

如果不学习谋生的技能,将来可能难以生存,沦落到风尘之地,被人践踏。

我还开设了一门医学课程,高薪聘请名医作为先生。

人们常说,如果不能成为宰相,就成为大夫。悬壶济世的大夫总是受到人们的尊敬。

如果我的女孩们能成为大夫,一方面可以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可以为贵族女眷们看病,这无疑又增加了一层保护。

我卖掉了祁晏送来的珠宝。

在城外买下了几块肥沃的土地和农场,储备了充足的粮食和种子。

年后,老皇帝的病情加重,各路军队蠢蠢欲动,太子的地位不稳。

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战争,世界将陷入混乱。

育婴堂都是弱女子,只能提前储备粮食。

我特意聘请了一些镖局出身的女教师,她们日常居住在育婴堂,教女孩们锻炼身体和武艺。

希望她们一生健康,不要像我这样,还没到二十岁就疾病缠身。

身体健康,一切皆有可能。

我在商行为每个女孩开了一个账户,每人存入一百两银子。

等她们长大后,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钱,足以帮助她们度过一些未知的困难时期。

那时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连续几天的劳累,我花光了祁晏送来的所有钱财。

我满意地靠在榻上,喝着极苦的药也觉得甜。

可能是因为连续几天咳血太多,脸色苍白如纸。

嬷嬷们含泪劝我:

“王妃,休息一天吧。”

“您这样,别说王爷了,我们看着都心疼。”

有嬷嬷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热情地说:

“燕王殿下又送来了一枝绿梅。”

祁晏连续一个月往返西郊,只为侧妃折一枝新鲜的绿梅。

他的痴情名声传遍了京城。”

我面露疲惫:“还是卖掉吧。”

“十两银子,可以多买几亩地。”

嬷嬷张口想说话。

我已经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当初婚礼时,祁晏为春熙披麻戴孝,赢得了痴情郎的好名声。

现在与春熙成婚,又为我每天折梅,赢得了情深义重的好名声。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沽名钓誉,赢得天下人的好感。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16

有天夜里。

万籁俱寂,只有雪簌簌飘落。

育婴堂里却传来兵戈争鸣声,拳脚相击处,间或传来男人的闷哼。

这里进了人!

我披衣起床。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

镖局的女先生们来报:

“有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进来。”

“招数狠辣,意在要人性命。”

“瞧着,恐是朝您的屋子而来。”

“您别怕,已经被我们姐妹赶跑了。”

我谢过她们。

从镖局里又请来十个女镖头,轮流值夜。

我一个没有身份的将死之人,又不曾与人结怨,值得谁大动干戈来杀人呢?

祁晏,他不会。

尚书府苏家,早已没落。

唯有春熙。

一枝绿梅,终于勾得她心中发狠了。

第三日,春熙带着浩浩荡荡的王妃仪仗,果然来了。

17

春熙一身鹅黄色罗裙,脸颊裹在狐皮兜帽里,如蕊一般娇嫩。

她腕上戴一串菩提十八子。

下坠如意祥云结。

那是去年我送祁晏的生辰礼。

山巅上的大慈恩寺,一千一百八十一阶。我一步一叩首,只为求祁晏平安顺遂。

主持见我心诚,特赠一串千年十八子。

祁晏曾珍而重之将它戴在腕上,神色虔诚:

“微微,它在我在。我永不负你。”

那时灯火迷离,晃了我的眼。

让我以为一瞬就是永恒。

而今不过一年,就随意抛掷于美人手腕。

只为博佳人一笑。

誓言成空,情谊贬值。

多么丑陋。

我忽然为这入世的十八子感到不值。

我识人不清,带累了它。

春熙郡主抚着菩提子,笑意盈盈:

“我不过一句感兴趣,阿晏哥哥就把它给了我。”

“苏知微,你做三年我的替身,本是大幸。

“原不该肖想更多。”

她笑意渐冷,如麦芒生出寒霜,扎在我没了血色的脸上。

“可你不知足。”

“勾着阿晏哥哥,天天给你送绿梅。”

婆子用手掐住我的脸,春熙用力打了一掌。

“我早说过,你也配?

“你偏不听。

“真是脏了本宫的手。”

我一时双耳嗡鸣,眼前发晕。

脸颊又疼又热。

出府后,我再没见过祁晏。

我如何勾引他?

是他自己犯贱!

这一对瞎了眼的金童玉女,倒真是般配得很。。。。

18

小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扭着身子,挣脱婆子们的钳制,跑到我身边:“姨姨不疼。”

“小桃给你呼呼。”

她年幼,却最会疼人。

春熙郡主脸色一寒,吩咐左右:

“什么没眼色的贱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

“苏知微教养出来的,长大了,又是一个勾引男人的骚蹄子!

“不若发卖出去,从小就遂了你的愿。

“如今战乱四起,城外流民多,就把她送去那里吧。”

春熙眼神淬毒,笑着盯住了我。

我正要护住小桃。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经抓着她辫子,把她提溜了出去。

小桃瘪着嘴哭泣。

“你敢?!”

我心下大恸。

春熙不紧不慢地笑了:

“本宫有什么不敢?

“本宫是正一品的燕王正妃,别说发卖一个贱奴,就是把你这个不得宠的侧妃发卖了,也没人会责怪。

“阿晏哥哥只会说,我性情天真娇憨,是你们不懂规矩、冒犯了我。”

我咽下口中鲜血。

胸中苦涩如吞黄连。

是,她说得对。

我无宠无权,硬碰硬,谁也比不过她。

只能服软。

我摘下头上发饰,主动匍匐在她脚下。

以头抢地:

“您说得对。”

“您天潢贵胄,大人大量,求您放过小桃,一切惩罚都予我苏知微。”

春熙发出了极为缓慢又得意的笑声。

鞋尖上坠了一颗明珠。

她跷起脚,那明珠抵在我的下巴上,又冷又硬。

“你说是便是吗?

“如今低头,晚了。”

婆子抓住我的头发,逼我抬起头来,看着小桃被硬生生抓走。

“不——”

我目眦欲裂。

春熙一脚踢在我的胸口。

我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到门框。

疼痛几乎麻木。

意识消失时。

耳畔传来了一个惊恐愤怒的声音:

“微微!”

19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晦暗。

雪依旧在纷纷扬扬地落。

我一袭单衣、赤脚行来,竟也不觉得冷。

连缠身多年的咳疾,也消失不见。

回首望去。

所有痕迹都被飞雪覆盖,既没了树影,也没了足迹。

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走到桥头,有婆婆在盛汤。

她本递了一碗给我。

凝视良久。

才道:“你尘缘未了,痴儿,回吧。”

再次醒来。

我成了一缕幽魂。

20

美人榻上,躺着我面色苍白的躯体,呼吸微弱,只在有无之间。

小桃伏在我身边,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看到她无恙,我死了也安心。

救她的人是祁晏。

数月不见,祁晏清瘦了很多,那双凤眼愈发冷而厉,瞧人一眼,便胆战心惊。

他穿着一身沉重的玄甲,腰挎长剑,似是刚从战场而来。

我不过才死一会儿。

21

原来京城大乱了。

之前做的那些准备,想来育婴堂的婆婆嫂子们也会继续执行。

乱了,就带大家搬去乡下偏远的庄子。

有高墙大院围着、女镖师护着,我的孩子们总能在乱世里寻得一隅安稳。

祁晏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呢喃道:

“微微,我回来了。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春熙那个贱人,已经被我关入牢房。她曾经羞辱过你的,如今已百倍奉还。”

那双凤眼中,盛满了柔情和怜惜。

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有些怔忡,想拂开他的手,却发现碰不到任何东西。

我不明白,他不是最喜欢春熙吗,就连春熙和太子偷情都能容忍。

如此深入骨髓的爱。

如今这样做,又是什么道理?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等你醒来,我以江山赠你。”

他起身离开,不舍地回望几眼,一步一回头。

我的魂体被绑在了他身边,只能随之而飘。

他去了西郊。。。

22

西郊有绿梅。

也有兵营。

祁晏骑着高头大马。

无数雄赳赳的玄甲士兵从山谷中涌出,跪地高呼:

“主公万岁!”

“待您一声命令,吾等立刻攻入皇城。”

“以正皇位传承。”

祁晏下马,一一扶起他们,又犒劳以好菜好酒:

“子时一刻,准时出发。”

他孤身穿梭在梅林中,碎雪飘落肩头。

祁晏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绿梅,冷香幽幽。

转而又弃置于地。

军靴狠狠碾过。

他语气淡漠:“绿梅害吾妻!”

我不由得哂笑一声。

害了我苏知微的,不是无辜的绿梅。

甚至也不是刁蛮的春熙。

而是你祁晏啊!

祁晏在西郊山谷私自养兵,意图谋反,夺回本属于昭明太子这一脉的皇位。

他每日策马来往西郊,是为了视察军营,谋划部署。

为掩人耳目,寻了一个极佳的借口。

——奔波百里,日日为爱妻微微折梅。

世人皆以为他对我情根深种,就连春熙都嫉妒得失去贵女的体面。

只有我,在看到第一枝绿梅时,对祁晏仅剩的情谊就烟消云散了。

他在利用我。

他可以不爱我,可以弃我于敝履。

但不能以爱为名,把我作为他谋权篡位的工具。

23

深夜丑时一刻,皇城四门俱开。

玄甲军与倒戈的御林军相互配合,很快攻入乾清宫。

一切出奇地顺利。

我始知,这三年祁晏做了这么多努力、收买了这么多人马。

怪不得他常常夜不归宿。

那时的借口是——祭奠早逝的春熙。

老皇帝已经断了气。

太子端坐龙椅,浑身瑟瑟发抖,仍趾高气扬:

“祁晏,你这个乱臣贼子,果然早就谋划起了造反!

“孤派春熙入府,正是为了查探你谋反的证据。

“春熙去哪了?”

祁晏面不改色,抽出带血的长剑。

剑锋森冷,横上太子脖颈。

血气腥而重。

太子吓得尿了裤子。

祁晏冷笑一声:

“你这个蠢货。”

“三年前我欲求娶春熙,她无故失踪时,我就知道,她瞧上了能荣登大宝的太子,也就是你这个蠢货。”

“她成了你宫中的叶良娣。”

“你许她将来贵妃之位。”

“至于我?”

“老皇帝为了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骗我说春熙跌落山崖死了,他要给我指一门亲——尚书府庶女苏知微。

“我知道他在羞辱我,他将一个无权无势的婢生女指给了我。他怕我用婚姻结交各方势力,怕我颠覆了他这来之不易的皇位。”

“他虽恶贯满盈,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吾妻微微,心地醇厚,是我眼里的无价之宝。”

祁晏发狠似的将老皇帝尸体踢开。

太子脖颈上已经渗了血珠,他颤声问:

“你对春熙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骗孤的!

“你把她怎么样了?”

祁晏脚步逼近,森森道:

“她在水牢里,受尽九十九种刑罚,还吊着一口气不死。

“她也是个蠢货。”

“为了一枝绿梅,每日找吾妻微微的麻烦,全然忘了你交给她的那些任务。

“黄泉之下,你们这对蠢货鸳鸯再相见吧!”

剑锋陡一用力。

太子人头落地。

祁晏满不在乎地擦去满脸鲜血,他面容似有悲戚:

“微微,你看到了吗?

“这天下,我终于拿回来了。”

24

我飘在他身边。

无悲无喜。

一枝绿梅,倘若直接给了春熙。

她固然欢喜,却是单纯地欢喜,依旧会稳住心神,寻找祁晏谋反的证据。

无甚用处。

只有把绿梅给我,春熙才会意识到,三年里,祁晏已经移情别恋,她在祁晏心中地位不稳。

既然不稳,就不能恃宠而骄,不能随意触碰祁晏的底线。

春熙的当务之急,变成了稳固感情,而后徐徐图之。

她把矛头对准了我。

祁晏有充足的时间练兵、买马、备战,像看小丑一样愚弄春熙和太子。

也在愚弄我。

愚弄世人。。。

25

皇城已经尽在掌握中。

祁晏策马回府,着急去看昏迷不醒的我。

他要把天大的喜悦与我共享。

路上经过育婴堂。

门外有士兵把守,一层又一层黑甲军,围得水泄不通。

我以为祁晏总算有了点良心。

知道派兵护住孩子们。

却见他勒马而停。

他吩咐士兵,从我屋子里搬出拔步床。

两斧子劈下去。

床架裂开,露出一个紫檀木箱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账簿。

写满了祁晏招兵买马、结交朝臣的证据。

他将其放入袖中,嘲讽一笑:

“春熙愚蠢,如何能知道我藏宝之处呢?”

我想起,那夜育婴堂里的黑衣人。

招数狠辣。

意在要人性命。

他们要找的,或许就是这见不得光的账簿。

一阵北风吹过,我的魂仿佛在雪气里浸了个透,淹得遍体生凉。

这番话刺耳惊心。

我浑身发抖。

我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祁晏。

厌恶他薄情寡义。

厌恶他招招算尽、只为权势。

厌恶他将我珍爱的孩子们之性命视为草芥,随意玩弄。

……

我也厌恶我自己。

厌恶自己眼瞎至此。

厌恶自己曾经自处如此卑下,为他一刹那的爱而心生满足。

厌恶自己将他视为一个心底尚有良知的君子,差点给育婴堂带来灭顶之灾。

……

天色已经暗下去,几颗星子死了一般,不再闪闪烁烁,似是被雪气浇灭。。

26

祁晏登上了皇位。

把仍在昏迷的我被册封为皇后。

他抱着我完成册封大典。

九重汉白玉台阶上,风更凛冽, 雪更绵密。

帝王的十二冕旒下看去,满朝臣工俱俯首,权势尽在掌心,原应是豪气陡生的。

祁晏却蓦地红了眼圈。

他依恋地贴着我的脸,语气凄凄:

“微微,你什么时候能醒来。

“看看这万里河山。

“看看你的阿晏。

“别让他真成为孤家寡人了。”

他将小桃册封为容华郡主。

“容华,你母后最疼你,你叫她快回来吧!”

英气豪迈的帝王,杀人时眼都不眨,任由废太子的血溅上脸庞。

如今神色哀恳, 话语颤颤,似是在祈求上苍。

大业未成时, 我这个发妻是工具、是累赘。

皇位到手了, 我这个发妻又成了万里河山的深情点缀。

祁晏。

你何尝爱过我,你爱的始终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你何尝敢承认,为了权势, 你主动牺牲了我。

你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深情。

你就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伪君子!

彻头彻尾的。

虚伪又自私。

我飘荡着透明的魂体,围在他身边大骂一圈。

这碧瓦红墙里, 固然风月无边、富贵无匹, 可是在这虚假的热闹之外,还有那凄清的天与地——无边的荒凉, 无边的恐怖。

你怎能将我的小桃禁锢在这里,让她过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涯。

天长地久的寂寞。

我眼里落下泪来。

面上再一次感觉到了凉。

我的魂魄, 终于似水一般荡漾,飘飘洒洒于天地之间。

仿佛星光一点炸开, 而后是永恒的寒冷和黑暗。

祁晏似有所感。

他站起身来四处寻觅,面色惊惶:

“微微,是你吗?

“你在哪里?”

唯有一滴泪, 悄无声息地没入他乌黑的鬓发里。

他感觉自己心头空了一块。

如他所愿,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27

崇明一年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皇后薨逝。

新帝杀红了眼。

直杀得菜市口人头滚滚,鲜血将地缝淹成红色,来年生出的嫩绿野草, 也带着丝丝血色。

马车轱辘碾过这野草。

车上传来女童们背诗的声音。

“小桃姐姐,你终于能跟我们一起春游了。”

“我们去看姨姨吧,她的坟前住着一个很怪的男人, 虽然年轻,头发都白了。”

“白发男人喝醉了, 就窝在坟墓前睡觉, 又哭又喊的,好可怜啊。”

小桃抿起了唇。

“有什么可怜的。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

“可惜命的代价,他付不起。”

女童们乖巧地点了点头, 开始背《诗经·氓》: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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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杰谈情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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