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还有一个男人的事,不说出来林茜心中便如哽在喉的感觉,为个人死了,很卑微的一个人。龙老师,个子矮小,个子矮小的男人很多都有种自卑感。这个老师原来是县城上的中学老师,当时教育学院新建,需要很多人,他就进来了,当后勤干部。这个人很认真,女人没工作,就像很多没工作的女人一样,这种女人往往把管理男人当作自己的第一要务,随时随地把男人的钱搜刮得一分不剩,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情绪给男人分发几十块零用钱。龙老师本来是个有本事的人,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无论毛笔还是板书,写的字都是漂亮的,开始几年人们还常常听到他很自豪地说,学校里的什么规划书是他起草的,某领导又称赞了他这个规划写得多好,但后来随着他在教育学院永远没有上升的地位,他的自信一点点被打击得几乎丧失殆尽。按理说他是教育学院的老同志,应该可以当个科级处级什么的,因为总务处总的就几个人,要说领导几个人也不是难事,但提升从来轮不到他,为何,因为如果当上个一官半职,看得见看不见的收入一年下来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当然都想有个一官半职,另外还可以额外占到许多一般老百姓都占不到的好处,比方说常常可以一伙一伙地吃点免费的午餐晚餐,再唱点免费的卡拉OK,但是龙老师就是当不到,因为他是没有任何背景进来的,仅仅因为大规模进人来的,但后来一届届的领导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乎每次来新领导都会安插自己的亲信,不可能无来由地提拔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龙老师就永远当他后勤的打杂的,这种人也就是凡是难做的事都是你,但是论好处的时候你就等于隐形了,如此过了几年,后来教育学院和工程学院合并,龙老师这种人五十出头,说退休还差几年,提拔更不可能了,况且麻烦的是他没有正规的大专文凭。合并学院如果没有正规文凭,一般好点的处室你是进不去的,什么教务处招办以及各系秘书,都要大学本科毕业,就是班主任辅导员都是本科生,况且现在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还多得很,进到我们学院当班主任都要有点关系,你龙老师这种人就只能到学生宿舍当个宿管员,奖金是最低的,责任还不小。龙老师越来越压抑,他说话的时候只在喉咙里打转,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啥。临到合并的前夕,他成天担心下岗,给几个刚提上来的系主任打电话,说着:“某老师,我求求你嘛,你让我到你们系上嘛,随便做啥都可以。我给你跪下了。”
那时候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了,但是当时林茜也听说这个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地震都过了,地震都没把他打死,哪晓得自己会自杀了呢?
龙老师自己说过:我们钱挣得少吗,我们就少用点钱嘛,比方说人家有钱的天天要去打点麻将,我们从来不去打,我一个月烟也不抽,就是一天喝二两酒就是了。
结果地震过后两个月龙老师失踪了,因为他从来不会离家不归的,几天没回来女人就慌了,报了警,后来人们在乡里的大水沟里找到他,人都泡得变形了,跳水之前先把动脉割破,然后再跳下去的。后来人们回忆起他最后那天是从学校出来搭车,在车上还对几个同行的人说:今天我身上还有二十块钱,我给你们把车钱一下给了。众人推辞,都说自己身上有零钱自己会给。然后他就此没有回家了。死的前一阵宿舍丢了一个笔记本电脑,他应该是弄得很紧张,害怕喊他赔,甚至害怕让他下岗。还没等到这个事情处理下来,他就自己寻了短见了。
人死后,人们才想到平时怎么没想到多关心一下这个人呢,这点事就走上绝路了。
钟主任对林茜说,地震期间龙老师晚上碰到他曾喊他借一百块钱,钟主任身上没带钱,事发后很自责,会不会因为我没借钱给他,他想不开呢。林茜安慰主任说:不会,我一般晚上出门还是经常都不揣钱。他应该是自己活着没有一点情趣了,女人把钱全部搜刮干净了,单位上又很压抑,他越来越没有自信了,又没有爱好,所以林茜就觉得人应该有一种爱好,常常可以让自己忘我而排他。现实总是不如意的,你如果成天就在现实当中纠缠,人可能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抑郁症状的人应该不少,路走得久了,是什么支撑你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都感叹:实在和女人搞不好,离了就算了,何苦把自己吊死了嘛, 况且还两三年他就退休了,工作几十年,就这样走了。女儿还在读大学,他都不管了。况且你父母非正常死亡,对儿女以后的婚姻都有影响,所以,为了子女,你都应该好好活着。
另外走一条路出来,非得有个什么级别不成?
其实林茜应该算得有关系的,大姐夫是省上的正处级干部,他对林茜说,要不要我给你打招呼,你也当个妇女主任什么的。林茜当时就笑着推辞,算了,我一说话只有得罪人。打不来太极,老是对人笑容可掬,自己不是那种性格。
这天,张志明家里兄弟张老王娶媳妇。一家人都到一起来喝喜酒了,这天是请了厨房来做,端菜洗碗也都是厨师带;来的人一下包了,所以亲戚朋友都乐得清闲,如果十来桌客人都是喊自己几个人来做,那就把人搞得累得很。
地震已经过去几年了,张老五家地震补偿了一万块钱,正好他们几弟兄的房子都处在高压电缆下面,都拿了好几万拆迁款,于是张老五和大哥都在镇边上修了房子,都修起了两层楼房。张老七拿了几万块钱,花两万买了几间街上的房子,手上还有几块块,天天都拿到去喝酒打牌。
这个儿子叫张成,媳妇是儿子在职业中学就耍好了的,叫吴雪。吴雪的父亲在她才十来岁时就死于脑溢血,这个父亲开了个修车行,也很赚了些钱,但成天在外面吃喝,不知不觉血压高了,本来可以控制的,但他老是血压低了些,就把吃药的事忘了,后来再一次发病,就没抢救过来了。吴雪的妈没两年就改嫁了,当妈的在省城东阳打工,难得回来见一下女儿,女儿跟她就不清,倒是女儿和奶奶关系很亲,这天当妈的也来了,奶奶也来了。冯小露在这种热闹场合,从来都很讲究穿着打扮的。这天她穿着一件浅天蓝色的大衣,下面是一条翠绿的裙子,一双六寸的高跟鞋,加上背了一个价格不菲的挂包,脸上都是化了装的,显得光彩照人。这时,她对弟媳陈妹说道:“恭喜你娶了媳妇了啊,你看,陈妹都还没得五十岁,就有媳妇了。要不了一年,你就要抱孙儿了。我话先给你说在这儿,等你有了孙儿,娃娃一年四季的衣服我都包了。”
这话把张妹说得合不拢嘴,忙着对儿子说:“成成,还不快谢谢冯姨,你以后娃娃的衣服人家冯姨满口说给你包了。”
众人都觉得这个冯小露大气,张涵婆婆就说:“我屋里找到这个小露硬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啊,这小露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妈老汉钱都拿得长,小露就是看上我们张志明了,这么些年对我们屋里的大事小情都大方得很呢。你看,现在成成才结婚,人家都把话说到这儿了,我这个老妈也跟着有福了。”
二姐说了句:“这个小露就是啊,人长得好,钱也挣得多,也没说嫌我们这些农二哥亲戚,小波当时在老四屋里住的时候,对我们小波还是关照得很。”冯小露脸上是很舒心的笑。但小波这时对军军(张涵大姨的儿子)说:“这个冯姨晓得是咋个的,现在到处都在查贪污受贿的事情,她晓得不晓得避下嫌吗,非要背个那么贵的包包。”
两人都是背着众人说的,军军摇摇头,说:“这个冯姨有些时候不晓得咋个的,一天到黑都净在穿着打扮,人家林姨那阵在四舅舅屋里好勤快啊,晓得舅舅就要看上冯姨呢。我给你说,小波,我们老汉经常看到我同学在哪个正儿八经的单位就要骂我,紧把我高中没读完的事情拿出来说,把我弄得在我老汉面前都说不起话。那阵不是我在舅舅他们屋里住到,读初中呢,结果舅舅就给林姨两个分手,跟冯姨两个好了,所以我就想舅舅大学毕业出来又咋个嘛,还不是一会又乱找一个。我就不想读书了,结果现在只有在广电局当个临时工。不是我怪舅舅,我没读好多书出来,找工作是就吃亏了。你想,临时工跟正式工差别好大嘛。弄到我找对象都受了影响了,”正说到这儿,张涵婆婆也就是军军外婆,叫着军军说:“军军啊,你看人家成成比你小几岁都成家了,你好久结得到呢?”
军军有些没好气地说:“你莫管我的嘛,好男儿先立业再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