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老城区筒子楼的地下室,有一间画室。
画室里珍藏了一百七十幅裸女画像。
画像的作者是享誉世界的天才画家齐宴。
而画上的裸女,是我。
我一直以为齐宴对我只有恨,所以用尽各种方式侮辱我。
直到后来,他死了。
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他在每幅画背后,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名字。
1
给齐宴做地下情人的第七年,我怀孕了。
刚从医院里出来,就接到齐宴的电话。
“今天晚上七点,四季酒店,0121。”
男人慵懒磁性的嗓音从听筒传来,我怔了怔:“我今天不太方便。”
烈日炎炎,我感觉头有些晕,扶着路边一棵树,蹲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别耍花招,简溪,我记得你大姨妈不是这几天。”
大姨妈确实不是今天,但我刚刚做了流产手术。
“我真的身体不太舒服。”
“齐宴,今天真的不行,改天吧。”
我额头浸出冷汗,近乎卑微地祈求,希望电话那头的人能大发慈悲。
换来对方更加不屑的耻笑。
“简溪,你别太自做多情了。”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今天晚上我带白玲跟我妈吃饭,你怎么能不在场呢,我的好妹妹。”
他刻意加重了妹妹那两个字。
我的心跟着剧烈一颤。
2
我不是齐宴的妹妹。
齐宴真正的妹妹叫齐萱,早已经死在了七年前。
七年前,我和齐萱同时考上港城大学,又恰好被分在了同一个寝室。
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年寒假前一天,齐萱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被人先奸后杀。
凶手是我表哥。
我的表哥林野放假来学校接我,看到了貌美的齐萱,对她起了歹心。
齐萱的死,导致她的父亲心脏病发去世,母亲也疯了。
她的双胞胎哥哥齐宴,因此恨极了我。
这七年,为了赎罪,齐宴让我做他不见光的地下情人。
他是个画家,从来不画人像。
但是他画我。
幽暗狭窄的地下室里,齐宴最喜欢画裸女,而我是他的专属模特。
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他比我还熟悉。
画完画,我们便会在地上疯狂。
用肉体上的愉悦驱散灵魂上的惶恐与不安。
3
打车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休息了会儿,再睁眼,已经五点半。
我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妆,打车到四季酒店。
因为堵车,到底时候已经七点多。
齐宴和他的女朋友白玲已经到了,在他们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打扮端庄的女人。
是齐宴和齐萱的妈妈,姓孙,我叫她孙阿姨。
孙阿姨见到我来了,冲我招了招手,语气嗔怪。
“萱萱啊,你怎么才来,你哥和白小姐已经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孙……妈,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孙阿姨果然又把我认成了齐萱。
落座后,孙阿姨拉着我的手,时不时打量着白玲,看得出来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
齐宴能和白玲走到见家长的地步,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在白玲之前,齐宴交往过无数个女朋友。
而那些人都有个共同点,每个都没有撑过三个月就分手。
白玲是个例外。
这是她和齐宴交往的第四个月,居然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
这是件好事,齐宴结了婚,也许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我这样想着,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
回包间的路上,被人捂住嘴,拖进了另一个空着的房间。
我刚要大声呼救,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不舒服,嗯?”
是齐宴。
我定了定神,小声骂他:“齐宴,你疯了?”
他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怎么,老子要上你,还要挑时间地点?”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
“没死,就乖乖受着。”
要是平时,或许我根本不敢拒绝他。
可是今天,我刚做完流产手术,身体虚弱的厉害,实在没什么精力应付他。
啪!
我给了他一耳光。
然后踉踉跄跄逃回包间。
包间里灯光很亮,一片岁月静好。
孙阿姨正拉着白玲的手和她聊天,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已经处的很好。
我坐下来,默默夹了筷子虾仁。
齐宴一直没有回来。
白玲出去找他,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两人才一起回来。
仔细看便能发现,白玲的裙子多了几道褶皱,耳朵的红晕也还未褪去。
刚刚出去这二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孙阿姨关心儿子,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话题又转到了齐宴的画。
齐宴是个天才画家,他七岁时就已经开始拿奖,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就斩获了许多国际大奖。
他的画作天马行空,富有张力。
但是有个习惯,从不画人。
对此,白玲很不满。
她抱着孙阿姨的胳膊撒抱怨:“我是阿宴的女朋友,想让他帮我画一幅肖像,他都死活不画。”
“阿姨您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孙阿姨慈爱得摸了摸白玲的脑袋,安慰她:“是呀,是很过分,不过他从小学画这么多年,确实从来没有画过谁呢,我和萱萱他都没有画过呢,是吧,萱萱?”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撒谎了。
齐宴不是不画人,他只画裸女。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那件阴暗狭窄的地下画室里,他画了一百七十幅画,全是我。
我很想告诉白玲。
被齐宴画,并不是什么好事。
4
我十岁那年,父母车祸去世,一直跟着舅舅舅妈生活。
表哥是舅舅舅妈的孩子,叫林野,比我大三岁。
林野是个坏孩子,抽烟,喝酒,打架,所有坏孩子做的事情,他都做过。
我考上大学那年,他也来到港城打工。
放寒假,我本来想自己回去,可是舅舅舅妈不放心,非让林野来接我。
他看到了公主般的齐萱。
他起了歹心,跟踪齐萱,强奸了她。
后来,怕齐萱报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齐萱杀死。
这个案子在当时轰动一时,不过由于社会影响不好,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林野被判死缓,齐萱的父亲在得知噩耗的当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她的母亲孙阿姨顽强地撑到官司打完,疯了。
齐宴把这一切都怪罪到我头上。
因为林野是我表哥。
在他心里,我跟林野就是一伙的。
……
灯红酒绿的酒吧里,人声嘈杂。
我端着酒杯,在吧台前搜寻猎物。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坐在角落,与眼前的喧嚣格格不入,仿若高岭之花。
花,不就是让人采的吗?
我扭着腰走了过去。
“帅哥,一个人么?”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啊?”
酒杯里腥红的液体摇晃,他抬起头,目光森然。
“抱歉。”
无趣。
我在舞池里找了另一个精壮的男人。
这次的男人很热情,揽着我的腰,出了酒吧,直奔对面的酒店。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
可却还是在男人开房的时候,溜走了。
然后,我坐在路边的花坛前,大哭了起来。
本来想找个男人颓废一把,可是却过不了自己心理这关。
5
自从上次在饭店吃饭,齐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联系我了。
这七年来,他不联系我,我绝不会主动联系他。
最长的一次,他消失了半年。
那一次,就在我以为他良心发现放过我时,他回来了。
整整一周,我们都在那间画室度过。
这次,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他就像我生活里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折磨着我。
公司组织体检。
在一群白大褂里,我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酒吧里那个高岭之花。
排队的时候,我有些胆怯,怕被他认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认出来又如何。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况且那天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灯光那么暗,我还画着那么浓的妆,他可能根本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
这样一想,我大步走过去,撸起袖子,坐在凳子上。
他熟练的地绑上,看到我手腕上的疤痕,也只是扫了我一眼,全程泰然自若,看来果然没有认出我来。
出来后,却在包包里发现一张名片。
首都医院,乔白。
年纪轻轻的主治医生。
我拿着薄薄的卡片,欣赏了一阵儿。
然后毫不犹豫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他这是,后悔了吗?
不过有些事,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6
齐宴和白玲的订婚宴,办的很隆重。
孙阿姨穿着我送的香云纱旗袍,看着齐宴和白玲携手走来,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订婚宴结束时,我给齐宴发了条信息。
【断了吧,我们往后不要再来往了。】
我回到出租屋,齐宴已经等在门口。
他穿着西装,靠在墙边,正在吞云吐雾。
见到我,在生锈的楼梯把手上摁灭烟头,嘴角扯起一抹笑。
“简溪,你想的太美了。”
“这辈子都断不了。”
“你要用你的一辈子赎罪。”
齐宴不由分说,拉着我下楼,上了车。
车子行驶的方向是墓园。
墓碑上,照片上的齐萱笑容明媚。
齐萱的墓旁边,就是齐叔叔的墓。
他们父女二人已在这里相伴了七年。
她那样美好的人生,却结束的那样悲惨。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死的人是我。
“七年了,我的爸爸和妹妹离开七年了,我妈疯了。”
“断?你说怎么断?”
齐宴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声泪俱下地问我。
“简溪,我们这辈子,只能相互折磨,不死不休。”
他的眼睛,仿佛一座漆黑的牢笼。
这一刻,我明白,我们都被困在七年前那场灾难里,出不来了。
7
回到车里,齐宴要了我一次。
无关情爱,只是需要发泄。
灵魂通过肉体的欲望,从痛苦中短暂抽离。
在汗与欲交汇的时刻,我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炎热的九月。
大一开学那天,林野只送我到校门口。
我一个人扛着笨重的行李往宿舍走,在楼梯上差点摔倒,有人扶了我一把。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T牛仔裤的少年拖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站在我身后。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皮肤白静的女孩。
“同学,你是哪个宿舍的?这么沉的行李你拿不了,让我哥帮你吧。”
原来是一对兄妹。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报了宿舍号,女孩惊呼一声:“呀,我也是那个宿舍的,原来我们是舍友,好巧啊。”
少年帮我们把行李搬上楼。
女孩说她叫齐萱,刚刚那是她哥哥,叫齐宴。
齐萱一说起齐宴,话题就止不住,她说她哥哥跟她是双胞胎,却比他聪明,两年前就被保送港城大学了。
她还说他画画很厉害,上个月刚拿了某个国际大奖。
她哥哥对她很好,虽然只比她早出生一个小时,却什么都让着她。
我听得入神,心想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而不是林野那样的禽兽。
……
结束了,大汗淋漓。
我打开手机,发现有人添加微信。
头像是一只白色的兔子,备注乔白。
乔白?
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我点击同意。
【你好。】
【我是简溪。】
【我们认识?】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
齐宴接了个电话:
“白玲在找我了,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
8
舅舅打来电话,问我舅妈生日回不回家。
我的舅舅舅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得知林野做的坏事,自责自己没有管教好孩子。
这些年,我每年都会瞒着齐宴回来一次。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回来。
村里人爱传闲话。
“哎,你看,那个简溪又回来了。”
“听说她十几岁就勾引林家那小子睡觉了,可真不要脸。”
舅妈找她们理论,她们就笑话舅妈:“你儿子就是叫她给害死的,你还护着她。”
我坐着大巴车回到村里,舅舅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老早就等在村口。
回家路上,我看到一群人挤在村委那。
舅舅说,那是城里来的公益医疗队免费帮村子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检查身体。
我随意扫过去一眼,没想到又见到了高岭之花同志。
他也刚好看到了我,因为上次主动给我递了名片,应该是认出我来了。
我抬起手,刚要跟他打声招呼。
那边突然一位老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实事发突然,他快速跑过去。
我悬着尴尬地的手,三轮车很快就驶过了那里。
家里,舅妈早就做好了一桌子饭菜。
我们一起吃了饭,我送给舅妈一串珍珠项链做礼物,她开心地不得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玩手机,那个叫乔白的微信好友突然给我发了条消息。
“有时间吗?出来走走?”
我回:“我在村里。”
“我知道,白天看见你了。”
我终于知道乔白是谁了。
乔白是跟着医疗队开车来的,因为明天还要去另一个村子,医疗队今晚就在镇上的酒店住下了。
乔白开着车过来,因为怕别人看见说闲话,我和他躲进了车里。
要知道,在村子里,有时候闲言碎语可是会淹死人的。
车外是炎热的酷暑,车里开着空调,凉飕飕的。
我打了个喷嚏,乔白立即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说这次医疗队出来七天,明天是最后一站了。
他还说白天那个晕倒的老爷子是急性心梗,已经送去医院抢救。
他大概是在没话找话,我看出来了,他挺拘谨。
可是他主动给我名片,还主动加我微信,又好像很主动。
全程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就好像两个好久不见的好朋友,在一个美好的夜晚,聊天。
气氛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暧昧。
已经分不清是谁主动,
我的手自然而然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滑下去……
“不行!”
“你别误会,车上没有避孕套,所以……”
我有些震惊。
他主动来找我,居然没有准备?
难道真的是来聊天的?
车上已经积聚了太多暧昧气氛,再待下去真的不合适。
我打开车门,想下去透透气,没想到正好碰到舅舅和舅妈。
他们吃完饭出来消化食,正在往家走,看见我从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上下来,一时间尴尬地愣在原地。
“溪溪啊,这位是?”
“……是我男朋友。”
我不是故意要撒谎,只是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同处一车,真的很难不让人想歪。
舅舅和舅妈后边还跟着几个同村的叔伯婶子。
我不想再传出闲话,让他们在村里被人说三道四。
舅舅和舅妈虽然很震惊,又知道了乔白是慈善医疗队的医生,邀请他明天再来家里做客。
第二天中午,乔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前来,吃了午饭,我搭他的顺风车一块回港城。
临走的时候,舅妈拉住乔白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
“我们家溪溪啊,从小到大吃了很多的苦,你要好好对她。”
9
乔白说要追求我。
车开了八个多小时,回到港城,乔白以我带到东西太多了拿不了为由非要送我上楼。
我看了看后座上满满两大袋子舅妈亲手做的腊肉香肠,只好妥协。
没想到在停车场,碰到了齐宴。
他浑身都透露着一股颓废味道。
“他是谁?”
“你好,我是溪溪的追求者。”
“追求者?”齐宴冷笑,“你知道你追的是怎样一个女人吗?”
“齐宴!”我实在不想在乔白面前揭开丑陋的伤疤。
我转身,从乔白手里接过袋子:“乔白,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他是谁?”乔白还是有些不放心。
只好硬着头皮道:“他是我哥。”
乔白走后,齐宴冷笑:“你会跟自己的哥哥上床吗?”
忽然,他想起什么,“哦,我忘了,你的确会。”
我无助,恐慌感袭满全身。
他为什么总是提起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
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林野强奸了我。
他原本就是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