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 战 转 移
从新疆回到延安后,组织上分配我到中央党校二部老干部班学习。这个班有40多人,成立了一个党支部,下分三个党小组。我担任支部宣传委员和其中一个党小组的组长。
我的三个孩子都进了学校或幼儿园。思齐进了延安中学,少华进了育才小学,少林进了洛杉矶幼儿园。因幼儿园是外国友人捐资建立的,所以取了个带美国地名做名字。
这时,全国解放战争已进入第二阶段,即战略防御阶段。国民党反动派,于1946年6月26日,悍然撕毁停战协定和政协会议决议,发动了全面内战。解放区军民遵照毛主席制定的政治方针和军事原则,从1946年7月到1947年2月,经过8个月艰苦作战,粉碎了国民党的全面进攻。
1947年初,国民党的战略改为对山东解放区和陕甘宁解放区重点进攻。其中,进攻陕甘宁解放区的,是以胡宗南部队为主的国民党军23万人。
3月13日,胡宗南集团对延安地区发动了全线进攻。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实行战略转移,主动撤离延安。延安的各机关、团体和学校的全部人员,都要随同各自的机关一道转移,我所在的单位,决定转移到安塞县白渠镇。
这时,我的大女儿思齐,已参加了陕甘宁联防军,成为一名正式军人。两个小的也都在学校与幼儿园寄宿,只在星期六下午接回来,过完星期天,星期一清晨就都送回去。
我对孩子们随学校或幼儿园转移,很不放心。三个孩子都是在监狱里长大的,因为缺乏营养,身体虚弱,经常生病。学校和幼儿园的教师、阿姨一个人要照顾很多孩子。如果她们跟大家一道行军,一旦生病,中途或许会出问题。
因此,我在作轻装准备的同时,将此事提出来,希望支部加以考虑。总支书记党秀英同志说:“你可以到中央组织部去说明情况,要求将孩子们接回来,由你负责带着行军。你自己照顾比较周到些,也可以放心了。”
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第二天清晨我就赶到中央组织部,找到了干部处处长廖志高,向他提出了我的意见和要求。
廖志高听我说明情况后,连连点头,说:“你的话很有道理。孩子们刚从监狱里出来,身体的确很弱。而且她们都是烈士的后代,组织上应该给予特别照顾。我可以写信给她们的组织,让孩子们跟你一道行军,你好照顾他们。”
说完,他就给我开了介绍信。我马上赶到洛杉矶幼儿园和育才小学。这两个单位设在一个山上,准备一起转移。
我去到院子内的时候,见那里骡马成群,鞍架都配备好了,准备装上孩子们后就出发。孩子们有的喊爸爸,有的喊妈妈,都在向父母告别。
我一阵心慌,赶忙找到育才小学的校长,把中组部的介绍信给他看了。校长说:“有母亲自己照顾当然好得多。你可以接回去。我们和幼儿园一道行动,本来打算让少华和少林共用一匹牲口,装在篾篮里,用被子裹好,捆在鞍架上,让马夫牵着走。就是担心途中碰上敌人,阿姨和老师人少,怕出差错。你来接她们,还减少了我们的负担。”
我和校长一道,又找到幼儿园的领导。她看了介绍信后说:“现在要接孩子的家长很多,我们根据组织决定都没有同意。你既有中央组织部的信件,当然可以例外。你如果迟到十分钟,我们就出发了。现在你来得正好,我们一道去找孩子。不过,你要等大队出发后,再带孩子们走。免得别的家长对我们有意见。”
我同她一起去找孩子。在孩子群中没看到她们,又去查看已经捆好了的架窝。最后在架窝篾篮里找到了少华和少林。
少华一见我,就喊妈妈,少林也跟着直喊妈妈。少华说:“我们就要走了,别人的妈妈老早都来送孩子,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我们在山坡上望了你好久,也不见你来,妹妹还哭了。阿姨叫我们不要哭,说到了后方,就可以找到妈妈了。”小少林拉着妈妈大哭,要跟妈妈走,说她不去了。
这时,幼儿园和学校的领导要她们快出来,到房间里玩一会再走,两个孩子高兴极了,立刻从架窝里伸出身子来。阿姨们帮她们解开架窝的绳子,把她们从里面抱了出来。
我把两个孩子引进了办公室。不一会,阿姨送来了她们两人的衣服包裹和日常用具。两个孩子听说我要带她们回家,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把少华、少林带回去后,交给了勤务员照管。然后,又骑着马,同警卫员一道去看大女儿思齐。当我找到思齐所在的部队时,巧的是她们也要转移到安塞。
当我们离开党校后,被编在党的第三支队。肖华同志任支队长。转移时,组织上给我配备了两匹牲口。 一匹我骑, 一匹两个孩子用,少华和少林仍然睡在篾篮架窝里。组织上还为我安排了两名马夫、一名勤务员和一名警卫员。他们两人帮助我照顾孩子。两名马夫负责牵牲口和喂牲口。
我们到达安塞后,就住在老百姓的家里。房东家姓王,家里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媳妇与三个孙子。他们全家都很拥护八路军。我们去后,他们将一间大窑洞让出来给我们,自已住着一间小窑洞。
我们在安塞成立了干部学校,我担任校长兼校内党支部书记。三支队还成立了党的总支,总政治部副主任徐立清的爱人党秀英同志任总支书记。三支队的职工和家属共四五百人,按照文化水平的高低,分别编了三个班。学员们除了学习文化课和政治课外,还要进行下操、打靶等军事训练。
党秀英也经常来给学员上课,因此,和我来往很密切。干校的文化教员刘绍兰,是党秀英的好朋友,经过党秀英的介绍,她也经常和我来往。我们三个好朋友,请文工团的同志,在安塞的窑洞门口给我们照过相。党秀英带着她的孩子徐甘泉,我抱着少林、刘绍兰抱着少华的这张照片,记录了我们的革命友谊。刘绍兰将这张照片,珍藏在身边许多年,解放后交给了我。
当时,不少公务员和家属的文化程度都比较低,小孩子们也要编班上课或上幼儿园。因为低级班教师很缺乏,思齐也被调来在校内当上了文化教员。我看到才十几岁的女儿,已经能够为革命工作出一份力,感到格外欣慰。要是她的父亲能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能干,该会多么高兴啊。
在安塞过了一段时间后,又转移到了白渠镇。在白渠,我们还是住在老百姓家里。这户人家姓赵,家中只有两夫妻和一个20多岁的独生儿子。儿子订了婚。据说,他的未婚妻也是一个独生女儿,家里舍不得让她出嫁。两家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好把婚事耽搁下来,迟迟没有办。
我们在他家住下后,他们问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主张两家都给新婚夫妇准备新房,在男方办婚事后,先在男家住三天,再到女家去住三天,以后根据实际情况,两家都住,对两边的家长都能照顾。他们两家非常高兴的同意了我的这个意见。办婚事那天,还请我们去吃了喜酒。
白渠这个地方,河流纵横,物产丰富,有陕北鱼米之乡的美称,居民的生活比较富裕。他们住的处所,虽然也有些窑洞,但大多数是平房。平房有瓦屋、草房之分,格局大多是四合院。我们在窑洞住了一段时间后,老百姓又让出一间平房,并将他们的锅盆碗盏都借给了我们。
在驻地,我们严格遵守毛主席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与群众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同劳动。当地的老百姓上山砍柴,我们许多年轻战士也上山砍柴,还将柴背下山来,送给群众烧。至于帮助挑水、扫院子、扫禾场,更是极普通、极常见的事。老百姓都很欢迎我们在当地驻扎。
后来,老百姓看到我们的学员和孩子们上课,也把自己的孩子送来上学读书。许多青年接受了革命教育,都要求参军干革命。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在这里接收了一大批新兵。
但是,那地方因为水中缺碘,许多人得了粗脖子病。思齐也觉得喉咙疼,脖子好像粗了些。我很不安。听医生说吃海带可以防治,我就请供应科长余桂武去买了一些海带,给我们的孩子和当地的孩子吃。思齐吃了些海带,喉咙不疼了,再看脖子,也不粗了,我这才放心。她好得这样快,也许她得的病本来就不是那种病吧。于是,我把海带都送给了老百姓。他们知道吃海带能治粗脖子病,非常感激我们。
编 入 五 师
随着战局的发展,组织上派人通知我们转移到黄河以东,到晋绥去集合。负责带队的谢良,当时是陕甘宁联防军后勤部主任,曾在八路军115师留守处时与我共过事,在新疆时我们又一起坐过牢。因此在转移途中,他给我们母女很多照顾。
这次转移,两个孩子仍然用一头骡子驮着,我还是骑着一匹马,思齐因为怕骡子“撒欢”,不敢骑,于是我们用带不走的衣服、被褥向当地老百姓换了一头小毛驴,她骑着非常高兴。后来她骑得自如,横着侧着骑都行,还能骑在驴背上睡觉。
组织上给党秀英和她的儿子徐甘泉也派了牲口、警卫员。于是我们同三支队一起,向上级指定的方向出发。
走了三四天,快到黄河渡口时,组织上派人通知我说,敌人正沿着我们的行踪追上来,要我们前面的部分同志先渡黄河,党秀英带领着来不及渡河的同志向后退避,另找渡河时机。于是,我们就分开走了。
在山西省的军渡口渡过了黄河,在山西省离石县住了下来,等待后面的同志渡过黄河后,同到晋绥集合,在此期间,刘绍兰被分配到359旅的医院工作,在那里担任了教导员。后来,医院随军南下,我们就分了手。直到1953年,才再次见面,共话别情。
三支队全部过了黄河后,准备在离石县进行一番休整。我听说李先念同志是湖北人,他领导的五师也在离石整编。我想,我是湖北人,五师绝大部分都是湖北老乡,我还是到湖北的部队去吧。于是我带着组织介绍信,去找李先念。
李先念一见我,大吃惊:“哟,文秋同志,你怎么来了。”他看了介绍信后,就对我们表示热情欢迎,准备让我们同五师的干部一道去晋城。我又在这里认识了郑位三政委及其夫人蒲云同志,还遇见了我在党校二部学习时的同学现任5师政治部组织部长的孙西歧和他的夫人张玉琴。孙西歧夫妇的独生女儿小黎,和思齐年纪一样大。她们在一起玩得很要好,结成了好朋友。
此后,我就和李先念、郑位三等一道,在晋城住了一段时间,等候部队整编完毕后去参加南下作战。
在这段时间里,组织上将思齐送到了位于长治潞城的北方大学学习。北方大学的校长是范文澜,思齐进的北方大学文学院的院长叫张宗麟,是个经济学家,很有名气。他的夫人叫姜固仁,也颇具文才。他们夫妇身边没有儿女,很喜欢思齐,要思齐在他们家吃饭睡觉。晚上,思齐睡后,姜固仁同志还起床来给她盖被子,怕她受凉感冒,对思齐爱护照顾得像亲生女儿一样。
五师休整完毕后,李先念和郑位三决定率部分干部到太行学习土改,准备南京解放后,好去做土改工作。我也带着少华、少林同他们一起前往太行。
这次行军,要经过长治、涉县、武安等地区,才能到达晋冀鲁豫中央局所在地野陶镇。因此,组织上要求我们作好长途行军的准备。少华和少林则按老办法,装在两个篾篮里,捆在鞍架的两边,用一头骡子驮着。
我们跟着大队人马,爬山涉水,日夜行军,日行八十,夜行四十。虽然孩子们都有马夫牵马,但我还是不放心。白天,我还能注意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晚上,就只好用手电筒前后照照,或者喊孩子们几声,听到有人答应,我就稍为放心一些。
由涉县到武安时,要翻几座大山。毛驴走不动了,前蹄跪了下来,马夫便抓住毛驴的尾巴往上推。路程的确非常艰难。
有一天夜晚,我们在武安县的一座大山脚下行军。路很窄,而且一边靠山,一边是万丈深的悬崖。崖边半山坡上,长满了荆棘和灌木丛林,沟底是高低不平的怪石。路险天黑,真叫人提心吊胆。
突然,可怕的事发生了。驮着少华和少林的那头骡子,踩在路边一块松动的石头上,连人带马一起掉下了悬崖。牵骡子的马夫也被拖倒在地,吓得他大喊救命。我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大喊少华少林,但却无人答应。
大队停了下来,前前后后的同志都围拢来找孩子。许多只手电筒照来照去,还是看不到孩子们的踪影。指导员下令,要战士们到山崖下去寻找。几个战士解下了绑腿,接成一根长绳,把人吊下崖去搜寻。但是,他们只看见骡子摔得肚破肠流,鲜血满地,却不见孩子们的踪影。我忍不住地大声叫喊:“少华!少林!你们在哪里呀!”
指导员怒不可遏,喝令要把马夫捆起来。
我急忙制止说:“他牵着牲口在前面走,无法知道骡子会踩到路边去的,现在不要处分他,先找孩子要紧。”
马夫急忙请人将他吊了下去,又有一些同志也跟着下去了。一时间,山崖下的手电筒灯光扫来扫去,照亮了一大片山坡。突然,有人大喊道:“半山坡的树枝上挂着一个架窝子,那是不是装的孩子们呀?”
大家一听,都用手电筒照射,很快就有人爬过去,将鞍架从树上抬了下来。把竹篓里的被子揭开一看,两个孩子还在里面睡大觉。这时,我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孩子们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教训,指导员强调,以后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行军,一定要让牲口靠山边走,不准踩着崖边走,以防发生意外。
这时人人都说这两个孩子命大,还有人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我有了经验,也让牲口靠山边走,让孩子的牲口走在前面。
在华北解放区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平安地到达太行山的冶陶镇。这里是晋冀鲁豫中央局的所在地。在此我见到许多中央领导人,如刘伯承、邓小平、滕代远、汪世英、薄一波等同志。
当时,薄一波是晋冀鲁豫中央局的主席,宋任穷是中央局的组织部长。他们都住在冶陶镇。以后,刘少奇也来到了这里。刘少奇还同我亲切的谈了一次话,问了我沿途经过的情况和孩子们的健康。
我们都住在老百姓家里。我的住处离薄一波的住处很近。所以,我经常带孩子们到他家里去玩。我和他的爱人胡明同志很要好,她很喜欢我的三个孩子。我们每次去,她总是要我们玩一整天,吃了饭才让走。
这时,晋冀鲁豫中央局在冶陶镇组成了土改工作团。五师来的易家驹、陈守一、孙西歧、张玉琴等同志,都留在太行参加了土改工作。我也参加了土改工作团,我担任了土改工作团第三分队的副队长。正队长叫房文建,是太行区的一位女干部,熟悉本地的情况。
我和她们一道,深入农村,进行了广泛的调查研究。我们遵照上改政策,在农村依靠贫雇农和佃农,团结中农,反对富农和地主,把土改工作搞得轰轰烈烈。我们发动群众,打倒了地方的恶霸,给贫苦农民分了土地和房屋财产。烧掉了地主的田契,废除了地主土地的所有权,我们的工作得到了组织上的表扬。
我们这几个分队,进行了三个村子的土改工作。这段时间,我和三个孩子,都住在大井村的中央局招待所。
与我们同住在一起的,有一对名叫李宇超和刘淑琴的夫妇,李宇超过去在中央作过地下组织工作,他们的孩子多,管不过来。他们的大女儿叫李玲,与思齐一样大,整天满山遍野跑。后来,她和思齐交上了朋友,就经常到我们家来玩。我每天组织孩子们学习,练大字、写小楷、读书,学习内容比较丰富。孩子们在一起学习,很高兴也融洽,李宇超夫妇也很感谢我帮他们教育了孩子。让孩子住在我家,认我做干妈。
1947年11月,华北军事重镇石家庄解放,晋察冀和晋冀鲁豫两大解放区连成一片。
1948年5月9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将晋冀鲁豫和冀察晋两个解放区,合并为一个解放区,并将其领导机构合并,组成了华北局、华北联合行政委员会和华北军区。
同年8月,华北人民政府正式宣告成立。刘少奇任中共华北局第一书记,薄一波为第二书记,聂荣臻为第三书记。董必武当选为华北人民政府主席,聂荣臻为司令员,薄一波为政治委员。
华北局组织部将我分配到石家庄建设学院任政治处副主任,兼作大兴纱厂的建党工作,任大兴纱厂的支部书记。
建设学院的院长叫狄子才,大兴纱厂的厂长叫郝然。我分别和他们在两个单位中开展建党工作。回想起当年我在学校搞学生运动,在上海纱广搞工人运动时,只能悄悄地传播党的知识,秘密地发展党员。如今,我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宣传革命,公开地建立党组织了。这真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呀!
我在华北局组织部联系工作时,认识了组织部的组织处长林肖侠同志。当我知道他即林育英的儿子,是林育南的侄子时,真是又惊又喜。他的父亲和叔父都为革命光荣牺牲了,但是,烈士未竟的事业后继有人,他们的后代接过了父辈传下来的接力棒。
这时毛主席、刘少奇、岸英都劝思齐不要急着工作,要打好文化基础,要从头扎扎实实地学习,弥补因坐监狱、行军等失去的学业。因此组织上找思齐及李玲谈话,然后把她们送入了华北育才中学学习。
育才中学的前身是华北联中,是培养干部子女的学校。校长是一位老党员。这所学校先在石家庄,后来迁移到阜平县城的城南庄,离西柏坡很近。这时,毛主席正在西柏坡。因此,思齐经常到西柏坡去看望毛主席。
当时,毛岸英也随毛主席住在西柏坡。思齐和岸英,已经成了好朋友。
我和少华、少林,先是住在石家庄大部村的一户老乡的房子里。后来,因为我要日夜工作,就搬进了大兴纱厂的宿舍。这时,原延安的洛杉矶幼儿园已迁到了石家庄附近的西集村,我就将少林送进了幼儿园。
延安的育才小学迁到了石家庄的东集村,因为正在筹备之中尚未开学,我将少华留在家中等待开学。她没有什么事,就经常到幼儿园去看少林。少林不愿进幼儿园,想在家里和少华玩。她在幼儿园里整天哭哭啼啼,不肯吃饭,不肯睡觉,情绪也有些反常。我不放心,就让小勤务员去照看她,哄她吃饭睡觉。几天后,她竟不肯离开小勤务员一步。
那时,大兴纱厂正在进行调整党政工的工作,我很忙,不能脱身去看孩子。
有一天清晨,少华到幼儿园去,看到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向老乡借了一匹马。把妹妹少林接了出来。少华抱着少林骑在马上,两个人一起到大兴纱厂来找我。
我正在开会,忽然看到两个孩子来了。少林一见到我就大哭起来,少华说我只搞工作,不管她们。我经孩子们这样一闹,也很难过。厂里的一些同志都很同情孩子,郝然厂长劝我把两个小孩子接回家来,等大一点了再送去上学。
我听了大家劝告,就把少林接了回来。让勤务员和警卫员带着她和少华在家里玩。我每天都要出去工作,早出晚归,非常辛苦,还要为孩子操心。特别使我不放心的是经常有敌机来轰炸。
有一天,华北局组织部林肖侠正在埠平召集会议,传达前方解放战争的有关情况。我和同志们正在听他作报告,忽然听到了空袭警报声。报告立即中断下来,会议主持人要大家赶快出城,隐蔽到防空壕里去。
防空壕离城约半里路。 一时间,人流满道,喧声四起。大家都在向城外乱跑,而这时,唯独我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城里跑。有人觉得奇怪,喊我说:“张大姐,你糊涂了吧?怎么往城里跑?”
我回答说:“我的孩子们都在家里没人管,我要赶回去,把她们带出来。”
我气喘吁吁地到了家门口,只见大门关得紧紧的。我使劲敲门,大喊大叫,也没有人答应。正在又急又慌的时候,忽有四、五名解放军战士从这里路过,向我问明了情况后,他们就帮我用力掀开了大门。
进门后,还是不见孩子们的踪影。我又大声喊叫,这时警卫员和勤务员听见我的声音,才带着两个孩子,从床底下爬出来。
因为敌机的重点轰炸目标是在城里,所以,当时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和他们多说,也就由他们背起两个孩子,跟我一道往城外跑。
刚挤出城门,还没跑到防空壕,就听见了敌机隆隆的轰鸣声。我一看四周是一片平地,只有前面不远的地方,长着两三株一丈多高的黄麻树,旁边还有一个枯井,就决定隐蔽到那几棵黄麻树底下去。
黄麻树下,警卫员曹万宝放下少华,勤务员秦青军放下少林。曹万宝和秦青军一起扑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护她们的安全。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敌机在我们头上盘旋,转来转去,忽然俯冲到城内乱投炸弹。我们只听见山摇地动的爆炸声。这时, 一个老百姓牵着一头毛驴,从城里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敌机投下两枚炸弹,将那个老百姓和毛驴当场炸死。爆炸点离我们很近,弹片从我们头顶上呼啸飞过去,炸起来的泥土将我们埋住了。我们的耳朵都震得痛极了。
敌机飞走了,我们才爬起来,拍打满身的泥土。我担心敌机会重来,坐在原地不敢随便动。直到看见许多人往城里走,才知道警报已经解除了,我们才动身。
曹万宝和秦青军背起两个孩子,我们五个人一起进了城。城内多处被炸成残垣断壁, 一片惨状,街道上有很多血淋淋的尸体,有的电线杆上和树上,还挂着死者残缺的肢体,那些大腿和手膀还在滴血。
回到家里后,只见我们住的房子都被炸垮了。幸亏我赶回去把孩子们接出城,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又派警卫员去阜平城南庄去看了看思齐。他回来说,思齐那里没有遭到敌机的轰炸,不过阜平毛主席住的地方被炸塌了,幸喜毛主席被陈伯达硬拉走,平安无事。
后来,又有一次躲飞机,那是在石家庄。我听到警报声,就赶快奔回家,带着两个孩子,跑到村外,因附近没有树林,便在麦地里隐藏了起来。飞机东来,我们朝西爬;飞机西来,我们又朝东爬。把孩子们都吓坏了。这次轰炸城内又炸伤炸死很多人,建设学院有一个名叫李再生的学生,也被炸死了。我在那里工作时,校方曾派他给我作过记录。我听说他遇难,非常难过。
我在石家庄的工作结束后,就写信给华北局,请求另行分配工作。华北局同意了我的要求,令我在工作结束后,到阜平等待分配。
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到了阜平县,住在城内华北局组织部的招待所里。
1948年春,华北局组织部将我分配到华北人民政府司法部工作。当时,司法部设在平山县王子村,部长是谢觉哉。我调去后,任组织科长兼司法部党支部书记。以后成立了司法干部训练班,我又兼任了训练班的干部科长,在谢觉哉同志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这时,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我们又学习了入城政策,学习了如何接管旧政权,准备进城作接管工作。董必武任法制学院院长,毛主席委托他起草新中国的宪法。
那时,最高法院和水利部也设在王子村。因此,司法部与最高法院和水利部三个单位,联合成立了一个临时党委。我作为司法部的代表,兼任党委的宣传委员。
法院的党委负责人叫贾潜,水利部的党委负责人叫郝植哉。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研究处理三个单位的有关事务。有时事情成堆,我们开会要开到半夜,回家时,提着马灯只能照亮脚下的一点路。但是,我们都兴致勃勃, 一路上有说有笑。想到奋斗了几十年的革命就要胜利了,想到我们即将进城去接管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旧政权,建立起代表人民利益的新政权时,谁能不激动万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