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解密:表里有寓下脂砚斋为什么引用庄子的《秋水》?

凤凤文化 2024-03-18 00:40:42

红楼梦原文:

贾宝玉忽又止住道:“虽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也须得衣冠整齐,奠仪周备,方为诚敬。”想了一想,“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风流 奇异,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况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苹蘩蕴藻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全在心之诚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则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

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惑于功名二字,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騷》、《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

脂砚斋在写芙蓉女儿诔之前有一段很重要的话,这段话被一些版本删除了,但还是其中的文字,尤其是罗列的《大言》、《招魂》、《离騷》、《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作品对于解读红楼梦的芙蓉女儿诔乃至于全书都有重要的意义。这里重点提到了庄子的《秋水》。

儒家道家是中国思想史里两条大主流。儒家宗孔孟,道家祖老庄。庄子是战国中期思想家,著名哲学家和文学家,道家学派代表人物,他与老子并称“老庄”,著有《庄子》一书,代表作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等。因为庄子隐居南华山,曾经被诏封为“南华真人”,因此《庄子》一书亦因之被奉为《南华真经》。《秋水》就是《庄子》的典型篇目,涉及固将自化、达理明权、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反其真等重要义理概念,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先秦哲理散文。《庄子》和《周易》《老子》并称为“三玄”,在哲学领域有较高研究价值,庄子把“道和人”紧密结合在一起,使“道”成为人生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他所关注的“道”是以人为核心,从人的生命,人的精神,人的心灵去阐释“道”。

《秋水》可分为主体和附属,主体是一篇完整的哲学经典文献,由河伯与北海若的七次问答构成。先写物无大也无小,当河伯在大海面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之时,北海若告诉他:“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文章先写黄河之大,继而把它与大海比较,黄河失其大;再写大海之大,继而将大海与天地比较,大海失其大。

在有形天地之间,唯有道才是无穷无尽的。吴世尚曰:“此篇七问七答,文法则层层剥入,义理则曲曲传出,一转一境,愈细愈灵,且处处皆以韵语出之,真是奇绝。”在讨论完大小问题之后,河伯又向北海若提出如何看待贵贱?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

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成玄英疏曰:“夫物皆自是,故无不是;物皆相非,故无不非。无不非则天下无是矣,无不是则天下无非矣。”河伯又提出精和粗的问题,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变。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

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刘凤苞曰:“上段从小大生出精粗二意,随用‘不期精粗’句扫除痕迹,言精粗而小大已在其中;此段从小大增出贵贱二层,随用‘物无贵贱’句泯去端倪,言贵贱而小大分配在内,文法变化错综,有移步换形之妙。”对话的义理的抽象度在不断提升,最后进入至高无上的大道境界。北海若曰:“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

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成玄英疏曰:“万物纷乱,同禀天然,安而任之,必自变化,何劳措意为与不为!”刘凤苞则曰:“破除他为不为之见,而示以无方自化,正如洪炉点雪,融化无痕。”物质世界是一个不断变化移动的世界,包括人在内的万物只能安而任之、无方自化,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与之违背者,皆不符合自然之道。

关于达理明权的处世方式。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宣颖曰:“此正明上所云无方自化之妙,惟知道者能之。落到天字上,是绝顶议论。”又曰:“第六番问答,造极之言。”刘凤苞曰:“‘理’字紧从‘道’字勘出,达理则胸中方有把握;‘权’字又是道之化境,明权则入世全无滞机。”最后以“反其真”三字归结核心思想。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成玄英疏曰:“夫愚智夭寿,穷通荣辱,禀之自然,各有其分。唯当谨固守持,不逐于物,得于分内而不丧于道者,谓反本还源,复于真性者也。此一句总结前玄妙之理也。”

刘凤苞曰:“承上天人分际而申明之,以浅形深,使愚者皆能醒眼。‘无以人灭天’,归重德在乎天,即末句反真之意;‘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皆发明上句之义,文法不平。‘是谓反其真’只一语结住通篇,云去苍梧,水还江汉,可以悟其文境矣。”《秋水》,其讨论了价值判断的无穷相对性,河伯与海神七问七答,分别写出了河伯自我意识心境、时空无穷性和事物变化的不定性,宇宙间的事物的无限与无可述说性,大小贵贱的无常性,突破主观的局限与执着,用开敞的心灵观照万物、大道与天人。

后世的金人马定国在《读庄子诗》,由衷地发出观止之叹:“吾读漆园书,《秋水》一篇足。”胡适曾经评价庄子理论:

我曾用一个比喻来说庄子的哲学道:譬如我说我比你高半寸,你说你比我高半寸。你我争论不休,庄子走过来排解道:“你们二位不用争了罢,我刚才在那爱拂儿塔上(Eiffel Towor在巴黎,高九百八十四英尺有奇,为世界第一高塔)看下来,觉得你们二位的高低实在没有什么分别。何必多争,不如算作一样高低罢。”他说的“辩也者,有不见也”,只是这个道理。庄子这种学说,初听了似乎极有道理。却不知世界上学识的进步只是争这半寸的同异;世界上社会的维新,政治的革命,也只是争这半寸的同异。

若依庄子的话,把一切是非同异的区别都看破了,说泰山不算大,秋毫之末不算小;尧未必是,桀未必非:这种思想,见地固是“高超”,其实可使社会国家世界的制度习惯思想永远没有进步,永远没有革新改良的希望。庄子是知道进化的道理,但他不幸把进化看作天道的自然,以为人力全无助进的效能,因此他虽说天道进化,却实在是守旧党的祖师。他的学说实在是社会进步和学术进步的大阻力。从红楼梦的角度出发,胡适显然还是研究的庄子理论的外行。

《秋水》虽属于《庄子》外篇,但是其中宏伟的思想、超迈的境界、深刻的哲理、严谨的逻辑乃至才华横溢的语言,足以代表庄子的哲学水准。《秋水》篇高妙的哲理性和高超的艺术著称,它采用意境优美的寓言体,想象奇幻,汪洋恣肆,气象恢弘,境界宽广。庄子相对主义的思想观点,化作“时至”的“秋水”,汩汩流光溢彩于字里行间。《秋水》是庄子的代表性作品,认识论、矛盾论和实践论思想彰显出庄子开阔的思想格局和严密的内在逻辑,其文本里庄子的两大重要思想——“相对论”与“齐物论”。

《秋水》与《齐物论》可谓一脉相承而又遥相呼应,着重阐述认识相对性的理论。其核心部分是河伯与北海若的对话,是对全篇基本思想观点的补充。在庄子眼里,大小、是非、多少、贵贱、善恶等等都是相比较而存在,各自按照本性生灭变化,即所谓“以道观之”,“万物齐一”。他认为一切事物大小,“是非”都是相对的;人生贵贱,荣辱都是无常的;不执著于得失,不伤害自然本性,一切顺应自然而返回人性的真谛。

庄子还叙述了一个螳螂的故事: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似颜回者恰如奋臂欲挡车的螳螂,其心非不美也,然亦如涉海凿河,使蚊负山,其不可行明矣。强行之则不免于危殆,至“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故庄生借仲尼之口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庄子》成玄英疏云:人当先安已之身,再图拯救他人,“未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处于乱世之中的庄子,知救世之不可行,故退而求全其生,此亦为不得已。然不得已者尚不止此。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庄子借孔子之口道出了生活于社会中的人对父、对君所承担的不容推辞的义务。从这似可以看出庄子与一般避世的隐者不同,后者“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庄子则以其无所逃而对君臣之义安之若命。

表里有寓下的秋水对于解读红楼梦的增删者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前文解密的增删者之一就是严绳孙,严绳孙是红楼梦里继吴梅村后最重要的增删者,他主要将单本的红楼梦幻笔增删成显隐两本书的红楼梦,而且显隐两本书没有完后,他就不幸死去了,他的字号就是秋水。秋水另外和文本借鉴的唐代李贺的《美人梳头歌》有着密切的联系: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纡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妆成婑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

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附秋水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称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曏今故,故遥而不闻,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大小之家!”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盈,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已。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注:本文参考部分专业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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