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6日,星期一,广岛的天气非常晴朗。
许多居民彻夜未眠,深夜的时候防空台连续发出了几个警报,直到凌晨2点10分才解除,然后早上7点09分警报再次响起,数次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爆心的复原模型
这次警报在7点31分解除,人们称这是“B29的定期航班”,因为它们每天早上几乎都会来。
被爆前的广岛街道,这生活当年的中国人望尘莫及
当时美军频繁的对日本进行大规模的燃烧弹攻击,轰炸的时机往往选在深夜和凌晨,为的是杀死更多的日本人。而白天的轰炸机则因为能见度的提高,多将目标放在工厂、军事设施等目标上,所以人们反倒不那么害怕。
依诺拉盖伊
但这天不同以往,4架银光闪闪的B-29轰炸机组成的人字行编队,在8点15分光临了城市上空,其中一架飞出编队,投下了一个巨大的玩意儿。
人们并不知道,7点09分的那个警报,其实已经奏响了丧钟。那是一架用于先头气象侦测的B-29,它的目的是给后续的“依诺拉盖伊”机队打前站。
核爆之前的广岛县产业奖励馆圆顶
地上不知情的人们见警报解除,便开始走出防空掩体,开始在盛夏的街道上活动,结果让原子弹炸了个正中。
核爆后的同一场景
当时广岛爆心第附近召集了不少初中1、2年级的男女学生,共计8300人帮忙从建筑物中疏散物资,而更多的学生则军队和军需工厂“动员”走了。
Enola Gay投弹的画面,机名中的“Enola”其实是“Alone”(寂寞)反着写出来的,直译是寂寞的基
因为人手不够,广岛近郊的村镇也组织了1万人的“义勇队”进入广岛帮忙。他们也多是学生,此前还在学校学习。
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不能例外,他们被动员到市南部的部三菱重工广岛造船厂工作,男学生较少,女学生较多。
除了学生外,最多的便是活动在街头的市民了,他们有的是去上班,有的则是为排队领取配给,或者上医院,探病,存取款和搜罗物资。
“依诺拉盖伊”携带着原子弹“小男孩”从9357米的空中投下了原子弹,它在约576米的空中爆炸。
小男孩的复制品
瞬间空爆点的温度便被加热到数百万度,许多人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白热闪耀的火球。
万分之一秒后,火球的直径扩大到28米,温度接近30万度。
1秒钟后,火球膨胀到280米的最大直径,强烈的热能辐射和放射线奔涌而出,随着爆炸能的传导,空气以惊人的力量膨胀,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波。
许多亲历者称,天空那个火球发出“镁条燃烧一样的刺眼白光”,即便是没有看到火球的人,也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冲击音”,它与此前的任何一种炸弹都不一样。
理论物理学研究所已经不用研究理论了
正处于爆心下方的外科·岛病院(某科上全错写成川岛医院)被瞬间炸平,40多个医护以及若干病患集体蒸发,附近相生桥下的河水刹那就升腾而起。
从广岛县安艺郡府中町水峡山顶拍到的蘑菇云
爆炸后不久,由于异常空气的混乱而产生的辐射云被上升气流吹起,形成了独特的蘑菇柄,继而又在高空形成蘑菇头,人们看到云彩的柱子发出异样的颜色直往上爬,还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
根据美军的观测,投弹5分钟后,直径约5000米的灰色巨大云团垂向市中心,云的中心升起巨大的尘柱,不久就升高到17000米。
原型屋顶的是广岛县产业奖励馆,今天成为著名的原爆遗迹
投弹4小时后,美军侦察机再次报告:“整个城市仍被烟云笼罩,到处都是火灾。”
爆炸、冲击波、热辐射、核辐射的威力复合在一起,造成了极为悲惨的结果。
坚固的混凝土大楼内部全部被摧毁,此前这是一个银行大厅
爆心正下方半径约2000米的范围内,木结构的房屋几乎全毁,剩下的也在燃烧。那些坚固的水泥建筑也大半呈半倒塌状,窗户被全部吹跑,内部被烧得乌黑。
这是热辐射的结果,核爆的高温直接点燃了1.8千米内的木结构的房子,并且将不少街道上的人直接化为飞灰,他们仅留下了墙壁上的影子。
亲历者绘图,全身烧伤,赤身裸体逃命的人
在2-4千米的范围内,木头房屋也大多损毁或半毁,甚至在更远的地方,也有因热辐射而着火的案例。
1小时后,火灾开始扩大,被轰炸波及的地方似乎无处不在燃烧,在当天下午2点左右火势达到最强,傍晚的时候火焰已经烧掉了一大片区域。这些火焰在广岛持续燃烧了2-3天。
和平纪念公园里的复原景观
不少幸存的广岛市民,在爆炸之后纷纷从远离爆心的方向逃开,广岛站附近的人往东和北边逃走,横川站附近的人往北边逃走,比治山附近的人往南和东边逃走。
原爆3日后,一个军人站在破烂的建筑前
广岛港附近的陆军船舶司令部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国家机构,他们让所属的被称为“晓部队”的士兵们往市中心紧急驰援。
军人们到达市内后,帮助许多人逃脱了死亡的威胁,他们还砸碎了一些机械,从中挖出矿油给伤员涂抹烧伤,又调集了一些棉布制成担架,抬走那些严重烧伤的人们。
到处都是烧伤的人群
很快士兵们也麻木了,广岛市到处是火焰和浓烟,以及残垣断壁,惨不忍睹的尸体堆得一层又一层,烧焦的人体像柴火一样燃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视频加载中...到处都是一片地狱的惨景,人们排着队,拖着被烧伤的躯体如幽灵般前行,手上的皮肤垂落下来,就那么软趴趴地搭在手掌上。
原爆画展中展现的亲历者作品,8月7人,河里全是尸体,孩子惊恐万状的在军人带领下度过浮桥
有个母亲被压在倒塌的墙壁下呻吟,她的儿子拼命地想把她拽出来但无能为力。
火焰随着房屋逼近,瘫软在地的父亲绝望地用木板敲打着濒死的女儿,想让她醒来,哪怕回光返照。
NHK复原的图片,照片中这几个人其实都没有死,仍然在地上呻吟颤抖
一个女学生穿着破破烂烂满是焦痕已经遮不住身体的校服,摇摇晃晃走到河边,她满嘴都是烟灰,为了喝一口水跳进了河里,然而河水早已被煮沸过,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尸体……
许多人的标准动作是垂着烧伤的手,摇摇晃晃的麻木前行,形同丧尸
在投弹20-30分钟后,广岛市及其西北地区下了一场雨,这是一场“黑雨”。
原子弹的辐射云随着上升气流,将大量放射性尘埃带到了大气中,然后在高空为饱含湿度的空气带来凝结核,待温度骤降,便形成了致命的黑雨。
许多人刚从燃烧着烈焰的街巷中逃出,他们有的人在四处避难,有的人在疯狂地寻找亲人,结果全被黑雨淋透了。
相生桥一带几乎被夷为平地
湿漉漉的人群还不知道那是核武器的放射性沉降物变成的,他们将染上一种在日本被称为“原子弹爆炸症”的疾病。
影片中还原的黑雨
根据今天的调查,这场黑雨的规模为30千米的椭圆形区域阵雨。许多人在淋雨后发生了皮肤红痒、起泡、溃烂,头发掉落等现象,继而许多人昏厥、虚弱,在随后的日子里纷纷倒毙,医生束手无策。
黑い雨的剧照
出生在广岛广岛县福山市加茂町的名作家井伏鳟二,根据这场雨和周围人的经历,写出了小说《侄の结婚》,后来改名为《黑い雨》,轰动日本。
不过可惜的是,井伏鳟二当年在日本占领的新加坡工作,没运气真正品尝到黑雨。
8月7日广岛爆心500米处的大街上,余烬未散
实际上广岛当时最多的是烧伤患者,因为大面积的火灾,全城烧伤患者人满为患,他们被送往市内和周边的救护所,或者工厂、寺庙、学校和军队设施中处置。
军人在帮助灾民,那个穿水手服的是当年13岁的河内光子
所幸的是,因为美军频繁的凝固汽油弹轰炸,日本军民已经拥有了相当老练的烧伤处置经验。但不幸的是,受伤的人员实在太多,其中还掺有大量受到放射性沾染的人,再加上缺医少药,伤员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核爆3日后,街头清理交通的部队
军队、消防团、警防团几乎在爆炸后没多久就开始清理瓦砾,与后来福岛核电站的那些自卫队、东电员工相比,昭和男儿确实很有精神。
广岛大芝国民学校的教室成为病房,没有清洁环境,人们在地面铺上石灰粉消毒
日本人甚至惊恐地发现,许多外表没有任何伤痕的人,也会突然的死去。此外还有些人整片的掉头发,流鼻血,严重腹泻,牙齿和指甲也纷纷脱落。
原子弹的热辐射灼伤
有人认为这是美军在空气中播撒了化学毒剂,但日本政府在8日举行的军官民联络会议上表示,“事情正在调查中”,严禁传播谣言,行政机关会全力救护伤员,并且尽快在收容所制作和公布患者名单,实行餐食配给制度保障人员生存。
NHK用CG复原的一段照片,某个女人抱着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婴儿不断的哄着,精神已经错乱
日本政府面派出了陆海军组成的共同调查团赴一线探查,在8月10日得出了“原子弹”这个结论,他们在当天对美国提出抗议,在“谴责美国政府的同时,要求对方立即放弃使用非人道的武器”。
长崎的蘑菇云是爆炸15分钟后拍摄的,位置是香烧町的川南造船所事务所
实际上8月9日美军对长崎已经进行了第二次轰炸,而苏联也在同一天出兵了,日本彻底没了指望。
但日本政府对国内民众却宣布,这不是美国的什么厉害武器,而是一颗天外陨石。
统治者害怕原子弹会打击到国民的抵抗信心,因此封锁了核武器的消息。
要求居民即刻从城市退避的传单
因此,当美国在长崎投掷原子弹时,他们不得不印刷并空投了6300万份传单,劝人们赶紧走,不要陪葬。结果收效甚微,许多人并不知道广岛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理解“超级炸弹”能比之前的李梅火攻厉害到哪儿去。
对广岛市的幸存者而言,人们早已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事件”,为这颗炸弹的异样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一部分人逃到了乡下,包括那两个在爆心300米范围内存活的广岛银行女职员高藏信子等人,其中一人不久后死去。这是许多在广岛市中心经历过强辐射的人的共同命运。
日本银行广岛分行的大楼
令人惊讶的是,日本银行广岛分行在原子弹爆炸2天后的8月8日重新开始营业,尽管一片混乱,但许多职员仍致力于复兴他们的分行。后来这个旧营业所内留下了一块镶嵌在墙上的慰灵碑。不得不说昭和时代的日本人与平成、令和年的废物完全不是一种生物。
日本银行广岛分行当年的人员报告书,罗列了伤亡情况
8月15日,投降的日子到了,人们从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昭和天皇发表的,当时被称为“玉音广播”的“终战诏书”,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爆后整1个月,广岛市的政府机关、学校、工作单位为死者举办了超度法事和慰灵祭,广岛县的知事高野发表谈话称:“市区将通过宽阔的道路和广场来隔绝及防范火灾的蔓延,同时在这些地方建设菜园子自救”,“市内将恢复正常,将有13万人在此定居”。
9月7日乘车进入广岛市的专家团,左官町-八丁堀的有轨电车已经重新开通
但原子弹仍然在吞噬着广岛,核爆后4个月,幸存者们仍然在为生存而挣扎,他们缺少医药,缺少粮食,但又在拼命恢复生活。
广岛市在1946年的1月1日发布了原爆4个月后的人口普查,人口为151693人,与1945年6月相比,人口减少了93730人。然而广岛在轰炸前实际人口已经接近30万。
广岛的学校停课不过2月,教室虽然没有窗户,却使用了最坚固的水泥建筑
从8月开始,在被火烧毁的废墟上寻亲的人们就已经络绎不绝,他们在城中翻翻找找,一边扒拉着尸体,一边深入那些生活过的区域去四处探索。东京大学与京都大学的医生们不得不对人群进行广播,呼吁他们注意健康,防范原子尘。
9月17日,名为“枕崎”的台风袭击了日本,在此之前广岛就不停地在下雨。
被洪水冲垮的大野陆军病院规模不小,给广岛造成了雪上加霜的伤害
到17日早晨,大雨已经造成了河水暴涨,这天的降水量达到197mm,广岛市内的下水道开始逆水,许多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半坏的房屋被吹跑吹垮,还造成了“广岛县大规模泥石流灾害”。
倒霉的京都大学原爆调查班
台风还对日本的专家造成了杀伤,广岛大野陆军医院被山洪冲垮,驻扎其中进行原子弹调查的京都大学调查班遇难,真下俊一教授等11人当场死亡。
风灾带来的泥石流和狂降水留下一地狼藉,却也大大减少了辐射危害
核爆摧毁了基础设施,人们无力进行任何的抗灾防灾活动,这场台风造成了广岛2012人的死亡和失踪,日本全国死亡失踪3756人。
但台风也有好处,洪水和降雨将四处沾染的放射尘几乎冲刷一空,瓢泼的降雨将大部分有害物质都带进了临近的大海。
电车路线被当成了生命线,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军队的大力修复
1945年10月时,旗町国民学校等已经开始了复课,11月时广岛铁路管理局已经在辖区内基本恢复了原子弹爆炸和台风造成的损害,电车通了。
10月开通的电车进站口
12月,广岛市政府将6000块住址、姓名不详的无名遗骨移到了善法寺存放,然后人们开始忙活过冬事宜。12月7日广岛战灾者同盟大会举行,对广岛知事发出了要求生活物资的决议书。
日本人的生活没我们想的那么糟,广岛站前和横川站前在10月已经有站着喝啤酒的店,上下午各经营1小时
广岛站前方的广场成了黑市,从近郊的城镇、村庄收集来的蔬菜、衣服、家具,军队旧仓库里的军服、鞋子、药品等必需品都在此被买卖,甚至还有皮肉交易。
繁华的站前市场
许多乱七八糟的棚户区也开始在太田川的堤坝附近建立,这片治安最差的地方后来被日本各界视为眼中刺肉中瘤,几度有人放火企图将之消灭,直到70年代才以开发房地产的名义将之铲平。
和平公园慰灵碑花费了300万日元的费用,许多人对饿着肚子修碑不满,但滨井市长表示想“尽量做得庄严”
但至少广岛挺了过来,贸易的出现表明他们已经走出了阴霾,开始了战后的新生。
面对核武器,日本人比蟑螂还厉害,游戏《地铁》都不敢这么策划
实际上,尽管原子弹炸掉日本两座城,却让上百座城避免了生灵涂炭,日本人赚大了。
1952年堪堪完工的爆心和平公园已经成为儿童聚集的玩乐场所
如今核爆地已经人来人往,比昔日还要繁华,人们在和平公园中为死难者立下了慰灵碑,上书:“请安息长眠,我们不再重复错误”,这块碑上记录着约18万7000人的死亡名单。
小网町的女子挺身队、义勇队、动员学生纪念碑
实际上广岛充满了各种纪念原爆的慰灵碑,诸如“广岛邮便局殉职者慰灵碑”、“广岛农业会原爆殉者慰灵碑”、“殉职消防组员之碑”、“市立女子高中原爆慰灵碑”等等到处都是,连小網町一条街区都会立块慰原爆慰灵碑,甚至还有“韩国人原爆牺牲者慰灵碑”。
韩国人在原爆中丧生了2628人。
和平公园的慰灵碑
2012年,一个35岁的男子跑到和平纪念公园的死难者纪念碑处,用红漆在上面喷涂了“安息吧,错误不会被重复的”的字样。
结果此举刺激了民间右翼的极大反弹,有人表示:“从碑文中看到了奴性”……
也许,令和年的日本人真的应该坐在这些慰灵碑前反思一下,日本民族需要的是对自己的劣行负责,正视自己的行为和历史,而不是拿着被惩罚的伤痕装受害者。
广岛县原子弹爆炸牺牲国民学校教师和孩子的慰灵碑
死去的人不该白死,总得让后人学习到点什么,体会点什么,有点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