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闲闲 讲述人/王孝勇

我今年49岁，上面有五个姐姐。

大姐比我大将近二十岁，对我非常严厉，我从小就有些怕她。二姐比较能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拉磨、去地里干活，基本上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碰到她，所以我和她也不怎么亲近。四姐、五姐只比我大几岁，两个人天天合起伙来欺负我。只有三姐，有什么好吃的都先拿给我吃，四姐五姐欺负我时，她会护着我、拿着树条子撵她们。

三姐比我大十岁，我是在她后背上长大的，她不论走到哪都背着我。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也就是四五岁，三姐带着我去割猪草。猪草还没割完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三姐背着我，一手托着我的屁股，另一手挎着粪箕子，慌慌张张、晃晃悠悠的往家走。那时候地头上有很多沟，因为排水不好，只要一下雨，沟里就会很快积满水，可想走到大道上还就必须得跨过水沟。

三姐先把粪箕子扔到沟里，然后背着我小心翼翼地往沟里走，沟底里的水已经差不多到她腰了，我趴在她的后背上，吓的哇哇哭。

终于到了沟的另一边，她想把粪箕子捞上来，可猪草浸了水，实在是太沉了，她不得不用两只手去捞。我本来两只手紧紧圈着她的脖子，到了沟边，心里一放松就把手松开了，她也把托着我屁股的手松开了，我一下掉到了沟边上，然后叽里咕噜滚到了沟里。

沟里的水比我还要深，我扑腾了两下就扑腾不动了。

等我再睁开眼，三姐激动的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放声大哭。那次她真是被吓坏了。

她说她把我从水里拖上来时，我已经人事不省，她以为我被淹死了，心里又无措又害怕，想喊救命，可下着大雨，路上根本没有人。她也不敢直接抱我回家，怕被爸妈打死。

以前村里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人溺水，她想起有人说过可以按压胸部，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心肺复苏，可她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就这里按几下，那里按几下，也是我命不该绝，我咳嗽了几声，吐出来两口水，然后就醒了。

她怕挨打，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爹娘，虽然后来我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爹娘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可她并没有怪我，反而自那之后对我更好了。

我读高中时，三姐出嫁了，她嫁到了我们镇上，我正好在镇上读高中，就借宿到了他们家。姐夫对我也很好，他和姐姐结婚第二年就外出打工去了，他们家一个亲戚在南方一个城市办了个工厂，他去了厂里做销售。

他脑子活络，也很能吃苦，业绩非常不错，最高的时候一个月拿到过一千多块钱。那是90年代初，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百十来块钱，他一个月能赚一千块钱，真的是很厉害了。

三姐夫每次从南方回来除了会给我带东西，还会硬塞给我一些钱让我买书，他是个很爱读书的人，也希望我能好好读书。可我却让他失望了，没考上大学也没考上中专。高中毕业后，三姐夫托关系，让我去了镇上一家油漆厂工作。

过了没几年，三姐夫和他家开厂子的那个亲戚闹了点矛盾，一气之下从南方回来了。他用手里的积蓄买了辆二手面包车，去县里跑起了出租。

这时我和妻子刚结完婚。妻子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村女人，可我却非常庆幸娶了她，这辈子，我亏欠最多的是她，最感激的也是她。

那天，三姐夫开车带三姐去县里办事。那时村里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三姐夫心思比较活络，他鼓动三姐去县里开个面馆，计划一开始租个小小的门头就可以，后面如果能做起来，他就不跑出租了，夫妻俩一起干。

那天他们就是去县里看门头房的。

去的时候很顺利，可回来的路上却出了车祸。他们的车和一辆货车撞在了一起，三姐夫当场去世，三姐还有点微弱意识，好心人叫了救护车，她被送到了医院。我得到消息匆匆赶过去时，三姐已经快不行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她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嘴里一遍遍低声呢喃着外甥女的名字，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外甥女，我眼里噙着泪，郑重的对她说：“姐，你放心，以后丫丫（外甥女的小名）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护她一辈子。”

三姐的手慢慢松开，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滑出一滴泪，那滴泪似乎流到了我的心里，每次想到她，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那滴眼泪。

三姐夫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的死虽然给他的父母打击很大，但当我提出要替姐姐抚养丫丫时，他们并没有拒绝。可能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排丫丫，也可能是因为丫丫是个女孩。

5岁的丫丫对死这个概念还有点懵懂，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死了，但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她无数次哭喊着找爸爸找妈妈，爸爸妈妈却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时，她慢慢懂了，本来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变得敏感而胆小。

妻子日日陪着她，带她出去玩，给她买新衣服、新玩具，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对妻子也越来越依赖。妻子很迁就她，即便她犯了错误也只会耐着性子一遍遍给她讲道理，从不舍得训斥打骂，我相对来说要严厉一些。

有一次她考试没考好，我数落她时，她还和我顶嘴，一气之下我打了她一巴掌。她用眼狠狠地瞪着我，瞪着瞪着眼里就蓄满了泪水，扭头跑进自己房间，把房间反锁了起来。妻子和我不论怎么敲门，她都不给开，最后怕出事，我拿斧头把门锁给砸开了。

她把自己关到了衣橱里，我们找到她时，她正蜷缩在里面哭。妻子一下就心疼哭了，我心里也难受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她。

丫丫到我们家时，我和妻子刚结婚不久，丫丫刚没了父母，性格一天比一天沉闷，我和妻子怕生了孩子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陪她，怕她性格变得极端，其实主要还是觉得她可怜，就商量着缓两年再要孩子。

过了三四年，丫丫变得越来越开朗，我们悄悄试探过她，问她想不想让舅妈再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因为她来我们家时已经记事了，所以一直还是叫我们舅舅舅妈。

她说：“可以啊，舅妈赶快给我生个小弟弟小妹妹吧，那样就有人和我一起玩了。”

于是妻子很快怀孕了。

知道舅妈的肚子里有了个小宝宝，丫丫很开心。那时她已经很懂事了，她把以前玩过的玩具都找出来，拿到水盆里洗，说洗干净了留给弟弟妹妹玩。

她蹲在地上，一边洗玩具，一边不经心的问妻子：“舅妈，等有了弟弟或妹妹，你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妻子说：“不会啊，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疼。”

“可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弟弟妹妹才是你们亲生的。”她停顿了两秒钟又接着说：“不过没事，我是姐姐，你少疼我点也没关系。”

妻子顿时湿了眼眶。

十月怀胎，妻子顺利生了个儿子，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我们并没有忽视丫丫，怕她心里不舒服，总是不自觉的给她倾注更多的爱。自此，我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因为我和妻子对丫丫过于纵容和溺爱，她长大性格有些执拗，特别是进入青春期后，我和妻子都管不了她，经常和我们吵架，妻子不知道被她气哭了多少次。

高三开家长会，妻子满怀期待的去，结果却是哭着回来。班主任说丫丫那次模拟考进步挺大，努努力，应该能考个不错的大学，可丫丫却给班主任说她不想学了，说读完大学也是打工，还不如现在就去打工。

那次妻子被气极了，给她说如果真退学了，以后就再也别回这个家。她虽然没有退学，但心里却不怎么服气，高考自然没考好，上了个不怎么好的大学。

上了大学她就变了，突然懂事贴心了很多，经常勤工俭学，周末也会去做兼职，每次给她转生活费，她都会再给我转回来一些，说她手里还有钱，根本花不完。

读完大学她就在那边找了工作，每个月发了工资，自己只留很少的一部分，剩下的都转给了我们。每次回来还会给我和妻子买衣服、鞋子、化妆品……平时也经常给我们寄东西。

她和女婿是同事，女婿的家境虽然不怎么样，但对她很好，人看起来也老实本分，我和妻子都挺满意，两个人确定关系不到一年就谈婚论嫁了。

丫丫出嫁那天，妻子一直在偷偷抹眼泪，我宽慰她：“只是出嫁而已，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她出了嫁，你啥时候想她了就去看她，坐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

“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她刚来咱家时多小啊，才5岁，眨眼间都嫁人了……”妻子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

我们这边辞别父母时要给父母敬茶，丫丫接过茶碗，一开口，妻子就泪崩了。

她说：“爸、妈，这些年我多想叫你们一声爸爸妈妈啊，我在心里叫了你们无数次，爸爸、妈妈，我今天终于有勇气叫出口了，你们这些年为我费心了，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偿还不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妻子一把抱住她，娘俩哭了好久才慢慢平复。

妻子总说，人这一辈子，走什么样的路，都是注定好了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识了人情冷暖，也看遍了人生百态，愈发意识到妻子的善良和难能可贵，余生一定会竭尽所能的爱她、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