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正考】“九星悬朗,七曜周旋”,本星占与历法也!
1、出典
中医经典《素问·天元纪大论》说:
“《太始天元册》文曰:‘……九星悬朗,七曜周旋。’”
2、汇释略例
(1)王冰注:
“《天元册》所以记天真元气运行之纪也。自神农之世,鬼臾区十世祖始,诵而行之,此太古占候灵文。洎乎伏羲之时,已镌诸玉版,命曰《册文》。太古灵文,故命曰《太始天元册》也。……
“九星,上古之时也……九星谓天蓬、天芮、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任、天柱、天英,此盖从标而为始,遁甲式法,今犹用焉。
“七曜,谓日月五星,今外蕃具以此历为举动吉凶之信也(金栋按:天文历法与星占之义)。周,谓周天之度。旋,谓左循天度而行。五星之行,犹各有进退高下小大矣。”
(2)张介宾《类经二十三卷·运气类三》说:
“《太始天元册》文,盖太古之文,所以纪天元者也。……
“九星者,天蓬一,天芮二,天冲三,天辅四,天禽五,天心六,天任七,天柱八,天英九也。见补遗《本病论》及详《九宫星野图》,今奇门、阴阳家皆用之。
“七曜,日月五星也,舜典谓之‘七政’。七者如纬,运行于天,有迟有速,有顺有逆,故曰周旋。”

张介宾《类经图翼二卷·运气下》
(3)方药中、许家松《黄帝内经素问运气七篇讲解》说:
“《太始天元册》大概是古代最早的研究自然变化规律的专书。……
“九星,广义言之,是泛指太空中繁多的星辰;狭义言之,指太空中的九个星,王冰谓:‘九星谓天蓬、天芮、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任、天柱、天英’(见《素问》王注)。
“七曜,又称‘七政’,一般指日、月、五星,亦即日、月、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悬朗、周旋,指在太空中循环运转。”
3、考识
金栋按:《太始天元册》(已佚)是一本古代占候书,乃迄今为止所知道最早之书。部分内容散见于《素问·天元纪大论》《五运行大论》。据王冰注,此《天元册》伏羲之时已有之,宋刘温舒《素问运气论奥序》认为乃“伏羲观天文造甲历”而成,故金刘完素《素问要旨论序》说:“祖圣伏羲占天望气,及视龙马灵龟,察其形象,而密解玄机,无不符其天理,乃以始为文字画卦,造六甲历纪,命曰《太史天元册》文,垂示之于后人也。”并认为源于《河图》《洛书》,且与五行生成数有关。所以,“九星悬朗,七曜周旋”这八个字,既与星占有关,亦与天文历法有关。王冰、张介宾之注释接近本义,孙思邈《千金方·大医习业》所谓“七曜天文”是也,而方氏药中等之《讲解》显然不当。
(1)九星与九宫、九野
九星,王冰、张介宾之注释皆认为与术数之奇门遁甲有关,甚是,余者皆附会之说。
所谓“九星”,陈永正《中国方术大辞典》说:
“九星,奇门遁甲术语。即:天蓬星,主一坎,属水,休门;天芮星,主二坤,属土,死门;天冲星,主三震,属木,伤门;天辅星,主四巽,属木,杜门;天禽星,主五中央,属土;天心星,主六乾,属金,开门;天柱星,主七兑,属金,惊门;天任星,主八艮,属土,生门;天英星,主九离,属火,景门。”图如下:

清《四库全书总目·子部·术数类二》在《遁甲演义》条下说:
“明·程道生撰……言遁甲者皆祖洛书,然河图以图名,当有奇偶之象;洛书以书名,当有文字之形。故班固以为六十五字,刘向以为三十八字,刘歆以为二十字,是皆先汉以来洛书无图之明证。若如宋以后所传四十五点之状,与河图不殊,则当名之洛图,不名洛书矣。
“考《大戴礼记·明堂》古制有‘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之文,此九宫之法所自昉,而《易纬·乾凿度》载‘太乙行九宫’尤详。遁甲之法,实从此起。方技家(金栋按:此指方术、术数)不知求其源,故妄说也。其法以九宫为本,纬以三奇、六仪、八门、九星,视其加临之吉凶,以为趋避。以日生于乙、月明于丙、丁为南极为星精,故乙、丙、丁皆谓之奇;而甲本诸阳首,戊己下六仪分丽焉,以配九宫,而起符使,故号遁甲。……
“故神其说者以为出自黄帝、风后及九天元(玄)女,皆依托,固不待辨,而要于方技之中最有理致。考《汉志》所列惟《风后六甲》《风后孤虚》而已,于奇遁尚无明文。至梁简文帝乐府,始有三门应遁甲语,《陈书·武帝纪》遁甲之名遂见于史,则其学殆盛于南北朝。……
“自好奇者援以谈兵,遂有靖康时郭京之辈,以妖妄误国。后人又掺杂以道家符箓之法,益怪诞不可究诘,于是六壬盛行而遁甲之学几废。究之遁通于壬,壬于人事为切,遁于天文为优,实亦未有以轩轾也。世所传《五总龟烟波钓叟诀》,稍存梗概。……存之以备三式之一,殆亦五行家所不废欤。”
张辉《奇门遁甲详解》说:
“九星中的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禽为阳星,天英、天芮、天柱、天心为阴星。天辅、天禽、天心为大吉之星;天冲、天任为次吉之星;天蓬、天芮为大凶之星;天英、天柱为半凶之星。如果大凶之星无气会变成吉星,小凶之星无气也会变成吉星。”
九星,张介宾配以《九宫星野图》释之。中医言九宫,当如《灵枢·九宫八风》篇,而《灵枢·九针论》则名“九野”。
赵洪钧《内经时代》说:
“九野原指星空分野,是五宫分法稍加改造而来的……星占家把九野改造为‘九宫八风太乙人神占’,医家再一改造……九野之说仅限于汉代,此前及后均不为天文家使用。星占家使用它盛于东汉,故《灵枢·九宫八风》《灵枢·九针论》成书上限只能断自东汉。”
又说:
“九宫应从天文学的九野来,不会早于汉……《易纬·乾凿度》中有了‘太乙九宫’占。其中太乙、九宫、八卦配八宫均与《灵枢·九宫八风》同,唯各宫没有节气名……到了东汉,九宫八风太一占很受人们信仰……自西汉后期始,这一占术势力如此之大,医书中采用便可理解了。”
(2)“七曜周旋”与“七曜天文”
“七曜周旋”,即孙思邈《千金方·大医习业》所谓“七曜天文”是也,与星占及历法有关。
“七曜指日、月和五大行星这七个天体, 但是中国传统天学中一直称它们为‘七政’,而‘七曜’是称外来之术的特征用语。所谓七曜术,是指一种主要来源于印度、但很可能在向东向北传播过程中带上了中亚色彩的历法、星占和择吉推卜之术。”(江晓原、钮卫星《中国天学史》)
中国当代天文学专家、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江晓原先生说:
“七曜术传入中土的年代,可以上溯到东汉末年。熹平三年(174年)刘洪就曾进上他所作的《七曜术》(见《续汉书·律历志》),南朝晋宋交替之际,何承天的舅舅徐广也曾有《七曜历》(见《宋书·律历志》)。在南北朝时期,七曜术在中土的流传堪称盛极一时。……当时许多天学家都与七曜术发生关系。并出现了用七曜术编撰的逐年历谱。隋唐两宋时期,七曜术仍在中土广泛流传。至到宋朝灭亡,七曜术才告沉寂……
“但是在汉译佛经和敦煌卷子中,仍然保存了相当数量的七曜术文献;依靠这些文献,再结合史籍中关于七曜术的记载,我们仍可以大致了解七曜术的主要内容——它本质上是一种生辰星占学体系,当然也包括历法成分(几乎所有的生辰星占学体系都包括历法成分,因为必须按照年、月、日、时来推断吉凶),以及指明不同时日行事宜忌的历注成分。……
“七曜术传入中土后,之所以风行数百年,主要是因为它提供了中国本土所没有的生辰星占学,使得上至贵族,下至庶民,皆可借助于它来预卜自己的吉凶休咎。不过,七曜术虽带着在今天看来是浓厚的迷信色彩,它同时却也包含着非常精密的数理天文学内容。”(《中国天学史》)
(3)星占,即星占学(术)、占星学(术)。江晓原先生认为,中国古代指仰观天象以占知人事之吉凶祸福、国运(军政大事)之盛衰成败、天命(统治政权)之转移更替等之学问、之技术(精密推算),谓之星占学(术)。
所谓天象,指各种天体(日月星)交错运行而在天空中所呈现之景象,即古代“天文”之义。所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易·贲·彖传》)、“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以地理”“天垂象,见吉凶”(《易传·系辞》)是也!亦即班固《汉志·数术略·天文》所说:“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日月五星,以纪吉凶之象,圣王所以参政也。《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然星事凶悍,非湛密者弗能由也。”见其著作《天学真原》《中国天学史》《天学外史》《世界历史上的星占学》《星占学与传统文化》等。

江晓原系列著作
古代封建统治者或圣贤对于星占则深信不疑,战国时期甘德、石申《甘石星经》,西汉出土的《五星占》、传世的唐代瞿昙悉达《开元占经》、李淳风《乙巳占》等则是明证。如
①卢央《中国古代星占学·第四章 七曜和杂星占》说:
“帝舜接替帝尧的地位时,首先观察天象,列出政事。即所谓‘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从那时起,天象与帝王治国就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可能是导致中国古代星占学特别发展的一个原因。这里说的‘以齐七政’的七政,古代学者们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大都认为七政是一种作为标准的天象,所为‘玄象之端,正天之度,王者仰之,以为治政’(《五行大义》)。有人认为是北斗七星为七政……有人认为七政是指二十八宿。因为二十八宿分布于四方,每方七宿,共为七政。但不少人认为日月五星为七政。《尚书纬·考灵曜》说:‘日月者时之主也,五星者时之纪也。故曰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古代将日月的视运动作为制定历法的依据,而五星的运行不仅用于制定历法,而且也是星占学的观测对象。日月五星在古代天文学和古代星占学中都是主要角色,恒星天空只不过是衬托它们的背景。因此日月五星为七政,在人们心目中可能更重要一些。”
②管飞《天问之路》说:
“从《新唐书·艺文志》所载书目看,隋唐占星之作……有两部比较重要的著作,一部是李淳风的《乙巳占》,一部是瞿昙悉达的《开元占经》。《开元占经》可谓前代占星的集大成之作,它把各种天象分类加以编次,每种天象都分别列出前人的种种说法,兼收并蓄,对前代占星术是一次全面的总结。
“占星术在宋以后基本上是在走下坡路,进入衰落、消亡的历史阶段。其原因之一是统治者加强了对天文星占的控制,从而造成天文星占人才的凋零。占星术衰落的另一原因是理论上的日趋贫乏。占星术的理论基础——天人感应学说在经过汉代以后长时间的发展,到宋代以后再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发展。人们虽然仍然相信‘天垂象,见吉凶’的古训,但已越来越从理性上认识到占星术的谬误。宋代所编的《司天考》《新唐书》,再没有将某一具体天象变异同某一具体的历史事件联系起来,在其以后历代也是如此。这是天文学同占星术开始分化的一个重要迹象。到清代编纂《四库全书》时,已把天文和占星分为两类,天文学著作归入‘天文算法’类,而占星术著作归入‘术数’类。至此,占星学和天文学分道扬镳,最终不可避免地走上末路。”
实际上,时至今日,人事之吉凶祸福、国运之盛衰成败、天命之转移更替等与“天象”无关!所以,
③江晓原先生《天学外史》说:
“星占学的发展,实际上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古代的通天巫觋——后来演变成专职的天学家——观察并记录了大量的天象,他们将这些记录与大量历史事件排比对照,尽力在其间找出‘规律’——站在现代科学的立场上,我们当然不会同意其间真有这样的规律,但古人对此坚信不疑……难道天上星象真的能够兆示、星占学家真的能够预见人间未来之事?站在现代科学的立场上来看,这一问题的答案当然只能是否定的。”
那么,如何解释说准的预言呢?江晓原先生认为大体有如下几种:
“概率论的解释。即在众多的预言中,总有可能‘蒙对’一两次,也即古人所谓‘多言或中’之意。对于答案比较少的问题(比如甲乙二人决斗谁胜谁负),这种解释听起来比较有道理。
“心理学的解释。即上文所说暗示所产生的‘诚则灵’的实际效果。这可以用来解释不少成功的预言。
“社会学的解释。无论是出入于宫廷的御前星占学家,还是开设事务所的或是编写星占历书的星占学家(搞得成功了,往往一身三任),通常总是通晓世故,练达人情的;许多成功的预言,实际上是星占学家们灵活运用他们的社会经验、政治情报、商业信息所致,与天上的星象倒不一定有多大关系——天宫图有时只是一种‘包装’。”(《世界历史上的星占学》)
“最后,一个成功的星占学家还必须有随机应变、穿凿附会之才。因被赋予星占学意义的天象事实上多得不可胜数,各种占辞也大有灵活出入之处,因此星占学家必须在其中灵活运用,上下其手。他还可以借助于阴阳五行的学说、各派哲学观念、历史上著名的星占事例等等,来助成其分析和预言。”(《中国天学史》)
要之,“九星悬朗,七曜周旋”者,本星占与历法也,余者皆附会之说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