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正考】三十四、儒经与中医五经、十三经
——中医临床医生该不该学中医经典《黄帝内经》？
金栋按：目前国粹中医临床每况愈下，国家层面积极大力提倡使用中医中药，为百姓健康服务，非典、新冠疫情用中医药治疗效果甚佳则是很好的说明，老祖宗留下的这点东西，绝对不能失传。所以对国粹中医的发展与传承，民间呐喊之声如火如荼，政府加大扶持力度，方兴未艾。相关法律日渐出台，逐渐萎缩、被边缘化的中医学，在国人、政府及相关学者的大力支持下，振兴在即。此乃百姓之幸事、国家之幸事！
实际上从中医临床角度分析，中医能否发展或失传，虽与国家医疗相关法律法规、政策有关，但主要还是与临床疗效有关。如果中医药没疗效，政策再好，恐怕早晚会被淘汰、会失传的。
为了提高中医药疗效，国家层面或中医学者、国医大师等又提出必须学经典，名曰“学经典，做临床”。
那么，什么是经典？
所谓经典，指影响大的、重要的具有典范性、指导性、权威性的著作。在中华传统文化典籍中，儒家在西汉武帝时期被定为一尊后其经典一向被奉为正宗，故古代图书文献分类中列为首位，即所谓的“甲”类、或“经部”，则属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经典著作。经部“收儒家经典及小学类著作。《隋书·经籍志》分为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论语、谶纬、小学十类。清修《四库全书》分为易、书、诗、礼、春秋、孝经、五经总义、四书、乐、小学十类。”（《辞海》）
亦即“古代儒家的经籍”（《辞海》）——儒经，谓之经典。
1、儒经
——五经与十三经
所谓“经”者——“盖经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分为十类：曰易、曰书、曰诗、曰礼、曰春秋、曰孝经、曰五经总义、曰四书、曰乐、曰小学。”（《四库全书总目》）
所谓儒“经”，指西汉儒家今文经学认为乃圣人孔子所删定之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如
周予同《群经通论》说：
“今文派以为‘经’是孔子著作的专名。孔子以前，不得有‘经’；孔子以后的著作，也不得冒称为‘经’。他们以为经、传、记、说四者的区别，由于著作者身份的不同：就是孔子所作的叫做‘经’，弟子所述的叫做传或叫做记，弟子后学辗转口传的叫做说。”
至西汉时期，因《乐经》亡，故西汉才有五经之称，武帝建元五年（公元前132年），始置五经博士。然而其博士设置并非一步到位。初有《尚书》秦博士伏生，西汉文帝时则置《诗》一经博士，汉景帝时又立《春秋经》博士，至汉武帝时期，五经博士始备。如
王应麟《困学纪闻》说：
“后汉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经博士。’考之汉史，文帝时申公、韩婴以《诗》为博士，五经列于学官者，唯《诗》而已。景帝以辕固生为博士，而余经未立。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儒林传》赞曰：‘五帝立五经博士，《书》唯有欧阳，《礼》后（仓），《易》杨（何），《春秋》公羊而已。’立五经而独举其四，盖《诗》已立于文帝时，今并《诗》为五也。”
皮锡瑞《经学历史》说：“案：《史记·儒林传》，董仲舒、胡毋生皆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则景帝已立《春秋》博士，不止《诗》一经矣。特至武帝，五经博士始备。”
又，学界认为，及现在网络上多将《易经》称为“群经之首”，那么其何时成为群经之首、而群经又指哪些经？
据经学史料，所谓群经，指儒家经典十三经，即国学经部，亦称甲部，中国古代图书四部（经、史、子、集）分类中第一类名称。收儒家经典及小学类著作。班固《汉志·六艺略》分为易、书、诗、礼、乐、春秋、论语、孝经、小学九类。《汉志》所谓六艺，即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之名，始见于《史记·滑稽列传》，其后《汉志》沿用刘歆《七略》编次儒家经典等书籍，称为“六艺略”。
在先秦，六经之序是《诗》《书》《礼》《乐》《易》《春秋》。如《庄子·天运篇》说：“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庄子·天下篇》说：“《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即儒家创始人圣人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述《易传》。孔子删定六经之说，见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以六经而言，《易》居第五位。
至西汉武帝时期始有五经之称。《史记·儒林列传》说：汉武帝即位，“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此时五经之序是《诗》《书》《礼》《易》《春秋》。即西汉早中期，《易》居五经第四位。
由于《易传》阐释发挥、附会推演《周易》“经”文，“自孔子赞修之后，乃一变而言哲理”“而为论哲理、切人事之书”（蒋伯潜《十三经概论》），故至西汉末《易经》一跃而成为五经之首（与汉儒刘歆倡古文经有关）。如《汉书·儒林传》说：“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胡毋生，于赵则董仲舒。”此时五经之序是《易》《书》《诗》《礼》《春秋》。
东汉官典《白虎通·五经》说：“五经何谓？《易》《尚书》《诗》《礼》《春秋》也。”
又，先秦两汉时期，五经之《礼》是《仪礼》，不是《礼记》，现在网络上多将《礼记》作为五经之《礼》，源于宋儒朱熹倡导的“四书五经”之故。皮锡瑞《经学历史》说：“孔子所定谓之经；弟子所释谓之传，或谓之记。”《礼记》是“记”，不是“经”。《礼记》入“经”，始于唐代之九经。
唐代分三《礼》（《周礼》《仪礼》《小戴礼记》）、三传（《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合《易》《书》《诗》为九经。宋代又增《论语》《孝经》《孟子》《尔雅》为十三经。如
皮锡瑞《经学历史》说：“唐分《三礼》《三传》，合《易》《书》《诗》为九。宋又增《论语》《孝经》《孟子》《尔雅》为十三经。”
十三经具体有哪些内容？蒋伯潜《十三经概论·自序》说：
“十三经者，我国古代之丛书也。《易》《书》《诗》《礼》《春秋》五经为其中坚，余则附庸而已。
“以传统的观念，定其等级，则五经为‘经’；《左传》《公羊传》《穀梁传》为《春秋经》之‘传’（传是转述的意思，义同注释）；《礼记》为‘记’；《孝经》虽独以经为书名，亦‘记’也；《论语》为孔子之言行录，亦‘记’也；《孟子》本列诸子，而其体仿《论语》，则亦‘记’尔；《尔雅》集录汉代经师之训诂，又其次矣。
“以现代的眼光辨其性质，则《易》本卜筮之书，而寓哲理；《诗》本歌谣之集，纯为文学；《论语》《孟子》记孔孟之懿行嘉言，与诸子论哲理之书相近；《春秋》为雏形粗具之编年史；《左传》详于记事，亦史也；《公羊》《穀梁》详于义理之笺释，别为经解，而以大体言之，亦史也；《仪礼》记礼俗，《周礼》记官制，《尚书》记言者多，记事者少，皆史料；《礼记》半释《仪礼》各篇之义，半为通论，皆儒家言，《孝经》为后儒论孝之言，皆可隶之诸子之儒家；《周礼》，如余所揣度不谬，为战国才士之理想的官制，则亦可以成一家之言，而隶之诸子；《尔雅》直是杂录训诂，为字书辞典之滥觞。”
2、中医经典
——五经与十三经
什么是中医经典？指在中医学发展史上起到重要作用，具有里程碑意义、影响大的典范性、指导性、权威性著作，对古代乃至现代中医学都有着巨大的理论指导及临床实用与研究价值的医学科学典籍。
那么，古代哪些中医著作称得上经典著作？
（1）中医五经
——早五经与新五经
中医经典著作，一向认为有四部经典 、九大经典、十三经和十四经等称谓。流行比较广泛的有四部经典之说，而四部经典还有不同说法。如《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一向有四部经典之称，这是最早的一种说法，也称早四经。然而据《隋书·经籍志》记载，《素问》与《灵枢》本是两部独立的医学典籍，由于皇甫谧《甲乙经序》错指为《黄帝内经》十八卷，误读至今，所以，中医四部经典应是中医五部经典，即《素问》《灵枢》《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谓之早五经。
实际上，《难经》和《神农本草经》有时并未列入临床经典，为什么？国医大师熊继柏《一名真正的名中医》说：
“《神农本草经》是讲中药的，是药物学的起源、基础，我们作为临床中医来讲，《神农本草经》可以不把它列为中医经典……这个《难经》主要是解释《内经》的（编者按：此说不妥，即《难经》不是为了解释《内经》中的疑难问题而作，而是扁鹊学派的医学著作。详见第四十七篇），而且《难经》解释《内经》主要是讲两个方面，一个是脉学，一个是经络，它并没有全面的解释《内经》。所以作为中医来讲，实际上并没有把《难经》作为经典……还有一类书，它的重要性我们应该肯定，因为它对我们临床特别有指导价值，这就是温病的书。它包括很多书，其中最主要的应该是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叶天士的《温热论》。”
叶天士《温热论》，是明清时期温病学诸家成就最显著之书，首创“卫气营血”温病辨证论治体系。其主要内容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①阐明了温病发生、发展的规律，指出了温病的病因、感邪途径，并明确了温病与伤寒的区别。
②创立了“卫气营血”学说作为温病辩证论治的理论依据，明确了温病的证治规律。
③丰富和发展了温病的诊断内容，如辨舌、验齿、辨斑疹白㾦等。
④论述了妇人温病的诊治特点。
所以后世医家奉为圭臬，直到现在仍是研究温病学说的重要医籍。
吴鞠通《温病条辨》，继叶氏之后，总结了以前温病学家之说，撰著《温病条辨》为另一部系统论述温病辨治的专著，创“三焦”温病辨证论治理论，以之羽翼“卫气营血”辨治理论，从而温病辨证论治的完整体系便已形成。该书是以三焦学说为经，以叶氏卫气营血学说为纬，进一步完善了温病辨证论治的纲领，与叶氏共同奠定了温病辨证论治体系。
《温病条辨》全书内容丰富，条理明晰，乃集明清温病学理论和临床之大成，所以被诸多医家推崇为与叶氏《温热论》相并列的温病学经典之著。此书对后世温病学影响很大，其创制的众多治温名方，如桑菊饮、银翘散、清营汤、清络饮以及一甲、二甲、三甲复脉汤等，一直为后世临床所习用。
综上所述，如果“现在四部经典包括温病学”的话，当指温病学中的一部重要著作，如《温病条辨》，而不是指温病学。所以目前四部经典说法比较一致和公认的是《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这是新四经。实际上，应是中医五部经典，即《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谓之新五经。
上述中医经典著作，无论是“早五经”——《素问》《灵枢》《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还是“新五经”——《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可比拟于儒家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地位尊崇，无可替代，永远是中医学之精髓，历代著名医家无不熟读经典，奉为圭臬，至今仍是学习中医的必读教材。如目前所使用的中医高校教材、中医各种学术著作及养生防病临证等，有哪些没有经典的内容？但是，因《内经》一书时代久远，文字晦涩，通假普遍，衍讹脱落，间或有之，理论玄奥，内容广博，故很难读通、读懂。因此作为一位中医临床医生，从实用角度讲，学中医经典《内经》，莫如学习中医高校教材《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等相关书籍。为什么？这是因为此类中医理论基础教材，“它用现代语言比较系统、精炼地叙述了《内经》的主要内容，在大部分概念和理论上都比《内经》更全面、系统、准确。它避免了大量重复，统一了《内经》中自相矛盾的地方，适当补充了一些后世学说，因而使中医理论更完善。”（赵洪钧《内经时代》）
廖育群《重构秦汉医学图像》说：
“如果认为中医学是一门科学与实用技艺，学习的目的在于治疗疾病，自然可以脱离开《内经》的原始文字；而如果想要明其源流、知其所以，则必须研读经典。”
要之，赵氏、廖氏二位学者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可遵之。
（2）中医十三经与十四经
①中医经典比拟儒家十三经，指汉唐以前的十三部医学典籍，即《素问》《灵枢》《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脉经》《甲乙经》《中藏经》《诸病源候论》《黄帝内经太素》《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
而《伤寒杂病论》本是一部著作，后散乱经王叔和（及后人）搜集整理撰次为《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部著作，传承至今。若将《伤寒杂病论》分为《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二书，则称为中医十四经。
②中医十四经之说，见于钱超尘主编《唐以前中医经典丛书》。钱超尘教授说：
医学之经典，犹如学者之四书五经，地位尊崇，不可替代。在中医古籍中，能被尊为“经典”者，除清季《温病条辨》外，皆在唐以前。《灵枢》《素问》《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脉经》《针灸甲乙经》《中藏经》《诸病源候论》《黄帝内经太素》《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十四部经典著作，奠定了传统医药学的基础，构建了中医学的框架，交相辉映，绵亘千古。这十四部重要著作，犹如布帛菽粟，不可须臾或离，在中医学传承中，具有极高的地位。
章太炎先生对汉唐医学经典著作有极为深入的研究。他在经学小学等领域的卓越成就，几乎掩盖了他在中医文献研究领域的巨大成就。回顾太炎先生对汉唐医学著作的研究与阐发，至今仍然感到那样亲切深刻，发人警醒。他的医学论述，集中汇录在《章太炎全集》第八册《医论集》中。
他说：“医书大抵上取先唐，兼存两宋。唐以前旧籍，《灵枢》《素问》诚是元龟，所重乃在经脉出入、疾病转变，其附会五行者，但当置之。《八十一难》亦当取其一二。近道者，唯《伤寒论》《金匮要略》，语皆精审，绝少附会五行之语，审证处方，非是莫赖。方有不足，则取之《千金》《外台》诸书（所存六朝人方甚多），然二书疏方甚众，议病太少，非先知《伤寒》《金匮》之义，亦不能善用也。”
又说：“医经、经方，自古有别。《素问》《针经》《甲乙》《八十一难》诸书，其论病因则详，不及汤剂。孙思邈、王焘之书，汤剂备矣，而论病亦已阔疏。兼综之者，其唯仲景叔和耶？《平脉》所次，非独伤寒一端。《伤寒论》者，梁世名《辨伤寒》，与《张仲景方》异录。盖《金匮要略》为经方，《伤寒论》即兼医经、经方二事。《脉经》亦略例方剂，书本医经，复兼经方之业。张、王虽贤，遍录则日不给。故《伤寒》《脉经》者，犹法律之有名例，使人得准之而为加减者也。”
这些谆谆告语，对后学寄以无限深情。是前贤治医，无不以汉唐时期经典著作作为精读必览之书。这就是中医必读的十四部经典。（《唐以前中医经典丛书·钱超尘序》）
（3）如何看待中医经典之价值？
廖育群《繁露下的岐黄春秋》说：
“如何看待经典之价值，以及必须知道‘经典的成书’与‘成为经典’并非一时之事的问题。经典，具有永恒的价值。就中医经典而言，首先是与其他文学、宗教等任何领域中的经典乃至文物一样，具有历史、文化的永恒价值；其次则是其独有的理论与实用价值——至今仍在使用，而且如果不准备彻底抛弃这种医学知识与治疗技术，便永远不能彻底脱离其独有的理论框架与治疗方式。这便是主张‘学习中医必须从经典入手’者的道理所在。
“但从另一方面讲，认为可以通过以《中医学概论》为代表的教科书学习中医者也没有错误。因为这些教科书并没有背离经典所述，只不过是在形式上删繁去重、凝练调理而已。这种工作在古代并非不存在，例如中医界公认的现存第一部针灸学专著《针灸甲乙经》的作者，西晋皇甫谧在该书序言中述其编撰原则便是如此：由于《黄帝内经》等前代经典‘称述多而切事少’ 所以‘删其浮辞，除其重复，论其精要’。那么为何古人做得，今人就做不得？古人做了便是发展、贡献、功劳，今人做了便是灭绝、破坏、罪过？因而如果奉经典为字字正确，是无须论证的绝对真理，那就只能说是泥古与井蛙了。
“盛赞‘中医是科学’论者，如果知道科学的本质乃是在不断自我否定的过程中不断发展的话，便应该学会从这样的视角去论说中医的科学性；医学史研究才能真正体现‘进化史观’，少些厚古薄今、是古非今之论……
“总之，位列经典的古代医学著作其实不过几种。当然，中医界从未忽视后世其他一些医学著作的重要性，例如成书于西晋的第一部脉学之作《脉经》与针灸学专著《针灸甲乙经》，产生于隋代的病症学专著（金栋按：应是第一部病因证候学专著）《诸病源候论》，唐代的两大方书《千金方》与《外台秘要》，以及金元四大家、明清温病学派等杰出医家的代表之作等等。正是由于这些著作的存在，才极大的丰富了整个传统医学的知识体系。”
感兴趣者，可参看相关原著。
附录：本篇部分经典系列著作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