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红楼梦》中的名联,据说伟人也很欣赏这副对联。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青春年华,踌躇满志,我虽说既不“世事洞明”,也不“人情练达”,但经过四五年武汉大学开水里煮,又在三湖农场冷水里泡一两年,1970年,26岁,分配到湖北省郧西县印刷厂时,对人情,对世故,多少开了点窍,不像二十郎当岁时那么“二”了。运气好,遇贵人,每逢佳节倍思亲,也倍思贵人。昨天,大年初四,写了篇《开国大尉——忆我的贵人郧西县印刷厂厂长郭启富》,回忆接收我进印刷厂的老厂长。此前还写过1978年考研时,厂长常改成也是我的贵人。常改成是当地干部,人朴素而精明,重情重义又坚持原则,为了支持我复习功课迎接考研,他放了我一个月的假!不幸的是,改成兄早走了,享年五十多岁。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带印刷厂两位工友到《人民日报》看我,在集体宿舍,我请他喝一两块钱一瓶的北京二锅头,下酒菜是心里美萝卜片。今天“破五”,还在年里,写写我的另一位贵人郧西县印刷厂厂长赵符昌。赵与郭、常两位厂长不一样,与我也属两类人。得知他调到印刷厂当厂长消息时,工友说,赵厂长,李校对,针尖对麦芒,两头倔驴拴不到一个槽头上,两根鸡巴尿不到一个尿壶里,等着鸡飞狗跳,看戏吧!工友预言,不无道理。
看看他与我:赵符昌,贫农出身,解放初入伍,在郧西县武警县中队服役,干到班长,进山剿过匪,郧西保平安。抓人,枪毙人,是县中队的活。李德民,地主崽子,武汉大学,心高气傲,志大才疏,书生落难,心犹不甘。我俩也有相同之处,大个头,喜烟酒,爱热闹,好朋友。谁也想不到的是,赵厂长、李校对,竟然成了铁哥。为什么我同符昌兄能成为铁哥?如今想想,大概有以下原因。一、都是透明的人,谁也不掖着藏着,互相交流,互相信任。他进厂时,阶级斗争正在为纲,政治运动虽然式微,尚没结束。我怕他抓住出身问题整我,清理出印刷厂,于是,开诚布公找他谈话。我跟他说,我父亲上学时参加过“一二.九”,解放前就跟共产党干,解放初在遂平县政府,一搞“文化大革命”,把他揪了出来,说是逃亡地主、历史反革命。我不想沾也沾不上干部子弟的光,狗崽子就狗崽子吧!还跟他说,我大哥李德成,四野南下时参军,南下广西剿匪,北上抗美援朝。你看,我这身旧军装是大哥给的。我实话实说,他一言不发。但我感到,他听进去了,特别是注意到我的旧军装。二、都是贫困户,都知彼此不容易,还有点惺惺相惜。符昌兄在郧西县农村娶了个媳妇,连生5个儿子。他在印刷厂,工资还没我高,养一大家子,生活艰难。对我的情况,他也清楚,家父的工资被扣发,家母卧病在床,小李正是韩信乞食、秦琼卖马之时,他颇有眷顾之意。知好歹,会来事。
我到河南汝南县买圆盘印刷机,大卡车没装滿,买了大半车红薯干,运到印刷厂,填肚皮。按规定一人一份,考虑到符昌兄5个儿子嗷嗷待哺,悄悄多给他一份,当然他得掏腰包。三、都是敢说敢干、敢作敢当的仗义之人。当年多有“政审”“外调”,“文革”时有无打砸抢?平时有无反动话?家里又有没有人被揪出来?符昌兄总是大包大揽:“这家伙,除了家庭成分高点,又红又专!”鬼使神差,排列组合,两头倔驴,拴在一个槽头上,成了铁哥。至今,眼前还浮现符昌兄的音容笑貌。他不知从哪弄了一个日本进口尿素的尼龙袋,做条裤子穿,飘飘然。工友笑话他:赵厂长,鸡巴头上是“日本”,屁股蛋上是“尿素”。他爱吸烟,爱打扑克。打扑克时一支接一支,两毛钱一盒的“黄金叶”或“白河桥”,输了得在脸上贴纸条,他一样。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分配到《人民日报》工作后,他从印刷厂调到郧西县瓷厂当厂长。以权谋私,他让工人专门给我烧制一个茶壶,壶上烧着“李德民”3个大字,托人带到北京。壶还在,符昌兄三四十年前走了,享年五十多岁。符昌兄的5个儿子早已长大成人。长子国强在北京工作,来我家帮忙干活时说:“我爸说过,你李叔在京不容易,常去叔家看看,帮忙干活!”符昌兄,过年了。那边可有烟吸?可有酒喝?可有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