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过人生的高光和低谷,在0和1的中间,在商业和技术的中间,在天才和普通人之间,周光可以找到平衡的状态。他并不是一个极端的天才,而是拥有健全人格、不断进化的人,进化的能力让他和元戎启行在智能驾驶的马拉松比赛里持续地奔跑下去。
文 |李可
编辑 |卢枕
运营 |橙子
天才的乐观
所有人都相信,周光是个典型的天才。在他踏入智能驾驶赛道创业之前,这个标签就紧紧地粘在了他的身上。小学时代,他是班里的“刺头”,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刚写完题目,他已经把答案念了出来。老师只能无奈地说,“你要给别人机会”。高中的数学考试两个小时,他40分钟就做完了题,考145分。同桌也是能考140分的学霸,但被他的做题速度“搞得心态崩溃”,跟班主任说,不行,得换同桌。
大学之后的路更是平坦——本科进的是知名的清华基础科学班,那里课程难度极高,“数学比物理系念得多,物理比数学系念得多”,毕业后,他穿过筛选天才的窄门,加入清华大学高能物理研究中心。一年后,他前往得克萨斯大学达拉斯分校攻读人工智能博士,这边读着博士,那边在德州仪器Kilby实验室主导自动驾驶机器人项目,抽空还拿到了大疆第二届开发者大赛的全球总冠军。
有这样的履历,进入百度美国研究院的自动驾驶事业部顺利成章。当时的硅谷群星闪耀,聚集了行业里最顶级的人才,包括国内智能驾驶头部企业的创始人、CTO。即便如此,周光依然耀眼。元戎启行的技术合伙人兼副总裁刘轩当时是周光的同事,他记得,曾经有一个项目的关键技术,他跟同事攻克了几个月,没有眉目,周光入职之后,一个星期就搞定了。
如果用一把刀来比喻天才,周光有锋利、锐气的一面。
▲2022年,周光在粤港澳大湾区车展上谈如何实现智能驾驶的量产。
在位于深圳的元戎启行办公室见到周光时,很难忽略他直接、自信的眼神,他喜欢盯着人的眼睛说话,语速飞快,带着一点老家四川的口音。如果把“有没有过焦虑、迷茫的时刻”这个问题抛向他,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没有”。
“没有”包括自动驾驶寒冬、公司现金流吃紧的时候。
自动驾驶是个新兴的硬科技行业,最初的创业公司们大多是“跨越式”的技术路线,一步到位,直接研发高度自动化的L4级别自动驾驶。但钱烧了几年,依然没有哪家公司在商业上获得了成功,一时间,大家齐齐转向,从“跨越式”转向“渐进式”,先攻克部分自动化的L2级别自动驾驶,再向高级别的自动驾驶靠拢。
转向的阶段,是行业遇冷的阶段,也是周光创立元戎启行这家自动驾驶公司的起步阶段。融资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头部的几家跟元戎启行一样现金流紧绷。到2020年初,周光说,“发完那个月的工资就没钱了”。
那段时间,他密集地见投资机构、投资人,接触的几家机构里,最大的一家是阿里,也是最有希望的一家。见过几次,周光准备带阿里的几位高层试驾搭载元戎启行智能驾驶方案的试验车,所有人都期待着跟阿里的接触,内心忐忑,但周光却说自己“一点都不紧张”。
“他是特别自信的一个人,他总是觉得别人会投。”元戎启行副总裁唐瑶看过一个纪录片,把美国的一个百万富翁放到贫穷、陌生的新环境里,给他100美金,让他想办法赚100万美金。富翁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不会沮丧,而是兴致勃勃地研究有没有商机,片子的解说里总结,“富翁身上体现出了极度的乐观”,唐瑶心想:这不就是周光吗?“他是一个超级、super、极致乐观主义者。”
▲周光向技术同事了解车辆的运行状况。元戎启行早期的投资人Grace说,在行业前景不明朗的当时,她找不少业内人士聊过,“很多人非常悲观,认为自动驾驶永远走不出来,周光从来没有过”“他就算是焦虑里,都带着一点兴奋”。
在这些年智能驾驶赛道的刀光剑影中,周光也是最大胆的那个。他坚信马斯克的第一性原理,崇尚最简单也最本质的规律,看准了目标,就坚定往前走。
早在2016年,还在百度的周光就提出了“传感器前融合”的技术思路——自动驾驶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技术,涉及了软件与硬件共同配合下的感知、决策和控制,前融合是让所有传感器都运行同一套算法,将来自激光雷达、摄像头等硬件的不同数据统一处理。
在当时,“后融合”才是主流的技术路线,即不同传感器各自拥有一套算法。关于前融合,行业里没有声音,公司内部也并不重视。
几年后,周光第一次创业,跟两位合伙人创立自动驾驶公司Roadstar,将前融合的技术落地,很快,它成了行业里最前沿、同行都在效仿的技术。刘轩说,“其他同行可能2021年才做出来,周光至少提前了三四年”。
公司初创时,市场上还有不少公司做L4,周光决定从L2切入;因为判断项目无益于实现最终的自动驾驶目标,他放弃了已经盈利的港口项目;因为想实现大规模的量产,为自动驾驶积累大量的数据,他在2021年推出了1万美元的低成本智能驾驶方案。而早在2020年,他就决定研发不依赖高精地图的智能驾驶方案,在当时,这几乎是反共识的。
一把刀,有尖利的刀锋,也有厚重的刀背。周光身上有与“天才”相矛盾的另一面。
元戎启行的技术总监Erik记得,决定做L2的时候,L4也没有丢,两条技术路线元戎启行同时在走。“直到我们真的把L2的车跑起来,做过了可行性验证,才把资源都投入L2。”
大家在讨论是否舍弃高精地图的那几个月,Erik也看到,周光“一直在考量”,他频繁地出差,跟主机厂、投资方、供应商密集地讨论,那段时间,“我们一个月见不到几次光哥,他一回来的话就拉我们去开会,很兴奋地告诉我们,他这段时间获得的一些信息,他最新的想法”。
元戎启行合作伙伴、人工智能与数字经济广东省实验室(深圳)执行主任于非见过许多创业者,其中不乏技术天才,但大胆的人容易好高骛远,太理性的人又很难有突破性的作为,很少有人能平衡这两者。周光很罕见地同时拥有这两种特质。
或许,正是这矛盾又统一的两面,塑造了如今的周光。这也是他进化的结果。历经过人生的高光和低谷,在0和1的中间,在商业和技术的中间,在天才和普通人之间,周光可以找到平衡的状态。他并不是一个极端的天才,而是拥有健全人格、不断进化的人,进化的能力让他和元戎启行在智能驾驶的马拉松比赛里持续地奔跑下去。
▲在德国慕尼黑车展,周光对外介绍元戎启行不搭载高精度地图的智驾方案。
从山峰到低谷
周光的老家在四川的一个小镇上,小学虽然一直都是第一名,但老师们都说,县里的学生更厉害。没想到,中学到县里,他还是第一;高中到市里,依然是第一。
对周光来说,成长的感觉像是不断地扩大圆的半径,“假如说小时候周围都是1.6米的人,你发现自己长到了2米,你知道你比别人高,但你不知道在另一个地方你算不算高”。每走出去一步,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而他稳定地站在属于自己的圆心上,一次次确认自己的天分。直到遇到他人生中的两座山峰。
读博前两年,周光几乎什么都没有做,窝在宿舍里打游戏,从白天玩到黑夜,伴随着游戏的效果音和室友翻动书页、敲代码的声响。
这份失落来自在清华基础科学班的经历。最初考到北京,身边全是来自各个地方、最优秀的学生,有的勤奋努力,有的天赋异禀,有正常考进来的,也有参加竞赛保送进来的。跟从前相比,这里的学习难度指数增加,他不再能像以前一样,依靠聪明和天分考到第一名,只能“算是第一梯队”。在“第一”和轻松的学习、生活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毕业时,有同学选择了在物理研究上继续深造,有的去藤校读博,周光拿到了得克萨斯大学的offer——也是一所名校。但到了美国,放眼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人来自清华。周光猛然意识到,在清华毕业生的眼里,这并不是最顶尖的大学。
“那时候其实很难受的,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大家都是斯坦福、哈佛、哥大,就是这样子的,如果有同学聚会,我都不想参加。”
周光憋着一口气——那些天分比不上他、却格外努力的同学,都去了很好的学校,他不服气,在心里问:凭什么?面对失意,有人选择迎头还击,也有人以逃避的姿态放逐自己。读博的前几年,周光像读大学时一样,打游戏,一打就是一整天,他喜欢动手拆车、修车,直到博士快毕业的时候,他28岁,猛然从梦里惊醒,“不行,不能就这样过来了”。
周光有自己的尊严和欲望。他渴望证明自己“行”,但不想走所有人都走过的路。寝室的同学都在刷题,准备美国头部科技公司的面试,周光不想这样,那些未来也是可以想象的:进大公司,拿到绿卡,成为新中产,“一点都不酷”。
周光要做“更sexy的事”。他开始参加机器人竞赛,把国内知名比赛的大奖拿了个遍,他把这段经历称为“弯道超车”,重新拥有选择的筹码。2017年,智能驾驶的风在硅谷刮起来时,周光抓住了风口。
▲图 / 视觉中国
在百度工作了七个月,因为某些不愿提起的原因,他选择离开,2017年跟两位同事共同创立了Roadstar,周光担任CTO。
第一次创业,有过许多高光时刻——Roadstar被看作“高学历、高科技、高潜力”的创业公司,很快,融资上亿美元,被业内关注、讨论。但很快,因为经营思路、股权分配上的分歧,成立不到两年,周光被踢出了局。
在2018年的1月,周光人在出差的飞机上,另外两位创始人发布了一篇公众号文章,宣布周光被解雇。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光不愿意再回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遇到好多事儿,每天都在处理这些,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跟你说不同的话”。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接受的事实:自己付出了时间、精力,也投入了努力和情感的事业,突然自己成了局外人,被抹黑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人生突然从“顺风顺水”转入了“hard”模式。
云启资本合伙人陈昱是从Roadstar到元戎启行始终坚定选择周光的投资人,“因为这个举动,他不得不带领团队出走,去做一家新的公司”。而在智能驾驶的寒冬里,钱、人都很难找。负面新闻跟着来了,唐瑶在来到元戎启行时曾经统计过,牵扯到周光、元戎启行的新闻有263条,很长一段时间,她压力大到失眠,凌晨会惊醒。
救了周光的,还是他的乐观。他告诉自己:“这个是人生的财富,我作为自己人生的主角经历了电视上的情节,那不是很爽的一件事吗?”有一次,唐瑶跟周光聊起公司的负面新闻,说自己会焦虑,周光笑了一下,他说就算是最难的时候,被踢出局的时候,“晚上回到家,该吃吃该喝喝,倒头就能睡着”。
后来的半年,周光一步一步地走下来。找办公室,组建团队,密集地见投资人。为了避免商业上的纠纷,他跟同事把过去的代码全部重写了一遍,他给公司取的新名字叫“元戎启行”,出自诗经,意思是“大军出发”。在他的心里,这是自己跟团队伙伴新的出发点。
大多数人在遭遇重大的困境、挫折后,心中留下不可抹灭的创伤,他们带着创伤继续前行,在接下来的每一个雨天被迫回味伤口的疼痛。但也有人能够治愈自己,毫无包袱地继续往前走。
Grace至今感慨周光成长的迅速。第一次见周光前,她了解过周光的履历,有业内人告诉她,“周光是智能驾驶行业最好的CTO之一,在整个中国可能会排 Top 2”。她也知道周光经历的风波,“从前经历很顺,突然遇到这样的事,要么很极端,要么迷之自信,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这个样子?”
真的见了面,她发现周光谈论起过往,十分平静,“不只是考虑到别人的问题,而且也考虑到自己的问题,他是从多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能够做到相对的客观,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周光也迅速吸取了教训,Grace认为,相比上一次的创业,元戎启行的股权“不会过度分散引起混乱,同时又给了员工足够的激励机制,让核心员工跟一线基层员工都能跟着公司的发展获利,是一个更周全的考虑”。
▲元戎启行的智能驾驶汽车在上海路测。
人格进化论
技术总监Erik至今还记得那个有些尴尬的场景。
在2019年,公司的运营走上正常轨道时,行业里正刮着方向不明的风,关于两个智能驾驶的技术方向:无高精地图还是依赖高精地图,相关的讨论沸腾了快一年。于非记得,当时依赖高精地图的技术已经成熟,只是考虑到成本和运营方式,很难大范围推广。各家公司都在发声,有做高精地图厂商,也有智能驾驶公司和主机厂,对未来利益的争夺隐秘地流动着。当时甚至有地图厂商放话:如果不依赖高精地图,将来就做不成自动驾驶。“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杂音。”
对科技公司而言,对技术的前瞻性无比重要,它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一家公司可以活到哪一年。技术和商业构成的世界风云变幻,踩对了鼓点,才能继续走下去。
当时,周光也在犹豫,他跟元戎启行的几位高管开会讨论了许多次,“有开个四五次,讨论要不要做”。
有一天,几个人去试驾,车上搭载的还是依赖高精地图的智驾方案。CTO坐在主驾,周光副驾,Erik和另外两位坐在后排。车平稳地向前行驶,高精地图就像是一双知晓未来的眼睛,提前了解路的情况,让系统尽可能代替人去驾驶。在大块的路段里,CTO与大家谈笑风生,并不需要接管方向盘,直到车开到一个路口,因为之后要修地铁,前方的路被封了起来,在旁边开辟了一条临时道路。
车卡在了这里,车上的人陷入了沉思。
高精地图再精细,也很难做到前一个小时修路,后一个小时就在地图上更新。而国内大多数城市的城区,道路都非常复杂,修路、道路事故、各类突发情况频繁发生,高精地图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周光和CTO都觉得,“好像现在的技术方案有很大的瓶颈,它对高精地图的依赖度太高了”。
试驾回来,周光把更多的同事拉了过来,一起讨论如何打开高精地图的限制性,大家都明白,想要量产,做到大规模的商用,光靠高精地图是不行的。
那个大胆的想法终于被周光提了出来:做不依赖高精地图的智能驾驶方案。同事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沉默着点头,或是陷入沉思。这一天试驾遇到的插曲,让大家都有了共识——高精地图有局限性,但放弃之后怎么做,还是个未知数。
那次会议,刘轩也在现场。“大家其实对这个目标本身没有疑问,所有人都认可这项技术的前景,但是它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行业内是没有先例的,所以技术上也有很多不确定性,包括自动驾驶各个模块,各方面都要有一个颠覆性的变化,跟原来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就算真的做出来,效果够不够好,能否给用户优质的体验,车厂能不能接受,这些也是不确定的。”
在所有智能驾驶公司还没有转向的2020年,元戎启行率先走出了这一步。在于非看来,这是相当大胆的决策,在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齐步走的时候,元戎启行先停了下来,独自向另一个方向上走。
▲今年三月,元戎启行的智能驾驶汽车挑战上海晚高峰。
达尔文曾经提出过进化论:生存空间和食物有限,生命必须为生存斗争,只有能适应环境的个体才能存活下来,否则就被淘汰。如果说人的成长也有进化论,周光的进化论,是保留人格中的乐观、大胆,学习自己从前并不擅长的非技术因素。
Grace觉得,正是在经历过第一次创业的失意之后,周光完成了他的“进化”,他可以大胆的决策,也会在决策背后做出充足的准备和分析。而在大胆决策之后,如何让战略落地,考验的是周光对于人、对非技术因素的管理能力。
刚工作时,周光一个人解决了几十个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他在公司里公开跟HR吐槽,“还招这么多人干什么?”有一位同事,不写代码,只看代码,把代码打印出来,在纸上写注释——跟传统的程序员工作方式完全不同,甚至像个外行。周光当着那位同事的面嗤笑,“这是什么啊?”
但在管理元戎启行这家公司时,他学会了收起天才的傲慢,给人留有余地。如今,有员工达不到预期,或是出了纰漏,他选择让别人转述自己的意见,“很可能他自己已经知道哪里不对了,不能给人那么大的压力”。
Erik观察,“光哥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所以他严肃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很看重这个事情,心里会知道要崩起一根弦,但要说像其他老板‘这个事情做不好就滚’,这是没有的”。
相比用不合理的制度去考验人性,周光更愿意去理解人性。
在来到元戎启行之前,唐瑶在不同的公司工作过,“有些老板会说公司是上市了,这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非常多的老板都是这样”。但作为元戎启行创始人的周光不是这样,“他会承认员工的努力和成绩”。
Grace觉得,不少公司没有给员工相应的股权激励,会出现“员工很短的时间就离开了,有很大的流失率”,元戎启行也避免了这个问题,愿意让员工跟公司一起获益。
▲周光和同事交流工作。
无高精地图的智驾方案最终试验成功是在2020年底。
那天,试驾被安排在深圳南山区一个复杂的路段,“大家一窝蜂地想去体验这个车到底坐上去是什么感觉”。车在智能驾驶系统的引导下平稳前行,通过了一个很狭窄的路口,不需要驾驶员去接管,周光和大家都很开心。Erik说,“的确是一个非常大的创新,因为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借鉴,但是我们的团队把它攻克了”。
之后,周光请各位同事到位于深圳平安金融大厦108层的餐厅吃饭。站在108层向远处眺望,整个深圳尽收眼底,“感觉深圳很小”,所有人都很兴奋,“什么时候我们的车能遍布深圳、更多的一线城市、二线城市,整个全国都能铺开?”大家畅想未来,“空间很大,未来的梦想也很大”。
在0和1之间
周光有过一个快乐的童年,因为天分,他拥有了许多豁免权——他可以不听课,在课上写完作业;可以因为考了第一,拥有属于自己的电脑;可以在放学回家之后,周末和寒暑假里,一个人在二楼的卧室里尽情玩耍。
那是一个安全的、私密的、不被打扰的空间,有一张巨大的桌子,“可以玩电脑,可以拆修各种东西”,他时常把一楼的电视、收音机抱上来,拆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再一个零件一个零件装回去。大块大块的时间,他专注,沉浸,有一种近似心流的体验。
家人尊重他,除了喊他下楼吃晚饭,很少打扰。也宽容他,有一次,家里的闹钟被他拆开又装回去之后,走慢了5分钟,妈妈上班差点迟到,但并没有责怪他。
在包容的环境里长大,他身上有一种松弛感,读书的时候,他不要做第一,“我最喜欢当第二名,没有压力,而且我随时都可以当第一名”。创业之后,即便经历过高光、低谷,行业和公司的震荡,他并不害怕失败,“现在自动驾驶行业还是很有前景,我觉得我就算失败了,出来打工,也能吃上饭”。
他并不崇尚极端的奋斗、苦行僧一样的努力,“我不是一直能专注的人,我是专注一段时间,玩儿一段时间,休息好了再继续专注,不玩儿我没办法静下心来”。
在某种程度上,成年之后的周光身上依然保留着孩子的天性。他喜欢公平,自由,这些特质也影响着元戎启行这家公司。
周光有些“抠门”,身为公司老板,他只住600块的酒店,打特惠快车。唐瑶刚进入公司时,发现他的衣服都来自美国的大超市,10美元10件的白T恤轮换着穿,有双Nike的鞋,鞋舌头都破了还在穿。唐瑶觉得接受媒体访问总不能穿这些,劝他,“能不能换双鞋?”
在公司里,周光没有单独的办公室,跟其他同事一样,只有一个工位,坐在市场部的对面。唐瑶看过很多业内的公司,“融资还没拿多少,招待客户用茅台”,元戎启行没有茅台,甚至没有招待用车。
▲周光在元戎启行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只有一个跟其他同事一样的工位。有一次,听说某个方便面品牌很好吃,周光买了整整一箱放在办公室里。唐瑶说,“看到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我说天,这可能是全深圳唯一桌子旁边放一箱方便面的老板”。
元戎启行没有森严的等级,管理架构扁平,技术人员常常直接跟周光交流问题。去年,负责市场部和公共事务部门的唐瑶希望周光接受采访时“看起来体面一些”,想给他和几位高管定制西装、衬衫,周光却说,“大家自己去买就好了”,他不想“搞特殊”,显得自己跟其他同事不一样,穿公司文化衫就可以了。
在唐瑶看来,周光是罕见的会尊重每个人的领导,“他的人格是很平等的,不会觉得我是你老板,我就可以全方位的奴役你”。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高谁一头,直到现在,还是会坐地铁出行,骑共享单车去见客户,见完投资人,去街边的小店里吃一碗粉。
他依旧保持着那种“不服”。读博时候,他觉得自己“什么金牌都拿过了,怎么还不如天资平平的人?”创立元戎启行,他也不服,自己和团队的技术水平是最前沿的,只是因为创始团队的动荡,回到原点重新出发,落在了友商的后面。唐瑶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光提起友商,会挑出技术上的缺陷,“我会觉得他想通过友商不行来显示我们很行,我周光还是可以的,元戎启行还是行的”。
但在拿到阿里融资之后、推出无高精地图方案之后、拿到车企的订单之后,周光的话风变了,开会时,他会跟大家说,友商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这一家在量产上走得更早,那一家技术上也有亮点。唐瑶理解,“可能在他的内心当中,已经证明了我其实是不差的”。
周光说,“很多人就是服了,一旦服了就真服了,这辈子都服了。我就是不服,我就干,最后我也搞出来了。”
少年的世界之所以纯粹,在于有清晰的规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黑白分明,不是0就是1。但成年人的世界有许多的灰色地带,0和1之间,也没有那么巨大的鸿沟。周光的进化,是从少年到成年,从不服到依旧不服,但多了一些理解,多了一点温和。
Grace觉得,很多创业公司的生死,与创始人的风格紧密相关。有些创始人在技术上的能力和认知可以打到95分,但商业和战略上很可能只有60分,但周光除了拥有非常强的技术能力和认知,在这两项上也可以打到80分以上。“你会感觉到他是经过了历练,在两次创业当中摸爬滚打逐渐积累起来的。”
一位资深业内人士认为,当下的行业进入了新的时期,高端智驾开始被用户接受,在未来的5-10年,高级别的自动驾驶和完全的无人驾驶可能都会出现。大浪淘沙,智能驾驶公司们需要接受层层考验,在市场中不断进化。
“跑马拉松,体力要很强,要有很强的耐力,不能跑到一半,自己就没有力气了。少数头部企业经历过这种淘汰,最后变成前3名、前5名,才能生存。”在他看来,量产的实力、对安全的敬畏、技术的前瞻性缺一不可。
“跟周光的交流中,我看到他是非常理解这些方向的,他是知道在什么时间点他就必须要加入(马拉松比赛)了。”
长跑中的周光,依然保持着他的乐观、热血、不服,还有进化的能力。工作之余,他也为自己留出了喘一口气的休息时间。
他收藏了许多老电器,上个世纪的显像管电视、有几百年历史的收音机,装在家里的一个大箱子里,“每次一打开,就好像几百年的科技发展史在眼前铺开”。
有一天,新闻上说会出现日食,周光在公司的群里连着发了11个视频,教大家如何用两个3D眼镜制作一个可以看日食的眼镜。视频的拍摄背景是他家,杂物零散地堆着,他穿着拖鞋,手里摆弄着半透明的黑色镜片,一边操作,一边解说。日食发生,他发来自己透过眼镜拍到的照片和视频,粉红色的太阳好像被人咬过一口的月饼。他再次展现出自己天才和理性并存的一面,兴奋又可惜地说,因为是在深圳,太阳最大的被遮挡面积是97%。
透过黑色的镜片看过去,仿佛黑夜茫茫,太阳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光,带着3%的遗憾。但在周光的心里,这就是圆满。
▲拍摄的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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