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青山未有雪,我已植株四十载。

闪宏恺 2024-06-01 07:16:43

那里的土地宛如一张黄纸,百草枯寂,写满了炎热。

太阳高悬在长空,万物露出萧索的疲态,河溪不再流淌,仿佛流动的生机为岁月的匣盒湮堵住了。

多年前,有个孩子降生在一块儿陌生的土地,彼时的生存是那样的轻态,那是三年大饥荒时代,老百姓的日子苦啊,那样的日子里,肚子吃不饱、土地耕不好、衣服穿不暖,农民只身把地种,食已糜烂在荒田。

大饥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却时常感到饥饿。

"那几年,饿死的大有人在,冷死的大有人在,有的孩子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到天光,便已经溺死在了时代的海洋里。"一位老人后来这般回忆道。

郑二就是在这个时代降生的,他在年前死去,老闪以前访茶园的时候,和他有过一次会面,记忆太过久远了,仿佛是来到了那个大饥荒时代。

南方的土地总是多山多水的,郑二的命运也是多苦多难的,但他从没说过自己苦,他回忆起自己的生命时,仿佛一个小孩子在翻阅一本漫画书似的。

郑二说:“我这一生是幸运的,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种了四十年的树”说罢,他露出骄傲的神情。

我听过他,走访过他,此刻也当记录他。

大饥荒是时代的苦痛,那时葬身了多少人,我想我们不要考证,思虑起来,便已能够深感时代之艰。

我走访认识郑二时,他正佝偻个腰,在茶园里根除杂草,那天的光显得有些萧索,他精神却显得很好。

虽然双鬓泛白,满脸褶子,他却是那样的侃侃而谈,健谈的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人。

他多半是笑着,用他的话来说,人嘛,多笑笑总是好的。许是年轻时候笑的不多,晚年了总想着拿渐衰的时光来回馈过去。

他是这样聊自己,我是这样记录他。

他说:我年轻时候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是谁,我后来跟着养父养母干了很多活,住了几十年。

养父养母的孩子是活活饿死掉的,有的老人给我聊过那个时期,我是后来给养父捡着的,在一块荒田里,我们那个时候还是以种田为主,没种茶。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亲后来如何,大概就算还在世,我也不能认了。

我爹捡到我的那段时期,我娘很伤心,她的几个亲儿饿死掉了,我的到来似乎是对他们生命残缺的弥补,他们同样也弥补着我。

他们拿本该喂养自己孩子的粮食喂养了我,我也一定程度上补缺了他们死掉的孩子的位置。

我是什么时候记事的呢?这太久远了,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家里周边都是废田,是种不好粮食那种,还有自家 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以及周围的几株小树苗,后面慢慢长大了,我也不再关注。

我爹常采那几株树上的叶子,我看他常常把提壶里的水倒入瓷碗里,那叶子就在水里翻滚了。我爹喝的时候总是咕噜咕噜的,常常发出动物般的叫。

我后来偷偷喝过这玩意儿,干巴巴的,有点苦,像是隔壁大爷药罐子里的那种味儿,再后来的日子里我知道了那叫茶。

我爹和我娘命挺复杂的,至少没我纯粹,他们留给我一片山,那是他们的先见之明,后来,我在这里种地,在这里种树。

我在天气预报中知道了其他地方,多想出去走走,但我没走成,屋里的鸡鸭和猪要我喂,我在双亲离开的日子里,就一直留在了大山里,山里是很荒芜的。

早先的公社大队带领村民到处开荒,那时候的地还能种植粮食,后来包产包干了,有些地就留下来了,我爹娘很有魄力,包了大块儿地,那些地我们拿来种植茶也种其他。

我爹种茶是源起什么念头,我不知道,许是因为我家茅草房周围的几株茶树也说不定,寒来暑往的,我知道后来有很多人家种茶。

有的茶长得快,有的被老天爷打死,有的还给移植到其他村了。

我是82年开种的,你看满山遍野的茶,茶花,茶叶,都有我种的树。前年政府还给我发了个奖章,感谢啊。

我种茶遇见了后来的老丈,妻子也有了着落,那些日子里还挺难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也不免联想到自己种的茶树,当然,你以为我只种茶树,那就太看低我了,我还种了一批果树来着,桃树、梨树、栗子树都有,这种不同的树就像生不同的崽一样。

看着天光在他脸上辉映,仿佛是回忆如电影回映般回放似的。

他继续道。

我已经种了很多茶树了,也走过了好多年的时光,经历得好多,变化大好,就比如电视电影,我们那时候还没有电视,常常是大广场看电影,一群人围在一块儿,鸡鸭般的叫喊着。

后来有了电视了,不过是黑白的,刚开始只有一户人家有,我们像看黄金似的去围观,后来好多都变了。

红土地还是那片红土地,但泥路已为黑皮路(沥青路)取代,摩托大公车已慢慢出现......

听着他讲了那么多,我也不胜唏嘘。

我问他:你种了那么多树,有遗憾吗?

他长长的凝视着远方,唏嘘的叹了口气:雪。

我不由惊讶,雪?

那是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我在北方(老闪在北方读过书)看过不少雪,雪片飘飘倾洒视野,视线中充斥着白絮,有时候玩心起时,还搓搓雪球,堆堆雪人。

或许,有些人眼里随处可见的风景,却是他人一生遥不可及的梦咿。

我本想记录更多,但心里响起一道声音,到此为止吧。

后来,郑二去世了,我们再次拜访那里的茶园。

行走在绿叶间缀的林间,有小溪有河岸,有一丝含雪的冰凉。像是听懂了郑二的遗憾。

南方的青山气候是那般的温暖,虽是少了四季的烦忧,生命的棱角一下子折了弯。

后来再见雪,总不免想到郑二。有些生命总不免为时代所裹挟,人这一生总是这样:生老病死。

孰能没有遗憾?那大雪飘飞的早晨,远方有一个人在辛勤种植一颗树木,多年来雪一直飘,多年以来那树一直种。

有些事儿,生来便是这般令人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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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宏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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