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原名词，又名秉彝、秉超，字慧声(后改慧生)，号留香，艺名白牡丹。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1月5日出生，河北阜城县人，著名京剧艺术表演家。幼年学唱河北梆子，后加入北京三乐班，拜陈德霖、王瑶卿为师，研习京、昆旦角。他将梆子花旦技巧融入于京剧青衣表演之中，吸收小生、武生行当的特点，准确把握人物形象，声情并茂，扮相妩媚，善于跷工，动作健美，世称“荀派”。在京剧界享有“无旦不荀”之美誉，与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并称“四大名旦”，是荀派艺术的创始人。
前排：程砚秋 后排左起：尚小云、梅兰芳、荀慧生
一、从小学艺，吃尽苦头
荀慧生幼年家贫。六岁那年，同族人诬陷荀父盗卖祖坟树木，一家人逃往天津谋生。由于生活所迫，荀慧生与哥哥荀慧荣被以五十元银，卖进小桃红梆子班为徒。旧时代的戏班师傅对徒弟是非常严酷的。哥哥忍无可忍地逃跑了。班主迁怒于荀慧生，把他退了回去。父母无法归还卖身银，被逼迫无奈，买了一包砒霜，准备一家子同归于尽。荀慧生吓得哇哇大哭，答应把他再卖到梆子戏花旦庞启发处学艺。卖身契上写明：“若不遵守约束，打死勿论”。小小年纪的荀慧生含着眼泪，看着父母拿着卖儿钱，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再一次品尝了被抛弃的滋味。
荀慧生像
唱戏虽然苦，但好在有口饭吃。庞启发见他天资聪慧，是个可塑之才，乐意倾囊相授。而师母却是性情暴躁的人，对他动不动就打骂，荀慧生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被当成奴役使唤，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荀慧生初次登台因紧张忘词，遭到毒打。为记此事，他改名荀词，取别再忘词之意。一天，师母指着荀慧生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你一个穷鬼，要不是我们收留你，早就饿死了，还敢偷钱！快交出来，不然我打死你”。荀慧生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正直之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他回到房中，套好绳子，决心以死明志。
京剧《辛安驿》剧照
好在师兄发现了，把他救下来，还细心开导他，荀慧生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也许是老天爷觉得这个孩子太苦了，终于对他网开一面，使他学戏有成，进步神速。无论白天黑夜，严寒酷暑，日复一日，荀慧生刻苦练功，唱、念、做、打，无一不精。严苛的环境，练就了他坚强的性格，并为自己的演艺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10年，他随师进京，河北梆子创始人侯俊山（十三旦）亲传其《辛安驿》《花田错》等戏。同年，荀慧生正式登台主演，唱红了天津城。庞启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他给荀慧生接了一场又一场的戏，赚了盆满钵满。
河北梆子戏创始人侯俊山像
按照常规，1915年荀慧生理应出师自由演出。但由于当初荀父与庞启发在他的学艺契约上没有标明具体的出师时间，庞启发岂肯轻易放过这颗摇钱树和这个免费的奴役。他不让荀慧生出师，威胁并软禁了荀慧生。荀慧生只好一边为师傅赚钱，一边努力寻找机会。后来，在师兄弟李洪春、尚小云的帮助下，荀慧生逃走了。由三乐班主李继良出面协调，最后双方以折衷的办法达成协议，荀慧生延长出师时间两年，演出所得与师傅对半分成。李继良是权监李莲英之侄子，与李莲英一样非常喜欢京剧，是晚清到民国时期有名的京剧教父。1916年10月6日，经过将近7年的炼狱般的磨难，荀慧生正式出师了。
京剧《花田错》剧照
二、结识名家，邂逅初恋
1917年，荀慧生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杨小楼。杨小楼是正统的京剧名家，唱的是武生一角。一天，荀慧生被尚小云拉着去见两位朋友，来到茶馆后发现是京剧名流梅兰芳与杨小楼。“二位老板，这是我二哥荀慧生——白牡丹”。“久闻白牡丹，今日得见，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啊！”杨小楼初见荀慧生，惊讶不已，惊为天人。梅兰芳也对荀慧生赞不绝口，称其表演清新脱俗，韵味十足。杨小楼见荀慧生相貌俊朗，谈吐不凡，便把他收到自己的戏班中。他对荀慧生照顾有加，不但把自己的京腔唱法倾囊相授，与他搭戏，还带他认识各方的红角。
京剧名家——杨小楼像
当荀慧生得知杨小楼的师弟吴彩霞专攻旦角后，便特地去观赏吴彩霞的《贵妃醉酒》。清亮的嗓音，妩媚的身段，特别是吴彩霞头上戴得那套精致水钻头面，凤钗摇曳之下显得楚楚动人，令荀慧生倾慕不已，产生与吴彩霞结交之意。虽然有着杨小楼的推荐，但吴彩霞对荀慧生却一直不冷不热。原来，有着强烈门户之见的吴彩霞虽然欣赏荀慧生的天资与才气，却难以接受他是由梆子戏出身的现实。自幼学习纯正京派青衣的吴彩霞，自是瞧不上荀慧生的梆子腔。在他看来，京剧的“文野”之分泾渭分明，绝不能接受“野路子”。
京剧《贵妃醉酒》剧照
不料这次赴吴宅拜见吴彩霞，荀慧生却偶遇吴家的掌上明珠吴小霞。吴小霞生得腰纤面薄，眉黛眼清。荀慧生暗恋不已。自此，荀慧生便经常登门，吴彩霞托故不见，吴小霞便代为会客。烛光下，两个年轻人时而倾谈，时而沉默。眉目间，分明有种甜蜜情愫在悄悄生长。每次告别，荀慧生都依依不舍。2月中旬，荀慧生登门送上自己的演出戏票想请吴彩霞观摩指点，吴彩霞却将戏票扔在一边。吴小霞缠着父亲去看戏，吴彩霞无奈，只好安排六妹吴春生与小霞一同前去。也许是吴春生与吴小霞姑侄二人的光临，荀慧生当晚的一折子《红娘》唱做俱佳，引来台下如雷般的喝彩声，也让吴小霞激动不已。
近代名家于非闇——《白牡丹》
演出结束，吴小霞编了一个理由将六姑吴春生打发回家，自己则进入后台。见到荀慧生后，吴小霞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束鲜花送到他的手上，眉宇之间，满是倾慕。慧生又惊又喜，仿佛一股清泉，滋润着心田。他推掉演出后的酒宴，要送她回家。路面冰冷而滑湿，吴小霞却执意不肯坐车。姑娘的心中，是想与他多呆一时便是一时。为避免初次约会的尴尬，两人说起京戏，荀慧生讲自己7岁学戏，被转卖过两次，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与折磨，这才有了今日的名气。吴小霞听着心酸，泪花不禁在眼眶里打转。这场雪夜漫步，是他们灵魂的第一次碰撞。荀慧生依依道别后，吴小霞的心也就跟着他走了。
京剧《红娘》剧照
三、两情相悦，棒打鸳鸯
恋爱中的女子的笑意往往是写在脸上的，怎样也遮掩不掉。回到家，她便向父亲讲起今晚白牡丹的精彩演出，声音里充斥着温柔与赞美，还情不自禁地学唱了一句《红娘》。吴彩霞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白牡丹有什么好！一听就是唱梆子的，山野小调能和京腔京韵比吗？”父女俩争论了几句不欢而散。当晚，吴小霞辗转难眠，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那样说她爱慕的男子。尽管父亲不欣赏荀慧生，但吴小霞却是个痴情的女子。那时，荀慧生正在为《玉堂春》的唱词发愁，她便连夜抄好送到他的住处。荀慧生第一次与一个妙龄女子独处一室，显得笨头笨脑的。本来心中波涛汹涌，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谢谢你！可是我不识字”。
京剧《铁弓缘》剧照
荀慧生自小学戏，没有读过书，虽是小有名气，却目不识丁，吴小霞并不嫌弃，她一字一句地教他，一字一句地纠正，直到他烂熟于心。彼时，一个教得痴情，一个学得忘情，陶然亭、北海、颐和园，都留下了他俩的身影。爱的种子迅速在彼此心中发芽，他们私定终身。荀慧生将自己最心爱的箫送给她作为定情物，成为了姑娘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礼品。吴彩霞得知自己女儿与荀慧生相恋后，愤懑难平。难道要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拱手送到这“野路”的青年手上？自己虽为京剧名角，家底不薄，却饱尝人世间对“戏子”的种种歧视和不平，难道也要让女儿再活在这种被人轻视和白眼下吗？
北海公园
但是女儿的个性他也知道，外柔内刚。倘若不能遂愿，后果难以预料。但比起嫁给荀慧生，他宁愿一辈子得不到女儿的谅解，也不能让女儿往“火炕”里跳。他恨恨地呵斥小霞：“我倾尽一生心血培养你，将你送到女子学堂，为的是让你找个书香门弟，好好嫁了，有个好归宿。你却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今后不准与他往来了”。而不知内情的荀慧生却依旧经常上门，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初春的京城，滴水成冰。一天晚上，他在吴宅大门前站了两个时辰，浑身都冻僵了，还是没能见到吴小霞的身影。当晚回家，他就高烧不退，大病一场。
豪门深似海
师傅杨小楼前来探病，见荀慧生失魂落魄，大为诧异。当得知他苦恋吴小霞后，立即豪爽应允为他作媒，代他向师弟求婚。当晚，杨小楼带上彩礼到吴宅提亲，并对荀慧生大加赞赏，称其未来发展不在梅兰芳之下。碍于杨小楼在梨园中的威望，吴彩霞不好推辞，可又不甘心将女儿嫁给荀慧生。转念之间，心生一计，便答应再过几天让杨小楼带荀慧生来吴宅商议。荀慧生听到杨小楼回话后，觉得峰回路转，顿时神清气爽，大病不治而愈。
荀慧生花鸟画——《报春》
四、偷梁换柱，姑侄调包
原来，吴彩霞的六妹吴春生尚待字闺中。这个妹妹，比吴小霞大2岁。由吴彩霞一手抚养，名为兄妹情同父女。再说小姑还没嫁人，怎能先嫁侄女呢？转天，吴彩霞特意定了戏院的包厢，带六妹吴春生来看荀慧生演出的《霸王别姬》。吴春生端庄清秀，身姿婀娜，自幼在梨园长大，耳濡目染，对京剧颇有造诣。吴小霞得知父亲与六姑将往戏园看荀慧生的演出高兴极了。她以为父亲已同意了自己的婚事，这次定是带着六姑一起去相女婿的。她特意将这个消息告诉荀慧生，并要他今晚一定要好好表现。在兴奋中的吴小霞怎能知道，此刻在包厢里，她的父亲却是在打起了其他的算盘。
京剧《霸王别姬》剧照
“六妹，你觉得这荀慧生如何？”“身段和唱腔都不错，实在难能可贵。你若愿意，也算了却为兄的一桩心事”。吴春生是个传统的女子，明白兄长话里的意思，兄长看中的人，品行是不会错的。她看着舞台上俊秀的人儿，羞涩地点了点头。戏散了。一段阴差阳错的婚姻，就在吴彩霞一步一步的暗度陈仓中酿成了。第二天，吴彩霞约杨小楼带着荀慧生来到吴宅。当着杨小楼的面，吴彩霞问荀慧生：“你看上我吴家闺女吗”？荀慧生点了点头。吴彩霞说：“好，咱们约法三章，吴家嫁女，你必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不生外心”。荀慧生求婚心切，欣喜若狂，连连应允，并立下重誓，绝不反悔！
荀慧生山水画——《听松》
1918年的一天，位于北京前门外的大耳胡同张灯结彩，杨小楼、王瑶卿、梅兰芳、尚小云等名流欢聚一堂，参加一场隆重的婚礼，新郎荀慧生每每想到，今晚自己心爱的女人将成为他的新娘，心中就砰砰直跳。她该是怎样的云娇雨怯，楚楚动人呢？夜深人静，喝喜酒的人已经散去，荀慧生迫不及待地来到新娘身边。他拿起喜秤，挑开了新娘的盖头。霎那间，天旋地转。荀慧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床头的新娘不是心心念念的恋人吴小霞，而是她的姑姑吴春生。原来，吴彩霞答应吴家嫁女，并没有说嫁的是吴小霞还是吴春生，而吴春生也确实是吴家的女儿。
云娇雨怯——楚楚动人
吴彩霞玩了一把文字游戏。新娘从侄女变成了姑姑，这一晴天霹雳谁也接受不了。这太离经叛道，太有悖人伦了。荀慧生冲出洞房，如行尸走肉般摇晃在黑暗的街心。新郎一夜未归，新娘也一夜未眠，她的错愕并不比新郎少。第二天天还没亮，荀慧生便疾奔杨小楼家，捶胸顿足地叙述了整个过程。杨小楼也不由大惊。但事已至此，除了安慰慧生“既来之便安之”外，他也别无他法。婚后三天回门，荀慧生只好带着妻子吴春生去了吴宅。吴小霞知道六姑嫁人了，高兴地出来见过六姑父。想不到六姑父竟是自己朝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情郎。
荀慧生山水画——《孤屋远山》
荀慧生见到吴小霞，万语千言化作哽咽。他想诉说自己的苦衷，却被吴彩霞冷冷地拦住了话头，“慧生，当日求亲，你发下重誓，春生我就交给你了”！吴春生与吴小霞姑侄两个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见到吴小霞哭着跑回闺房，吴春生跟了进来，羞惭地说“小霞，我一直蒙在鼓里，我要是知道你们俩……”。“小姑，如果拜堂的不是你，以我的性格我决不罢休，可你是我的亲姑姑啊！慧生是好人，你好好待他，侄女拜托您了！”吴小霞跪在地上，吴春生将她拥入怀中，姑侄二人四眼相对，泪如雨下。
京剧《秦香莲》剧照
荀慧生像一个被牵线的木偶一样，与吴春生回家后不久，便收到吴家仆人送来吴小霞的一封信和他送给吴小霞的那只箫。他急忙打开信，上面写道：“慧生，今生无缘，来世再结同心。六姑是好人，好好待她。你一定要冲破阻力，成为一代京剧大家。我永远支持你”。第二日，便传来吴彩霞退出舞台携女返回老家的消息。荀慧生赶去吴家，却只见空门大宅，一片寂静，唯有风雪之中的石板路，仍如平常一般的黝黑湿滑。
青年荀慧生像
四、飞身护夫，夫妻圆房
木已成舟，荀慧生不想让吴春生背负骂名。因为封建社会女子的名节堪比性命，如果不答应这场婚事，他不知道自己将怎样再在梨园立足，甚至会将吴春生推向无尽的深渊。毕竟他之前已经向吴彩霞承诺过，答应永不反悔，为了信守诺言，也为了不让吴春生难堪，荀慧生最终默认了这段婚姻。他与吴春生貌合神离，未曾与她同房，始终意志消沉，连日常的练功也都放弃了。直到杨小楼告诉他吴彩霞之所以棒打鸳鸯，是因为看不起他是梆子戏出生的缘故，荀慧生才如梦初醒，自此发奋练功，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唱京剧上。
京剧《虹霓关》剧照
从1918年起，荀慧生加入喜群社专演京剧，与梅兰芳，程继先合演《虹霓关》。1919年，他又加入了杨小楼的永胜社。不久，上海天蟾舞台请杨小楼带永胜社赴沪演出，梨园行中人纷纷向杨小楼推荐角色人选。谁知杨小楼选定了“三小一白”的阵容——杨小楼、谭小培、尚小云、白牡丹。名单一经公布，便在京剧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唱梆子腔出身的荀慧生，根本不够资格代表京派京剧。然而，杨小楼却认定荀慧生的京剧水平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造诣，绝对是旦角中的后起之秀。为了促使荀慧生夫妻和睦，杨小楼要他携吴春生同行上海。
荀慧生山水画——《春江》
都说同行之间是冤家。虽然杨小楼已决定带荀慧生赴沪演出，但仍有同行心里不服，他们常常在台下蓄意惹事。一次，在荀慧生演出《铁弓缘》时，有同行雇人砸场子。当台上荀慧生聚精会神的演出时，有人向台上扔石块，甚至抄起一把装着开水的茶壶向荀慧生砸去。一直暗中观察的吴春生，手疾眼快，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护住了荀慧生，使他全身而退。而吴春生全身有多处被砸伤烫伤。这时候，沉浸在“婚变”哀伤中的荀慧生才开始正视吴春生对自己的感情，在危险面前，她是那样的义无反顾。经过这次风波，荀慧生不仅认识到了一个可以共患难的伴侣，同时也让他真正拥有了一个妻子。
京剧《铁弓缘》剧照
当晚，这对年轻的夫妻终于睡在了一张床上，两人相拥而眠，享受到了夫妻间久违的情爱甜蜜。从此，这对夫妇开始恋爱，过上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不久，吴春生先回北京，而荀慧生在上海滩一炮而红，出现“万人空巷看荀郎”的盛况。沪上剧院轮番邀请，热情挽留演出，竟在沪逗留达四年之久。荀慧生受到粉丝们的狂热追捧。因为他长得俊美，很多女子喜欢他、追求他。他在演出时，台下的太太小姐经常拿着金条、金耳环、金镯子往台上扔。盛誉之下，荀慧生洁身自好，除了练功唱戏外，他总是独处，经常给妻子春生书信报平安，对她忠贞不渝。
荀慧生花鸟画——《双禽图》
五、游龙戏凤，旧情复燃
上海滩的京剧头牌、女老生露兰春，是荀慧生的迷恋者之一。他们曾在天蟾舞台合演《四郎探母》大获成功。上海青帮头子黄金荣觊觎露兰春久矣。为投露兰春所好，他便经常请荀慧生唱堂会，与露兰春合演《游龙戏凤》。在共同的排练中，露兰春对荀慧生愈发痴情，借机吐露心声。为了斩断露兰春的念想，荀慧生谢绝了黄金荣的堂会。黄金荣大怒。为保护荀慧生，露兰春只推说是自己不想再唱戏了，并恳请黄金荣放过荀慧生。不久，荀慧生收到露兰春的请柬，邀请他参加自己与黄金荣的婚礼。正当荀慧生为参不参加婚礼而犹豫时，著名作家老舍来看望他。荀慧生问老舍怎么办，老舍提笔写了一个字：避。于是，荀慧生带着剧团赴杭州演出，这段情就这样“避”掉了。
京剧《游龙戏凤》剧照
1920年夏，荀慧生演出结束回到住处，进门看到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位身姿苗条的女士。荀慧生不禁眉头紧皱，他的粉丝日益增多，那些热情的女人常常不请自来，守候一天一夜只为能见他一面，他既感动又不胜其烦。他冷冷道：“这位小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诸多不便，请回吧”。没想到，女士一回眸，荀慧生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竟是吴小霞！原来，郁郁寡欢的吴小霞得知荀慧生载誉上海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廉耻，不告而别，直奔上海。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怨恨，临走时，她将父亲积攒一生购置的水钻凤钗头面也一并带走了。他将吴小霞紧紧拥入怀中狂吻。红烛在慢慢地燃烧，这一对相爱的有情人，终于等来了望穿秋水的相聚，了却了梦寐以求的相思。
荀慧生《十三妹》剧照
自从有了吴小霞的相依相伴，荀慧生更是如沐春风，生机勃发。他在舞台上戴上吴小霞带来的头面，凤钗摇曳生姿，水钻熠熠闪光，更增添了扮相的妩媚。荀慧生对这套头面爱不释手，总是亲手保管和护理，从不让徒弟帮忙。吴小霞自幼受父亲影响，耳濡目染，对京剧不乏自己的见解。她建议荀慧生读书写字，博览众长，整体提升自己的艺术素质。荀慧生的表演艺术引来了上海滩一个重量级的粉丝——国画大师吴昌硕。1924年，在吴小霞提议下，荀慧生正式拜画坛海派名家吴昌硕为师，成为吴昌硕的关门弟子，书画技艺迅猛提高。大画家吴昌硕特地题赠了四个字：“白也无敌”。这四个字恰恰为荀慧生的一生下了注脚。
国画大师吴昌硕像
1924年底，永胜社结束了在上海的演出将返回京城。荀慧生欲携吴小霞回京，却想到留守京城的吴春生，不禁踌躇不已。正在这时，吴秋霞的一纸家书寄到了吴小霞手中，“为父寻你三载，却不知你已私奔至上海，你置六姑于何地……”原来，吴小霞私奔后，吴秋霞气急攻心，病入膏肓，他只求女儿回家见最后一面。吴小霞读罢不禁潸然泪下，又看到荀慧生的犹豫，这个烈性女人，毅然留下一封诀别信飘然而去。吴小霞回家之后，父亲已撒手人寰。至死他也没有原谅女儿。站立在父亲的坟前，吴小霞泪水涟涟，凝望着父亲的遗像，她发誓自此不再与荀慧生相见。再次失去吴小霞的荀慧生郁闷回京，与吴春生相敬如宾。两年之后，他与春生的长女出生。吴小霞得知后写信祝贺，“汝之爱女，亦是我之骨肉”。
京剧《香罗带》剧照
六、誉满京城，大师陨落
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选举四大名旦。荀慧生以一出《丹青引》参赛。剧情讲的就是丹青故事。他戴上吴小霞赠送的那凤钗头面，走上戏台，边唱边画，八句西皮慢板唱完，一幅精湛的山水画也就完成了。荀慧生功力深厚的唱腔与精彩绝伦的画艺相得益彰，令人叫绝，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最终与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一起，被评为京剧四大名旦。当晚众人欲向他贺喜，他却避开所有人，一个人躲进书房，在书桌上摆开了那套光彩四溢的凤钗头面。遥想当日与小霞携手提笔作画的影像，不禁潸然泪下。
荀慧生山水画——《寻得桃源好避秦》
1928年5月，荀慧生到浙江绍兴演出。那日，他到沈园游玩，看见了一个依稀熟悉的身影，竟是吴小霞。他心头大震，拨开人群寻找，却转眼间杳无踪迹。回京后，却收到吴小霞抄录了陆游前妻唐婉《钗头凤》的一封信，“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这时他知道，那日在沈园绝非错觉，而是小霞打听到他的行程，远远地来见他一面。荀慧生不禁流泪了！痴情的小霞不肯再见他，却也不肯嫁人，独自一人在老家艰难生活。荀慧生给她寄过钱，却全被她退了回来，不肯接受他的好意。1931年，荀慧生再次入选“四大名旦”，名满京城，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和睦安祥，但吴小霞却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心病。
绍兴沈氏园
九一八事变之后，荀慧生拒绝为日伪所成立的“华北演艺协会”演出。伪满洲国成立时，荀慧生再度拒绝重金聘请，为傀儡皇帝溥仪祝贺。北平沦陷后，荀慧生被扣上了反满抗日的帽子。他连夜逃到天津躲过一劫。而此时荀慧生的长女得了急病，医院却被日本兵强占，逼医生赶走病人，致使其女不治身亡。荀慧生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在他心中，因了小霞的那句“汝之爱女，亦是我之骨肉”的话，更是将她当成与小霞的女儿一般。此刻痛失爱女，他心中的苦痛难以言说。不久，他收到小霞的信，“人生如乱世飘蓬，今女儿已去，我此生再无可忧之人，就此别过”。这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万念俱灰后，选择遁入空门，云游四方，从此不知其所踪了。
绍兴沈园——陆游《钗头凤》
1945年，吴春生为他再生两个儿子后因病去世。荀慧生又娶了一位妻子苏昭信。她是一位女大学生，四年之后，因性格不合而离婚。第三位妻子张伟君是荀慧生的戏迷。当时荀慧生住在北京西单路北的第一条胡同，每天早晨，荀慧生总会在自家门口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在看他。在荀慧生与苏昭信离婚后，张伟君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恩爱有加，白头偕老。但不论身处何地，荀慧生仍视那顶水钻凤钗头面为珍宝，与吴小霞的那封手抄《钗头凤》书信一起，一直珍藏着。几十年过去了，虽然荀慧生费尽心思，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吴小霞踪迹。
中年荀慧生像
新中国成立后，荀慧生的艺术才华焕发新春，曾任北京市戏曲研究所所长、河北梆子剧院院长等职。他博采众长，吸收河北梆子的精华，将自己的经典剧目《红娘》大加革新，在1952年的公演时，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赞扬和支持，并获第一届戏曲观摩大会老艺术家表演奖。荀慧生一生收徒之众，不计其数，名满天下，桃李满堂。其长子荀令香工旦，其女荀令莱亦为其传人。在上世纪60年代前后，四大名旦中的程砚秋和梅兰芳先后英年早逝。这对两位京剧大师而言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因为相对“长寿”的荀慧生和尚小云即将面对的是非人的待遇。
京剧《玉堂春》剧照
1966年8月的一天，革命小将押送包括荀慧生在内的数百名名人去太庙。荀慧生遭受了远比幼年学艺时更为严酷的批判、辱骂和殴打。回家后，他艰难地将与血痂粘在一起的衬衣脱下来时，安慰哭泣不止的妻子说：“我会气功，只是受些皮肉伤而已。可怜老舍体弱性刚，就怕他一时想不开”！果然不出所料，老舍先生第二天就投太平湖了。12月26日，荀慧生最珍爱的水钻凤钗头面，在被抄家时失踪了。荀慧生悲愤交集，当夜突发心肌梗塞。不久，他因心肌梗塞混合肺炎而郁郁而终。临走前，他还念念不忘吴小霞，特别嘱咐身边的子女，要他们找到这位“表姐”，只要有了音讯，即使死后，也要到坟头告知他一声。一代大师终于陨落了。
北京太庙
十年之后，荀慧生得到平反昭雪。1979年5月24日，荀慧生的追悼会和骨灰安葬仪式，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两千多人参加追悼会。邓小平、胡耀邦、陈云、谭震林、方毅、彭真、周扬、夏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送了花圈。2011年10月，在北京中国国际展览中心，荀慧生初恋女友吴小霞赠送的水钻凤钗头面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引起人们的围观。半个世纪过去了，水钻凤钗灿然如新。随着水钻凤钗头面的出现，勾起了人们的记忆。荀慧生那惊世骇俗的情感往事，并渐渐演变成为一段传奇，令人惋惜，催人泪下。
北京宣武区山西街——荀慧生故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