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大顺应该是史上少有的攻入敌都,逼死前朝皇帝却又很快覆灭的政权之一,很多人认为其失败的主因是在京城的劫掠滥杀,不得人心,李自成对此不加控制,格局太小。
但实际上李自成也努力过,只不过因控制不了属下而不了了之。
史料记载,大顺军初入京城的前十天军纪特别严明,兵士因劫掠奸淫被钉死、剐杀的就有数百人。只是后来,军纪才逐渐败坏。
而军纪败坏的导火索,则是源自大顺军的无银发饷。
本来李自成的打算是攻入京师后,用明廷府库中的金银来犒劳兵士,稳住手下的那帮骄兵悍将,以便让他们在京师少造杀孽,为新朝争取民心,这也是大顺军能够在初入京城纪律严明的主因,有大量赏银在前面吊着呢!
然而事实却是,李自成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只有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塞牙缝都不够,何谈大赏将士。
李自成骇异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他北上之后,可是无数次承诺过攻入京师后要“大赏”。
这时他想起了崇祯太子的一番话——父皇误用庸臣才致失了天下,刘宗敏等人也撺唆——明朝的那些奸臣富可敌国,何不拿来一用!
李自成这才下令“追赃”,让明朝的那些旧臣拿钱来保命,并将这件事交给了刘宗敏,京城形势由此大变。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是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白银五万两,这着实让老李高兴了一把,同时也庆幸自己“追赃”策略的正确,由此也更加放心让刘宗敏随意施为。
但刘宗敏何人?虽然打仗勇猛,对李自成也算忠心,但本质上就是一兵痞,不懂战略不懂民心,上来就是一顿胖揍。
三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坐于朝堂,新朝“宰相”牛金星手执花名册,将追赃的犯官一一点名,然后发布文告:“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候发落”,李自成一会儿便觉不耐,起身离去。
转天,明朝各官皆被二骑押一人,全体驱往刘宗敏处。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候。”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至部将田虎和李遇府中。一时间,棍杖狂飞,挖眼挑筋,北京城内一片惨嚎之声。
同时,城中富民也被一些眼红的将校当做犯官抓起来拷问,不少平民则尽被下层农民军抢掠,中饱私囊。
李自成闻报,觉得有些过,便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助孤做个好皇帝?”
结果被刘宗敏立马顶上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甭看刘宗敏的官衔只是“制将军”,既不是“太尉”也不是“大司马”,但实际上与李自成几乎平起平坐,根本不用买“皇帝”的账。
刘宗敏是最早跟着李自成造反的元老,虽然脾气倔不太服管,但也算忠心,以前李自成最困难时也没有放弃跟随,当时的李被打得只剩十八骑,被迫躲进深山老林,他为了表示支持,甚至连老婆都杀掉,也因此奠定了大顺军中二号人物的地位。
李自成本来就不是杀伐决断的主,他能够带领一帮泥腿子打出一番天地,靠的是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对属下不苛刻,并非军纪严酷,赏罚分明,更非城府和谋略。
所以,面对老兄弟,自成一派兵痞的顶撞,他也只能默然以对,听之任之。
更何况,因追赃而死的还有很多李自成一向看不起的贪官恶吏。
官员中首遭掠死的,就是率三大京营兵士在北京城外最早投降的明朝国戚、襄城伯李国桢。
李自成在北京城外初见他时,就没一丝好印象:“汝受天子重任,信宠逾于百官,理应死国,厚脸来降,意欲何为?”李国桢以头触阶,痛哭哀乞,老李优自骂道:“误国贼,还想活!”立马命人把他绑个结实,关入大狱。
刘宗敏接下追赃差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国桢,他也不问李是否贪赃,只命人细细拷问,结果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让这位爷痛极而死。随后,刘宗敏又让兵士闯入其家,轮奸了宅中妇女,将府中金银掠走一空。
此外,惨死的还有陈演和魏藻德两位“前朝首辅”、误国奸臣。
陈演是“前大学士”,三月初因谎报战功罢相。他本想逃离京城,因家产太多未能成行。听说大顺军索银,就主动向刘宗敏送去白银四万两。刘宗敏喜其“慷慨”,没有立即对他用刑。稍后,其家仆告发,说他家中仍藏银数万。农民军掘之,果然满院子地下全是金银。
刘宗敏大怒,同时也如获至宝,开始对其大刑伺候,妄图再有斩获,就这样一直折磨他到李自成从北京出走前,将他斩首。
大学士魏藻德是前朝状元出身,以擅谈兵见拔,但入相后没有为崇祯出过一个好主意。城破后因为官大,他被单独囚于一黑屋中。这位魏大人透过门缝乞求:“新朝如欲用我为官,就把我放出来,我必肝脑涂地,报效新朝”,这样一来,反而提醒了刘宗敏——原来这里还有一条大鱼。
于是,连夜把魏藻德提入厅堂审问,刘宗敏首用夹刑,边夹边问:“汝居首辅,何以乱国如此?”
魏藻德边号边答:“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虽是大老粗,闻言也怒:“汝以书生擢状元,为官三年即升首辅。崇祯何处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于是,刘将军亲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数十个大嘴巴。士兵见状,夹棍猛扯,老魏十指皆断。惶急之下,魏藻德大呼:“我有一女,愿献给将军为妾!”刘宗敏大为高兴,唤人立取其女。
但对于献女的老魏,刘宗敏却更加不屑,严命兵士加紧拷打。一共“伺候”了六天六夜,最后魏藻德脑袋被刑板夹裂,脑浆迸出而死。
可以说,刘宗敏的追赃并不因你是达官显贵,“贡献”多少,而有所偏颇,几乎是见着即死。
但同样的,也不会因忠奸而网开一面,比如那些清贫的翰林、正直的科臣,也因家中实在拿不出钱,全被刑讯致死。
当然最有名也是影响最大的,还得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家,据说,吴襄被刘宗敏打得皮开肉绽,断了三根肋骨,家人也被悉数关了起来,要不是李自成紧急叫停,怕早就见了阎王。
最终,经过不辨忠奸,不分善恶,无差别的数天拷掠,大顺军共得银七千多万两,然后刘宗敏等人将其重新熔铸成中间有孔的方板状银板,以便于携带输运。
七千万可不是小数。崇祯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导致民心涣散而亡国。刘宗敏在京榨银七千万,其酷烈程度可想可知。
这自然大失民心。
李自成最初还能压制自己的本部“老营”,但卖力追赃的刘宗敏等诸营皆富,“老营”只得粗米马豆果腹,自然怨声载道,觉得“老长官”太不够意思,于是也开始私下相率出宫,遍入民舍淫掠。
以李自成的脾性,自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京城更加饿殍遍地。
不过,李自成本人倒是保持了一贯的义军本色。
史载,他入京一个多月,在皇宫中仅幸掌书宫女窦氏一人,其他女子无一分沾染。
同时,他在吃饭方面也不讲究,唯吃少许米饭拌干辣椒,佐以烈酒送饭,不设盛馔。
在器物方面,则皆用昔日营中的粗陋军器,对于龙凤诸精致器皿从来不用(有说李自成眼神不好,总觉宫中器物用之不详)。
客观地讲,说李自成入京后一无是处,有失公正。
李自成或许真心想做个天命所归之人,大顺军中也有如刘金星、李岩这些举人出身的文化人,他们在看到军队劫掠时也劝过他要收揽人心,李自成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惜他根本对手下的这一帮骄兵悍将弹压不住。
后来,当李自成准备在北京举办新的加冕礼,以表正统时,也是刘宗敏等人跳出来捣乱,让登基仪式变成了笑话。
下属不服从命令对李自成来说是致命的,特别还是刘宗敏这样手掌兵权的二把手。
当时,西北、华北、山东、河南以及湖北、江苏大部,皆是大顺辖地,张献忠的大西政权不敢与之争锋,只能在四川等偏远地带流窜,满清的铁骑在山海关等险关要隘前也是不得寸进。
李自成一统天下虽不能说指日可待,也是形势大好。
可惜四月中旬,吴三桂就因北京城内对其一家的追赃而在山海关“造反”,引清军入关。
当时,李自成本想让刘宗敏、李锦率军出征,但二将耽于京城内的淫乐享受,不但摇头不应,还对李自成叫嚣:“凭什么你享福,却让我们去卖命?”
无奈之下,李自成才不得不“御驾亲征”。
如果当时是刘宗敏出征,李自成留守,那么即便在山海关前吃了败仗,在北京的李自成依然有力量不让清兵进城,就算是撤退,大军在手,也能从容许多,如果这样的话,历史结局也许会大不同。
归根结底,还是大顺根基不牢,李自成驾驭不了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