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买清愁不买田

▓ 王宜早/赏析并书法

戏笔

★ 南宋 杨万里

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

天公支予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

戏笔：游戏笔墨，半开玩笑的写作。“戏”，是个宽泛的概念，大体是表示与习惯的理解不相同的风格与态度。

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

野菊呀、荒苔呀，它们各自都在铸造钱币，金黄的钱币、铜绿的钱币，两种钱币在争奇斗艳。

自然界许多植物圆形的叶子、花朵，都可以比喻成钱币。例如，榆树的花，老百姓就叫它“榆钱”，可以吃,帮助穷人度过饥荒，我小时就吃过。此外，名字中带有钱字的植物还有好多：金钱松、铜钱草（金钱草）、串钱景天、钱苔、钱葵、钱叶卷柏等。杨万里诗中的“野菊”“荒苔”，花的形状像钱，颜色与钱也有联系，可以比喻成金黄的钱币、铜绿的钱币。诗人头脑中有了关于“铸钱”的思考，他把这种思考，“不经意间”、“半开玩笑地”、“游戏一般”与“野菊”“荒苔”联系起来，“戏”说它们是在“铸钱”。

皖南铜矿、银矿的开采和冶炼，唐朝以来就是中央财政的重要支柱之一。久负盛名的宣州“梅根冶”自南朝至隋唐一直是江南地区铜矿开采和钱币铸造的重要基地。李白的《秋浦歌》：“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nǎn)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就是当时皖南矿冶业状况的真实写照。这些地方距离杨万里的家乡江西吉水并不太远。“铸钱”的概念在杨万里的头脑中应该是并不陌生的。

绍熙元年（1190）杨万里得罪老皇帝被从朝廷贬谪到金陵，担任江东转运副使，总管淮西、江东军马钱粮。朝廷颁旨要求在江南诸郡推行“铁钱会子”。铁钱，是一种通行的钱币；会子，是一种可以兑换的纸币，相当于今之“白条”。这是一种加强搜刮盘剥的措施。杨万里坚决反对，上书谏阻，拒不奉诏，得罪宰臣，贬为赣州知州，杨万里又不赴任，最后愤而辞职。在这种情况下，“铸钱”的概念，自然在头脑中萦回不去。而与“野菊”“荒苔”之间发生联系，确实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就是诗题中“戏”字的来由。

以下两句离开了“铸”的话题，转而围绕“钱”的线索加以发挥。

天公支与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

上天把这些由大自然铸造出来的钱币发放给穷诗人，可是诗人们用这些钱，只能购买清愁，而不能购买田产。

天公：上天，天帝，一种超自然的支配力量。支：发放，支付。诗客：诗人。清愁：凄凉而愁闷的情绪。愁：是中国古代诗文中抒写得相当广泛、充分的一种情绪，其中一类称作“清愁”，文人常用。

“穷诗客”领得了由野菊、荒苔铸造出来的钱币，只能购买清愁，却不能购买田地。诗句因而带上了浓重的幽默色彩，正如题目所说：“戏笔”。

诗中把诗人称作“穷诗客”，含有亲切的调笑意味，也属于“戏笔”。

这两句对于“穷诗客”的戏谑，还含有相当强烈的酸、辣味道，对于“穷诗客”的同情，也就是对于朝廷的讽刺。

南宋诗人刘克庄有一首诗《戊辰即事》：“诗人安得有青衫？今岁和戎百万缣。从此西湖休插柳，剩栽桑树养吴蚕。”每年以大量的白银和细绢进贡敌国（和戎），诗人哪里还会有青衫可穿呢？我看以后西湖边上不要再栽种柳树了，干脆全部栽上桑树，养蚕抽丝吧！这种辛辣的讽刺，与杨万里诗中的愤慨，可以说高度契合。与人民为敌的南宋政权。做了那么多荒唐事，有良知的诗人加以嬉笑怒骂，可以理解，值得加赞，也是蛮可怜的。

王宜早，南京晓庄学院教授，学者、诗人、书法家。1942年生于江苏宿迁，1963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今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先后担任过南京三中语文教师、南京市教研室主任、中共南京市委教育卫生部处长、南京教育学院副院长等职。王宜早自幼学习书法，后师从著名书法家、书法教育家沈子善教授，主攻王羲之《集字圣教序》《兰亭集序》，立定根基，广收博采，数十年潜心钻研，形成自己独特的理论和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