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妈棍棒教育下,我考出了清华状元。
出分那天,所有人都夸我妈教育有方,晚年享福。
市里来采访,她毫不谦虚的分享经验。
“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出才子。”
全城敲锣打鼓都在为我庆祝。
我却留下一封遗书,站上了天台。
你要的清华我考给你了,下辈子放过我吧。
……
1
我妈是211博士,我爸是985硕士。
我出生后,七个月就能完整的叫爸爸妈妈,八个月会走路。
所有人都夸我天生聪颖,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是个清北苗子。
我妈也这样认为。
她给我改名为宋清北,为这个目标着了魔。
从三岁开始,连字都写不好的我,白天上幼儿园,晚上回来还要背唐诗到十点。
同龄的小孩却满院子疯跑,撒欢的玩。
我很羡慕,总是透过窗户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我妈发现后,找人将窗帘封死,彻底隔绝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她拿棍子打我的手心,一脸不屑。
“这群小孩已经输给了起跑线上,以后肯定没什么大出息,你可不能被他们带坏。”
亲戚们催我妈生二胎,说这么好的基因可不能浪费。
我妈坚定的拒绝。
“我的时间精力全部都要给清北,她是要考清北的人,分不了神。”
她转头又跟我说:“妈妈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把所有赌注都压你身上了,你必须要考上。”
上小学后,我妈愈发变本加厉。
我每次做她额外布置的习题都要做到凌晨,连足够的睡眠时间都保证不了。
经常做着做着就睡着了,我妈会站在我身后,拿着那根细细的棍子抽我。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今天这些题做不完不许睡觉。”
我疼的眼泪汪汪,又不敢拒绝。
时间一长,我的眼袋比眼睛还大。
亲戚们看不下去了,说我妈扼杀了我的天性,迟早把孩子逼死。
我妈气的半死,骂他们就是嫉妒她有个天才女儿。
亲戚们告状到在外地工作的爸爸那里,爸爸也无可奈何。
只能劝亲戚们不要多管闲事。
后来亲戚们再也没有来过我家了,说我们家全是疯子,谁招惹谁倒霉。
我妈却非常满意这个现状。
她每天都拿着棍子站在我身后,盯着我做题。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你了,看你还怎么偷懒。”
书桌旁比我还高的习题册越堆越多,我觉得好累。
小学毕业后,我进了全市最好的初中。
全新的环境,没有人认识我。
我也因此有了第一个朋友。
她叫迟晓慧,是我的同桌。
迟晓慧性格开朗,一见面就和我搭了话,还和我分享她喜欢的零食。
我开心坏了,零食没舍得吃,一直藏在书包里。
放学后,我兴高采烈的把零食送给妈妈,和她说起我第一个朋友。
我妈却转身将零食丢到了垃圾桶,骂我玩物丧志。
我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她又问我那个女生成绩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她是班里倒数。”
我妈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去学校,迟晓慧怎么也不肯刚和我玩了,还和老师申请换座位。
我不解,跑去询问她。
迟晓慧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声道。
“你妈给我家里打电话,说我这种差生不配和你做朋友,只会托你的后腿!”
全班同学都看了过来,开始窃窃私语。
“成绩好了不起啊,居然这么看不起人。”
“她妈有病吧,成绩差吃她家大米了?”
我难过的掉眼泪,默默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位置后,才发现我旁边的桌椅都不见了。
班主任为难的告诉我。
“你妈妈强烈要求让你自己一个人坐,说其他同学会影响你学习。”
我低着头,说知道了。
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同学敢靠近我,生怕和我多说一句话就会被我妈警告。
我每天一个人吃饭,上课,回家。
然后照例做习题到深夜。
每次考试,我都是年级第一。
我妈高兴的到处宣扬。
说我家清北果然天生就是清北苗子。
是天赋吗?
我摸了摸手上厚厚的老茧。
这是我做了无数本卷子留下的痕迹。
后来中考,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省内第一重点高中。
打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记录,市里还奖励了我一万块钱。
我妈喜滋滋的收了钱。
她许多同事来找她取经,怎么才能把孩子教育的这么优秀。
我妈挨个打电话分享她的经验。
“我觉得还是有天赋吧,我和她爸都是名校毕业,生出来的孩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实在没天赋,就靠努力,我家清北可是每天十张卷子雷打不动。”
“没天赋也不努力,那就靠打,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出才子。”
她朋友圈也发了一个视频。
标题为:棍棒底下出才子。
视频里,我做错一道题,她就拿棍子抽在我的背上。
这条动态被她同事们纷纷转发,意外上了市里一家小有名气的报社首页。
奉行棍棒教育培养出来的孩子,究竟会长成孝子,还是逆子?
我妈斩钉截铁的留下一行字:
自然是孝子,宋清北从来没有忤逆过我一个字。
可是很快,我的所作所为彻底打了她的脸。
2
作为省内第一重点高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天赋还努力的学霸。
我学习逐渐吃力,第一次月考就考的一塌糊涂,退到了年级三十名。
我妈不相信,跑来学校大闹了一场。
非说是老师改错了试卷,要求复审。
“我家清北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怎么可能考这么差,肯定是你们老师受贿,故意把清北的成绩压下去了!”
老师也气,但无可奈何。
我觉得难堪极了,拉了拉我妈的衣角,想让她走。
我妈却一巴掌甩在我脸上,面目狰狞。
“宋清北,你最好祈祷卷子是真的改错了,不然我要你好看!”
我捂着脸退到角落,老师好说歹说,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孩子动手。
我妈根本听不进去,只一个劲闹着要查卷子。
老师拦不住,最后只能把校长请出了面。
校长让老师调出了我的试卷,当着我妈的面又改了一遍。
依旧是同样的分数。
我妈脸色特别难看,一句话没说,直接生拉硬扯的拽着我回家,连假都没请。
回到家后,在被间封死的书房里,我迎来了有史以来的最惨烈的挨打。
“宋清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觉得天高皇帝远我管不了你是吧,考得这么差劲,还想不想上清北了!”
我蜷缩在墙角,痛苦的闭上了眼。
伤口都在背上,我正常的回到学校,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我在学校彻底出名了,三三两两都在讨论我妈大闹学校的事。
但我好像已经麻木了,这样的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
老师们都很关心我,还隐晦的问过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没用的,没有人能帮我……
我第一次逃了课,跑到后园的池塘边。
翠绿的荷叶密密麻麻的挨着,荷花冒出头,开的绚烂。
我恍了神,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如果我跳下去,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这样一定死的很彻底。
连尸体,我都不愿意留给我妈。
我抿着唇,慢慢朝围栏靠近。
“汪……汪……”
一边腿已经跨上了围栏,旁边草丛里突然传来微弱的狗叫。
我一顿,腿慢慢收了回来。
去看一眼吧,再看最后一眼。
我没有童年,只有习题日夜相伴。
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大胆和我妈提出要求,想要养一只猫或者狗。
我妈无情的拒绝,在她眼里,所有对我有着诱惑的干扰,都是玩物丧志。
其实我也不是喜欢猫狗,只是想感受一下活物。
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朝着声音来源处靠近,走的近了,我才发现草丛里还蹲着一个男生。
他垂着眸,正专心的给小狗喂火腿肠。
我认识他,他叫徐斯择。
是这次月考的第二名。
校园光荣榜上还有他的照片。
察觉到我的到来后,他抬起头,把剩余的半截火腿肠递给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你要喂喂它吗?”
我抿着唇,沉默的接过火腿肠,然后喂给小狗。
小狗吃的很欢,偶尔舌头还会舔到我的手指。
酥酥麻麻的,这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陌生感。
我觉得惊喜,难得笑了出来。
火腿肠慢慢喂完,我还意犹未尽。
“今天的份额你今天吃完了,不可以贪心。”
徐斯择给小狗顺着毛。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我有点意外,小声问。
“好学生也逃课吗?”
徐斯择笑了笑,看向我。
“你不也逃课?”
我抿了抿唇,下意识低下头。
正是这一低头,我才发现,他的手腕内侧有浅浅的几条白色伤疤。
“你……”
难怪大夏天的,他还穿着长袖。
我惊讶的抬眸,徐斯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扯了扯袖子,遮住了裸露的手腕。
他继续给小狗顺毛,低垂着眼。
“它叫糖豆,很可爱吧?”
“糖豆是学校的流浪狗下的崽,它妈妈被人摔死了,只剩它一个独苗,我每天都会过来给它喂食。”
他说话的过程中,我坐在了他的身边。
从来没有人和我分享过生活,我听的格外认真。
这时,徐斯择却突然沉默下来。
我疑惑的侧眸。
“其实我看见了你想寻死,所以我故意让它叫出声,我赌你一定会有留念。”
“我赌对了,你果然自己下来了。”
他抬起眼,苍白的脸上笑容惨然。
“因为我们是同类。”
我一怔,彻底呆住了。
许是第一次遇到同等境遇的人,我们有很多共鸣。
他和我讲他的家庭,讲他的双胎天才弟弟。
全国奥赛金奖,初中连跳两级,早就已经保送北大。
作为双胞胎,从小就是在不断的对比中长大。
没有弟弟那样的高智商,他就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弥补。
可是依旧比不上弟弟的分毫。
我认真地看着他。
“可是你也已经很优秀了。”
徐斯择苦笑。
“要是他们也像你这么认为就好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他父母。
我瞬间哑然,感觉没什么资格去安慰他。
徐斯择也不在意,他将糖豆抱起来,放进它的小窝里。
临走时,他向我发出邀请。
“明天要不要一起过来喂糖豆?”
我重重点头,心里徒生一种隐秘的快感。
好像这里成了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乐园。
回去上课的路上,我的脚步轻松了不少,连风都是甜的。
可是刚一走到教室,我的笑容彻底僵住。
我妈直挺的站在教室门外,眼神冰冷地看向我。
3
她大步冲我走过来,一脚踢在我膝盖上。
我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睨着我,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给了我一巴掌。
“宋清北你考成这样还敢逃课!全家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你对得起我们辛苦付出吗!”
“你今天别起来了,就给我跪在这里,当着你老师同学的面好好反省!”
她气的不轻,最后口不择言。
“要是考不上清北,你就去死好了!我不需要这么没用的女儿!”
我跪在地上,迎着她给我带来的暴风雨,浑身都冷的彻骨。
她不知道,我差点真的去死了。
老师同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围过来劝她。
最后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拉开了歇斯底里的我妈。
被警察带走调解的时候,我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徐斯择。
他清秀的眉头紧皱,眼里满是担忧。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我用口型告诉他。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不能和他一起去喂小狗了……
警察局里。
我在观察室坐了很久,进来的第一个人是警察姐姐。
她和我聊了很久,聊我的学习,聊我的父母。
最后,她怜悯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出去。
第二个进来的人是心理医生。
心思敏感的人总是很敏锐。
我很快就察觉到他的身份,因为他的话语太有引导性。
我不抗拒他的引导,乖乖答话。
我渴望有人能拉我一把,渴望得到救赎。
诊疗结果出来,我确诊中度抑郁。
我妈似乎在门口偷听,结果刚出她就踢开门冲了进来。
破口大骂他是庸医。
“我家清北天天吃得好睡得好,我给她最好的条件,什么抑郁,就是闲出来的,有时间多想卷子都不知道刷了几套了,我看她估计是装的!”
骂完医生,她又骂我。
“宋清北你不想读书了是不是,故意装病博同情是吧,我告诉你,你就算去死也得考上清北再去死!”
医生紧紧的皱着眉,建议我妈也去做个心理诊疗。
我妈气的一把推开他,尖声道。
“滚开,你才有病!”
医生摇摇头走了,不配合的病人,他也没办法。
我有些绝望的瘫坐在椅子上,直到我爸的出现。
他抱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叫他爸爸。
我妈彻底癫狂了,上去就打他骂他,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宋国忠,我辛辛苦苦在家培养我们的女儿,你居然出轨,还搞出来这么大个儿子,我跟你拼了!”
小男孩吓的哇哇大哭。
我妈似乎忘了这是警察局,这么肆无忌惮。
很快,就有警察将她拉开。
我爸柔声安慰了男孩几句,看向我妈的眼神冷漠的不行。
“李芬,我们离婚吧。”
“这是我同事的孩子,他爸交给我带一天,我没办法才带过来的。”
“我没出轨,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我过得跟丧偶有什么区别,我要跟你离婚,我实在受不了。”
我妈愣了几秒,随后哭了起来。
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她的不容易。
这么多年来,她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了我身上,她忽略了爸爸,忽略了家庭需要维护。
我爸听烦了,直接丢下一句话。
“我不会跟你抢清北,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深深的看向我,随后叹了口气。
“清北,爸爸给你办理休学一年,你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点头,心里紧绷的弹簧好像松了一点。
我爸抱着小男孩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我和爸爸完全不亲,他一直在外地工作。
难得回家看我,我都被妈妈关在书房学习,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到。
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他离婚没要我。
这个家,早就烂透了。
而我,会跟我妈一起,腐烂发臭。
4
离婚对我妈的打击很大。
这期间我爸成功给我办理了一年休学。
我每天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总是提不起精神,昏昏沉沉的。
不到一个月,我妈似乎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半夜醒来,发现床头有个黑影。
居然是我妈!
她幽幽的盯着我,脸色惨白,眼睛很红,看起来骇人极了。
“清北,妈妈只有你了,你必须得争气,一定要考上清北,让你爸后悔离开这个家!他根本不懂!”
她不可能承认她教育的失败,便是从极端,逼向另一个极端。
我再次坠入到了地狱。
不顾我的身体状况,我妈重新给我办理了复学。
我本来以为这次不会有任何人再管我。
可是徐斯择,他又出现了。
我知道,他想拯救我。
但作为学霸的他忘了一个道理。
同处于泥泞中的两个人,拼尽全力地想要拉另外一个人一把时,只会越陷越深。
每天徐斯择趁着中午休息时间,都会带我去后园池塘喂狗。
他给糖豆准备的食物天天都不一样,偶尔也会给我带点小零食。
我感到惊喜,喂糖豆的过程也很治愈。
喂完狗后,我们会并排坐在一起。
一起赏花,一起吹风。
然后谈天说地。
有时候就算不说话,我整个人也是放松的。
我开始减少药量了,精神也在变好。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可是下一秒,希望又被打破。
糖豆突然不见了。
我们急的不行,到处找的过程中。
我在另一侧的池塘看见了我妈。
她脚边放着一个狭窄的笼子,里面是被关住呜呜叫唤的糖豆。
糖豆的头上还有猩红的,凝固的血液。
我站在那里,如坠冰窟。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表情冷冽的拎起笼子,走到我面前,作势就要狠狠摔在地上。
“就是这小畜生害的你每天魂不守舍?”
我立马想去阻拦,带着哭腔求她。
“不要,它是无辜的。”
我妈笑了,她把笼子放下,看向我身后的徐斯择。
“吓吓你而已,这样你才能听取教训。”
她的目光越来越冷,对徐斯择充满了厌恶。
“毕竟这个小崽子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就拿一只小畜生就把你勾走了是不是,你们到哪一步了?”
“抱了亲了,还是已经睡了?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去上清北,不是让你去当婊子!”
听到这番辱骂,我浑身气血都涌了上来。
徐斯择紧紧的皱着眉,站出来正想说话。
我妈却突然推开我,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难怪宋清北成绩下降成这样,就是你搞的鬼,她要是考不上清北,我跟你拼命!”
她尖锐的高跟鞋跟狠狠踢在他身上。
徐斯择捂着下体,蜷缩着倒在地上,我哭着扑过去,一边求我妈。
“不要,不要打他,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考你要的清北……”
路过的学生看见动静,很快找来了老师们。
老师们立马拉开了我妈,见徐斯择情况不对劲,火速将他送去了医院。
5
医院里,手术室的灯持续亮了很久才终于熄灭。
医生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病人被摘除了一颗睾丸。”
我怔在原地,痛哭出声。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也吓傻了。
“怎么可能,我就只是踢了他几脚。”
医生下一秒又来了个大喘气。
“看样子手术已经隔了很久了,还好这次没踢到要害,不然病人这辈子真就毁了。”
医生叹口气才离开。
知道徐斯择没事后,我妈瞬间变了脸色,晦气的呸了一声。
“一个太监也敢勾引我们清北,真不要脸!”
“你说谁是太监呢!”
徐斯择的妈妈闻讯赶来,听到这话气的红了脸。
两人在门口吵的不可开交。
我趁机溜进病房,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徐斯择后,眼泪止不住的流。
“徐斯择,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徐斯择勉强弯起笑容。
“别哭了,不怪你。”
“你都听到医生说了,我的伤是很久以前弄的了。”
虽然我从小到大只知道死读书,但也知道男生那里的重要性。
我不敢问,只一个劲的哭。
徐斯择想要坐起来,我连忙过去扶他,给他竖起枕头。
他无奈的看着我,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弟弟从小乖巧懂事,但我小时候特别闹腾,也不爱读书。”
“三岁的时候,我妈给我报了五个补习班,她决不允许我落后弟弟一点,我不愿意去,那次她气急了,就猛踹我,结果就……”
徐斯择酸涩的看向窗外,声音特别轻。
“你知道比身体上的伤更痛的是什么吗?”
“我在等待做手术,我妈却一个劲的问医生,打了麻药会不会影响小孩智力。”
我陷入了巨大的悲伤里,浑身都是疼的,眼泪好像流干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他受过的伤。
他想救我,我也想救他。
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妈拿徐斯择的这个秘密逼迫他转了学。
他走的那天并没有告诉我。
我想,徐斯择或许是恨我的。
从那之后,我每天埋头苦学,拿命在拼。
考试的排名越升越高。
我妈很欣慰,觉得逼徐斯择转学这件事做的对极了。
“没有他的干扰,你果然能学好。”
“今天是不是又有个男同学找你说话了,你做的很对,别理他们,不然下场也会跟那个男生一样。”
我猛地一怔,按耐住心思专心做题。
等她出去后,我拿过书包,翻的乱八七糟。
直到在一个夹层里,我摸到了一杯纽扣大小的硬物。
她一直在监控我。
难怪她会知道我和徐斯择每天中午去喂狗。
我悲凉一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呆坐了很久,我若无其事的放回书包,继续写卷子。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会考上清北。
期待已久的结果,又狠狠落空。
我妈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整整三年,我像疯了一样的学习,彻底成了一个学习机器。
高考完那天,我完全没有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我妈很紧张,每天都在盼望着查分数那天的到来。
6
出分那天,她从前一天早上守到凌晨。
转钟的那一刻,她认真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我的准考证号。
看到什么都没有,被屏蔽的页面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红光满面的摇着我。
“宋清北,你太棒了!你太棒了!”
这是她第一次夸我,我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
很快,清华北大的电话接连打到了我妈手机上。
我这才知道,我是这一届的高考状元。
我妈激动疯了,急不可耐给我爸打电话证明自己。
“宋清北是高考状元!我的教育是成功的!我是成功的!”
高考状元的信息一公布,所有人都夸我妈教育有方,只等着晚年享我的福了。
政府给了三万奖金,全城都在敲锣打底的庆祝市里出了个高考状元。
各大媒体都跑来想要采访,我妈打扮得漂漂亮亮,毫不谦虚的分享她的教育经验。
她笑的合不拢嘴,说。
“从小我就给她定了目标,她只能考清北。”
“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出才子。”
“她只有疼了才会长记性,哪些题是不该错的,哪些题是必须要做对的。”
“早恋更是要扼杀在摇篮里,不能为任何事分心,现在考上清华了,还愁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
“事实证明,我的教育是成功的,是对的,所以她才考出了状元,她会感谢我。”
她在镜头前洋洋得意的炫耀,我只看了一眼就关闭了电视。
然后走上了家楼顶的天台。
我坐在天台边上晃悠着脚,感受着热风拂过我的脸庞。
好像那时和徐斯择坐在池塘边,吹过的那阵风。
有路人看见了我,楼底下的人越围越多,密密麻麻的像蚂蚁。
我抿了抿唇,缓缓站了起来。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结束了。
上一秒还被所有人夸奖她的成功,下一秒她得意的展品就被逼的跳了楼。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
一定比我现在从二十六楼跳下去还要疼。
这就是我蓄谋了三年,给我妈最狠的报复。
激烈的警鸣声越来越近。
我闭上眼,正准备迈出那一步。
耳边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宋清北。”
我睁开眼,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脸。
竟然是徐斯择。
他又一次在我要寻死的时候出现了,就是这么凑巧。
“宋清北,听说你考了状元,恭喜你,我特地回来参加你的升学宴的,你不过来抱我一下,表示欢迎吗?”
他长高了许多,眼睛很清澈,看样子这几年过的还不错。
我为他高兴,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可是我并没有下去。
徐斯择没有靠近我,一脸认真说。
“宋清北,你是高考状元,你的未来一片光明,你还有大好的全程。”
压抑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可是看见他,我还是委屈。
我蹲下身,抱住自己,痛哭出声。
“我没有未来了,我早就没有未来了。”
徐斯择站在那里,朝我伸出了手。
“你过来,我带你走。”
“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城市,我带你走。”
我一怔,身体随之晃动了一下。
徐斯择很紧张,手指都在颤。
我死死咬着唇,痛苦的不断挣扎。
这句话对我太诱惑力了。
我真的可以逃脱我妈吗?
真的可以逃脱这个家吗?
我反复问着自己。
良久,我看向徐斯择。
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清澈温柔的,带给我光亮的少年。
我以为他会恨我,可是他并没有,还带着善意,又一次来拯救我。
我慢慢收回了腿。
徐斯择紧绷的表情也松懈下来,露出笑容。
这时候,我妈和一众消防员突然从他背后冲出来。
“宋清北,你疯了是不是,你给我下来,你的命是我给的,想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你永远都欠我的,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放弃了高薪工作,给你陪读,把你养这么大,养成了高考状元,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所有人都在恭贺我的成功,你非要这时候跑出来跟我作对是不是?”
我妈歇斯底里的大哭,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纸。
那是我留下的遗书。
只有一句话:
“你要的清北我考给你了,下辈子放过我吧。”
我收回的腿又退了回去。
我轻声问她。
“妈,你会觉得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哪怕只有一刻。”
我妈使劲摇头,还是在崩溃的哭。
“我有什么问题,哪个小孩没被父母打过,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现在你有出息了,也学的跟你爸一样,丢下你妈不管了是不是,你个白眼狼!”
我失望的垂下眸。
以爱之名,将我逼到绝境。
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我妈爬起来想奔向我,又被消防员拦住。
他们也看不下去了,劝我妈闭嘴。
然后好言相劝让我下去。
说我还年轻,是高考状元,有美好的前途。
我看了一眼徐斯择,他冲我摇摇头,眼里一如过往的担忧和揪心。
我抿了抿唇,决然的转身一跃。
跳进去的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了呼啸的风,和解脱的快感。
可是我并没有死,而在掉在了悬空的天台外,消防员扑过来死死的拉住了我的手。
很快,我被几个消防员联手拉了上来。
我妈受激过度昏了过去,我恍惚中好像有人牵住了我的手。
那个人是徐斯择。
7
后面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徐斯择遵守了承诺,他真的带我走了。
上了火车,我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的就这样上了去往西藏的火车。
我徒然清醒,小声问。
“我们是不是要一路流浪了?”
徐斯择轻笑一声,揉了揉我的头发。
“放心,我有钱。”
我这才知道,他转学之后和父母断绝了关系,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高中三年。
徐斯择也考的不错,是他喜欢的学校。
市里还给了一笔奖金。
“这是我过的最充实的三年,我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他说完,定定的看着我。
“你已经跳下去了,就当以前的那个宋清北已经死了吧。”
“我们都要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一愣,眼里泛起泪花,重重点头。
西藏很大,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辽阔风景。
没有任何烦恼,空气是新鲜的,脚下的路是从未踏足的。
我们一路游山玩水,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和物。
我好像真的成为了全新的自己。
回去的时候,我有些担心该怎么面对我妈。
徐斯择安慰我。
“你已经成年,是个大人了,就顺从你的心走吧。”
我点点头,真见到我妈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想多了。
我妈疯掉了。
我跳楼那天,她醒来后就变得疯疯傻傻。
我爸秉着多年夫妻之情把她送进了最好的精神病院。
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一个人缩在墙角,嘴里不停的反复叨念。
“我没错,我没错,宋清北考上了清北,我是成功的。”
看见这一幕,我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叫了一声“妈”。
我妈呆了一会儿,立马扑上来,手指掐进我的肉里。
“清北,清北,你要去上清华,是我成就了你。”
“你不可以死,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她永远都不会醒悟,现在疯了也是因为接受不了我的反抗。
我冷漠的后退了几步,脱离了她的桎梏。
“妈,你好好治疗吧,我会一年来看一次,给你最大的自由。”
她从来没给我一天的自由,现在,我全都还给她了。
她应该会开心吧。
我去买了新的衣服,换了发型,带着焕然一新的面貌,进入清华。
这次,我会为自己而活。
我认真学习,课后积极的参加活动,交各种性格迥异的朋友。
徐斯择来看我的时候,感叹了一句。
“你真的变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我笑容灿烂,打趣他。
“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徐斯择一愣,红了耳根。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我也一愣,意识到他好像是在告白。
我抿了抿唇,红着脸不敢看他。
徐斯择认真地看着我,朝我伸出手。
“宋清北,你要跟我走吗?”
我重重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
“当然,我已经跟你走了好多次了。”
毕业之后,我拒绝了各大企业抛来的橄榄枝,辗转在各个地区支教。
徐斯择二话没说,义无反顾的陪着我一起。
在支教期间,我认识了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孩子。
没有童年,只有无尽的学习,被父母耳提面命必须要考上好大学。
我不能让她们脱离原生家庭,却可以拼尽全力去改变他们父母的思想。
当然,成功的占少数。
我感到悲哀,但并没有影响我和徐斯择的初心和热情。
我又回去见了我妈几次,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十岁。
每天缩在墙角,嘴里来来回回就是念叨那几句话。
“我是成功的……”
“我没错……”
我隔着窗户玻璃看着她,然后默默离开。
或者,她的后半生将永远在精神病院渡过了。
我和徐斯择依旧全国各地的到处支教,希望改变每一个像我们一样孩子的命运。
这条路任重而道远,我们一直在路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