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那个偏僻小山村,我们家是属于外地移民户,也就是俗称的“外来人”。我们家祖籍是长沙某个四通八达的小镇,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当地兴修水库,因此就被迁移了出来,成为了一家“外乡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兴修了很多中小型水库。(本文由头题字作者泊东原创)
说起来也是有点泪的,当年我爷爷那一辈移民,可没有现在三峡库区的移民那么待遇好,他们只是在公家的一纸号召下,就挑起箩筐,挑着本来就不多的家当,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去到了遥远又陌生的远方安家了,没有补助、没有安置、甚至连交通工具也要自己寻找,但他们依然无怨无悔的响应号召积极移民了。
之所以移民到我的老家(我出生的地方),说起来也是有点搞笑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爷爷他们居然是为了这个小山村有烧不尽的柴火,才决定移民到这个地方的,从此以后,他们也就不用再费力巴撒的跑到几十公里外去挑煤了。至于为什么要去那么远挑煤,那是因为当年大炼钢铁时,我家祖籍那地方早已成为一片秃山了,按我奶奶的话讲,那是连一根柴都找不到。
我们家从长沙移民到了湘东的一个偏僻农村。(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实话说,由于我爷爷还挺聪明能干,所以当年的家境还算是比较好的,据奶奶说,刚移民那会儿,我们家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还算一个富裕户子,存款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多元(你们别笑,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存款有一千多元,你去打听一下是个什么概念)。
可是,移民之后,由于周边都是陌生人,自己也远离了那个熟悉了几十年的环境,我们家就慢慢地成为了当时小山村里边的贫困户了。有时候我就想啊,中国人为什么老是强调要叶落归根,千万不要背井离乡啊?我们家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也曾是外乡人,曾受其中苦。(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虽说我们家是贫困户,但村子里其他人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在这样的一个穷困的小山村,一切资源的有限度是完全肉眼可见的,就比如我们这些孩子,除了在山上水里、泥里土里尽情的调皮捣蛋外,你还真找不出什么其他可以玩耍的地方,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们生产队直到1995年左右才有人家买了第一部黑白电视机。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穷是穷了点,但那种自由自在四处捣蛋的玩法,我还觉得挺快乐的,起码比现在这些孩子捧个手机玩游戏来得健康。
玩了几年,我就该上小学了,那时候就上几个月学前班,很快就送进了一年级。
水库移民场景,但我们家当年没有这待遇,一切都靠自己的双腿。(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山村里的孩子,还是个外乡孩子,在那个时代,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一些不那么公正的对待的,因为在本地人的心里,你就是一个外地人,在本地没有太多根基,他们有时候就可以忽视你。打个简单的比方,我小时候经常被禁止跟当地孩子一起玩,上学的时候还经常被阻止与他们一起走,所以导致我时常被孤立,很多个日子里的放学时候,都要自己举着火把趁着夜色才能回家。如果我有哪一次尾随他们回家了,很可能会挨他们的一顿揍。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在那个小山村居然还算是个学习小明星,随便搞一搞弄一弄,基本上也是在前一二名的位子上,而且很少有人能够撼动。即便是小时候有一次因为急性肾炎发作,不得已请了一次长达一个半月的假,最后我回到学校参加了期末考试,居然还能够考到第一名,以至于那个头发稀疏的老校长都在全校的大会上由衷地感叹说:“这个孩子还真的是一个读书的料子。”
我的小学和这个学校非常像。(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但是,在我这样学习成绩的背后,我还有很多不堪的往事。孩子嘛,总喜欢往孩子堆里凑,希望能够和他们打成一片,玩到一起。可是,我作为一个外乡人的孩子,经常性地会被当地小朋友孤立。所以,为了讨好这些小伙伴,我只能有些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些当地孩子一阵又一阵的疯玩,上山掏鸟、下河捞鱼,课不上课,学习也不认真搞学习,一度,我的成绩因为这些东西降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对学习的满不在乎。
我的老师在不久之后发现了这个情况。
这个老师姓吴,是一个看上去干巴瘦的小老头,其实当年可能也就是四十岁的样子,常年穿一件蓝色卡其布的中山装,为人不苟言笑,对学生格外的严厉。有些孩子不好好学习,或者干脆逃学去玩,这个老师就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抓回来,然后抓其他那一根黄澄澄发亮的戒尺狠狠地打他们的手掌心,很多时候还会打肿手板,他常常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实话说,打骂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可怕,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吴扒皮”。
代课老师是当代教育的一个缩影。(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但这些,他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针对过我,哪怕有一次他抓住一群孩子游野泳,他也只是打了别的孩子,对我则只是轻声地呵斥了几声,告诉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被淹死在外面。我想,可能是我当年的学习成绩保护了我,“吴扒皮”曾经视我为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但是,当我可以讨好本地孩子,毫无原则性的跟着这群孩子不学习,一起到外面疯玩的时候,“吴扒皮”终于对我下手了。
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周六上午放学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学生一周只能休息一天半,每周六上午还必须上半天课。当天放学之后,“吴扒皮”将我叫到了教师办公室,他把门锁了起来,恶狠狠地推我到了墙角,用有些尖利的声音命令我站好军姿。
我们那时候也是这样吃饭。(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我有些害怕的站好在墙角,“吴扒皮”则有些丧气地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他问了我几句话,说我为什么最近不好好学习了,几次测验都让他大失所望,我没有多余的说话,有些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吴扒皮”问了我好一阵,我始终不发一言。他终于暴怒了,转身跳到自己的破烂办公桌前,抓起横放在桌子上的那根沾满学生泪水的戒尺,然后让我乖乖的张开手掌,他再用那根戒尺狠狠地劈了下来,几下之后,我那个小学生稚嫩的手掌就被打出了几道血印子,并很快就肿胀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我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
“吴扒皮”还是不解恨,就在我痛哭不止的时候,他又抓住我的手中,狠狠地抽打了几次,直到我哭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这才作罢。一顿操作之后,“吴扒皮”有些气喘吁吁的做回了自己的竹椅上,他最后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回去吧,以后只要我发现你在这样对待学习,我见一次就打一次,要么你就不要读书了,要读你就给我好好读。”
其实,我觉得应该保留适当体罚。(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跟着本地孩子四处瞎玩了,老老实实地按照“吴扒皮”的命令,把所有该搞的学习全部搞好,根本不敢调一丁点皮。直到我最后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当地的初中。
三年以后,我参加中考,以当地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城的一中,这也是全县唯一的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再三年以后,我又以较好的成绩考入了一所211大学,成为了我那个小山村里唯一的重点大学正规本科生。
多年以后,我也在这份名单里上学了。(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而我小时候曾经追着一起疯玩的那些小伙伴,有几个中途就辍学不读书了,有几个勉强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还有一个最后居然因犯罪而进入了囚牢,他们的命运本来应该也是我的命运,但是,我奇迹般的从那个小山村走了出来,成为了目前生活还算无忧的一个小中产阶级。
就在前年春节期间,我回去了一趟,专门提着两瓶贵州习酒和两条黄芙烟去看了下“吴扒皮”,这个本来就有些干瘦的小老头如今已然是一个白发苍苍、身形都已弯曲的干瘪老头了,他看见我的时候,分明有些视线模糊了,盯着看了半天才认出了我,他抹着嘴一笑,露出了黑乎乎的几颗仅剩下的牙齿。
我赶忙走上前去搀扶着他,诉说着多年以来的经历和见闻,当然,也说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这个凶狠无比的干瘪老头对我进行的惨无人道的那一次打骂和体罚,我说:“您当年也真是够狠的,完全不顾及我是一个小孩子啊,要是打坏了怎么办?”
给老师一点惩戒的权利吧。(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
“吴扒皮”咧嘴一笑,道:“我就是个代课老师而已,大不了不做了,再说,打手板哪有打坏人的,可我要是不打你,你这棵学习的好苗子就算是废了,我看打得值,要换现在,我看我还得打你。”
我突然觉得有些沉重,扶着“吴扒皮”的肩膀,告诉他说:“我告诉您,我现在有两个孩子,有一个已经上小学了,我就是这么告诉老师的,要是孩子不好好学习瞎玩,你就尽管打手掌就是了,打伤了一点我自己出钱治疗,绝不找老师的麻烦。”
“吴扒皮”又咧嘴笑了笑,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早已高过他的肩膀的我的肩膀。
如今的“吴扒皮”也是这样的状态了,愿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本文由头条作者泊东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