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娶我》
祝叙安在万国寺抽中上上签后,按着签文所写,忍辱负重娶了我。
他不知道,这支上上签是我设计的。
只是成婚后,祝叙安与我都过得不开心。
思量再三,我又收买了庙前的解签人,准备与他好聚好散。
抽中第一支下下签时,祝叙安没反应。
我又给出一支下下签,翌日,屋中莫名多了一束盛放的桃枝。
第三支,祝叙安辟了一方池子,养了我喜爱的小鱼。
第四支,祝叙安破天荒穿了鲜艳的衣裳,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在府里走来走去。
……
第十次抽中下下签后的某夜,祝叙安带着一身酒气,对我泫然控诉: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又要狠心弃我?」
我:「……又?」
1
「公子,这是夫人遣人送来的点心。」
侍从捧着食盒,局促地等待祝叙安的回答。
但见书案前的男子拢了拢长袖。
一双凤眼须臾扫过,又继续执笔挥墨,冷声道:
「拿去后院。」
闻言,我蹲在院外墙脚,往簿子上划下一横。
这是第二十个正字。
一百次,整整一百次了。
我亲手做的东西他一口没吃。
还原封不动地扔进后院的臭窟窿里。
纵使是铁打的心,也该被眼泪锈穿了。
我哭着跑去找万国寺前的解签师傅。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
就像望着一棵摇钱树。
「哟,姑娘,这回还买上上签呐?」
「不买了、不买了!」
我掩面抽泣,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叶子给他:
「师傅,给我一支下下签吧。」
用这样的方式与祝叙安和离,也算有始有终。
2
我对祝叙安是见色起意。
一年半前,我被我爹拉扯着到万国寺相看。
原本安排的侯府二公子没看成,反倒在人群里一眼瞧中了如意郎君。
那人着一身鸦青色锦袍,抱臂倚在寺前的榕树下。
眉眼与肩头落了斑驳的阳光,恰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我看得呆住,连手被香灰烫伤了也未曾知觉。
随侍的丫鬟吓坏了,忙摇了摇我: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捂着狂跳的心口:
「惜芙,本小姐好像坠入爱河了。」
我看上的,正是彼时京中贵夫人们抢着钓的金龟婿。
出身名门的大理寺少卿,祝叙安。
我曾在世家女眷的口中听说过他。
她们说,祝公子年方及冠便深得皇上重用,仕途一片光明。
她们说,祝家历来有不纳妾的规矩,祝公子自幼耳濡目染,想来也是个痴情专一的好男儿。
更重要的是——
「祝老爷在两年前辞官,领祝夫人退居乡野,眼下祝府仅有祝公子一人。」
还有这种好事?!
我接过惜芙手中的情报簿子:
「也就是说,我若嫁给了祝叙安,就不用每日晨昏定省,也不会终日被家规祖训缠身。」
多自在啊,想想都要笑出声了。
惜芙一脸忧虑:
「可是小姐,您今日才见那祝公子第一面。」
「放心好了!」我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本小姐出马,下个月你便能改口喊他姑爷了!」
「……」
然而,那日万国寺的一眼,我望了足足半年。
未果。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我急了,会不择手段。
我先是搬来了我爹爹。
他虽是个闲散国舅爷,但胜在脸皮厚。
见唯一的女儿掉泪珠子,二话不说便去请皇帝姑父赐婚。
另一边,我用两片金叶子收买了庙前的解签师傅。
要他告诉祝叙安,他与国舅府的千金是千年修来的良缘。
与之成婚,必会一生顺遂,兴旺门楣。
追了祝叙安这么久,我还是有点收获的。
他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有点儿迷信。
每月逢五休沐,都会去万国寺拜一拜,再解支签。
雷打不动。
皇帝姑父召来祝叙安赐婚那日,我也在场。
那时,祝叙安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躲在帘幕后头,探出半个脑袋。
见他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地朝座上行了一礼。
他道:「臣遵旨。」
……
是了,与我成婚,本就是他不可违抗的一道旨意。
是他无奈遵照的一纸伪造签文。
3
隔日便是初五。
我等啊等,总算把祝叙安从万国寺等回来。
但他却并无反常。
午间饭桌上。
我们一如既往,沉默地吃菜。
午后香阁中,我刻意守在他身旁。
看他沉默地作画。
沉默地看书。
沉默地伸懒腰。
……
我躺在一旁的摇椅上装睡,急得腿都抽筋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不提和离?
眼见用过晚饭,祝叙安就要回自己的别院了。
我才紧急扒完两口饭追上,叫住他:
「夫君!」
祝叙安顿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我,眉眼淡漠:「何事?」
我指尖勾绕着衣带: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祝叙安沉思。
上下端详了我好半天,拧眉指了指自己的唇边:
「放隔夜吃就坏了。」
「……」
祝叙安走远后,我看着指尖的一粒米,陷入深深的怀疑:
「惜芙,本小姐是不是被嘲讽了?」
惜芙也怀疑:
「小姐,你的金叶子是不是白给了?」
4
翌日。
我气冲冲地到万国寺,找解签师傅讨说法。
他却大喊冤枉:
「姑娘,你莫要错怪老朽!」
「我可是按你说的给了下下签文,劝离不劝和的啊!」
我插着腰:
「你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从实招来!」
解签师傅竖起二指,摇头晃脑:
「我道病患时时命蹇衰,何须打瓦共钻龟。
「求神拜佛无可解,唯有复孑然之身,才可度过此劫啊!」
惜芙伏在我耳畔翻译:
「就是说姑爷若不与您和离,就会生病。」
只是生病?
祝叙安为了追捕逃犯,能在寒冬腊月跃入冰河之中。
在大理寺提审犯人时被烙铁误伤,连眼睫都不带颤一下的。
这样的金刚活阎罗,又怎会害怕生病?
我扶额认栽,摸了袋金叶子重重拍在案上。
「师傅,我再买支下下签。」
「这次要说得狠一点、严重一点!知道吗?」
解签师傅两眼放光:
「是是是,下回他再来,我就说现子荣华今已矣,万事到头总成空!」
惜芙又翻译:「仕途断送。」
我满意地点点头。
祝叙安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去大理寺。
要他不查案子,有如要了他的命。
5
只是过了十五,我没等来祝叙安的和离书。
却等来了一束桃枝。
妆奁前,惜芙捻着花在我发上比划,欢喜道:
「这是小姐最喜欢的碧桃,如今已过了花期,姑爷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祝叙安平日出手大方,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过我。
可这送花,还是头一遭。
说不高兴是假的。
我忐忑地簪上桃枝,换了身衬色的衣裳,敲开香阁的门:
「夫君,多谢你送我的花。」
我怯怯抬眼,去探究祝叙安的神情。
可他如座上的一尊大佛,面如止水,连语调也平淡得无一丝波澜:
「夫人有礼。」
「昨日上山办案,见有樵夫正在伐树,觉得春花化泥可惜,便折一枝留下。」
原来是不忍花。
并非是特意要赠予我。
「是这样啊。」
我苦涩地低下头,迤迤然退出了门外。
靠在门页上,我撒气般扯下桃枝,掷在地上。
恨他的云淡风轻。
也懊恼自己的没出息。
嫣红色的衣袖在氤氲的水雾中模糊扭曲。
为了今日这身装扮,我足足坐了两个时辰,坐得屁股都疼了。
他好歹看一眼嘛。
6
怨愤与羞恼交加。
二十五这日,我抢在祝叙安跟前,去万国寺买下了第三支下下签。
出了寺,我仍是魂不守舍。
还是惜芙提醒我,今日是叶家一行到京的日子。
叶将军的长女叶习茹是我的手帕交。
我追祝叙安的时候,没少给她写信倾诉心事。
而今她听说我要和离,却也不惊讶。
只问道:
「你爹那儿要如何交代?」
一直以来在爹爹眼中,我和祝叙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我突然说要和离,怕是连一向宠我的爹爹都会觉得荒唐。
我叹了口气,「只能先斩后奏了。」
叶习茹又问:「那……你还好吗?」
我咬了一口她从北地带回来的胡饼,含糊道:
我沉默了。
「别骗我,你如今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还活着。」
叶习茹一眼就戳穿我的谎言。
「珺儿,你不是说过,事在人为,只要命长,就一定能等到他心悦你的那一日?」
我沉默了。
这的确是我曾经的豪言壮志。
「可、可是……」憋了太久,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过那样的日子,简直是在减本小姐的寿!」
祝叙安他实在冷漠。
成婚一年,他都宿在自己院中,不肯让我靠近半步。
每日板着一张脸,让人只敢远观。
更别说,他从不吃我做的东西。
从不用我绣的花样。
甚至每日对我说话都不超过三句。
还有……
「阿茹,我一直觉得丢人,所以连你都不敢说。」
我咬了咬唇,嗫嚅道:
「大婚那日,他连我的盖头都没掀,就回自己房中了。」
那夜,我与祝叙安连合卺酒都没喝成。
叶习茹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我顺势朝她大吐苦水,以消心头郁垒。
吐着吐着,竟忘了时辰。
晃过神来,已经到了夜半子时。
叶习茹正要命人安排车马,忽听有人来报:
「小姐,大理寺少卿祝大人在府门外候着。」
「说是来接祝夫人回去的。」
7
这个时辰,叶习茹不便相送。
家丁领我来府门时,祝叙安正在马上与人交谈。
我定睛一瞧,才认出那人是叶习茹的兄长,叶习尧。
「习尧哥哥!」
我惊喜地跑上前,围着他绕了几圈,上下打量。
据说他这回在北地立了大功,前脚进京,后脚就被皇帝姑父叫去受赏。
「阿茹说你受了很多伤,可要紧?」
叶习尧温厚笑道:
「带你们骑马还是绰绰有余。」
及笄前,我和叶习茹总吵着要他教我们骑马。
不想后来胡人搦战,叶家前往北地驻守。
五年阔别,俯仰之间,我们都过了嬉闹的年纪。
沉浸在感慨之中,耳边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呼唤。
「夫人。」
我不禁一阵冷颤,用余光飞快地瞄了一眼一旁的祝叙安。
他今日去京郊查案,沾染了一身寒气回来。
或许是进展不太顺利。
现下他看我的眼神,还如同看犯人一般。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夫君?」
一刻钟前还在说这人的坏话。
此时见到本尊,有点心虚。
「叶将军返京车马劳顿,还是让他早些休息,要叙旧,我们改日再来。」
说完,他行了一礼,不由分说把我拉向马前。
「且慢。」
叶习尧解开领口的系带,脱下他的披风递来。
「傍晚有雨,夜里风凉,玉珺妹妹当心受寒。」
「多谢——」
「多谢叶将军,不必了。」
我一双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打了回来。
旋即一阵腾空,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进了祝叙安怀里。
好近。
这是我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离这么近。
策马颠簸。
这一路上,头顶的珠钗一下两下打在他的脖颈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往前挪动几分。
祝叙安的斗篷又马上覆了上来。
「别动。」他呼出的热气缠绕在耳边,「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我身子一僵。
他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
上回我病了,我爹跑来数落了他好几顿。
我卧病在床的几日,祝叙安都被骂得愁眉不展。
刚到祝府,祝叙安又折身出门了。
走前还郑重地警告我:
「近日不太平,可能会行宵禁,你夜间不要再随意跑动。」
我摩挲着他留下的斗篷,失神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他今日也没提和离。
大概是忙忘了吧。
8
这天夜里,我又不争气地梦见祝叙安的怀抱。
直到第二天醒来,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一起床,惜芙便跑来告诉我,祝叙安在水榭旁又辟了一方池子。
她惊喜道:
「小姐,里面都是你之前四处寻不得的小火鱼,还有几只稀罕的小蓝鱼呢!」
我满腹狐疑前去察看,却一眼看见了鱼群中的几点白肚皮。
脚下不由得踉跄几步。
惜芙无奈地笑嗔道:
「小姐,你别高兴坏了。」
我紧抿着唇,压下自己内心的惶恐:
「惜芙,你可知这些鱼儿的弦外之音?」
她昨日比我早几个时辰回来,没看到祝叙安接我时脸有多臭。
我遂向她转述了昨晚祝叙安的话。
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应是在拐弯抹角地告诫我,不要害得他受池鱼之殃。」
从前我也是有过案底的。
中元节有群孩子眼巴巴地盯着我放莲灯,我见他们可怜,给路过的每个娃娃都买了。
最后居然把河道堵死,花了好几天才疏通。
皇帝姑父不忍斥责我,传了祝叙安进宫,好好训斥了他一通。
如此想来,祝叙安厌烦被我连累,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惜芙静默了一阵,迟疑道:
「小姐,真的是这样吗?」
我看着池中鱼儿翕动,心中徒生出一股慷慨之情:
「当然了,没有人比本小姐更懂祝叙安。」
9
然而。
当第四支下下签给出去之后,我也糊涂了。
祝叙安他变了。
他换下沉闷的袍服,开始穿起鲜艳的衣裳,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成日在府中晃悠。
他变着花样带东西回来。
有时是祥记新出的点心。
有时是琅珍阁时兴的头面。
叶习茹有意无意地暗示我:
「莫非活阎罗领会了你的心思,正在想法设法挽留你?」
我讪笑着垂下眼,不知如何开口。
若真是挽留,又为何仍对我避而远之呢?
「但我还是想和离。」
我想要的是夫妻间两心相许。
并非只有我高兴,而他却不开心。
我就这么一遍遍砸出金叶子,换来一支支下下签。
等着祝叙安与我体面地分开。
然而还未等来和离书落成一笔,我自个儿就先撂挑子不干了。
10
尚书府有喜事,晚间赴宴多饮了些酒。
回府下马车时,我脚下踩空,不小心跌在祝叙安身上。
不待我起身,他猛地一伸手将我推开,自己更是连退几步。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连侍从们都看出他的排斥。
纷纷把头低下,不敢看我。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祝叙安喘着气,无措地扶着眉,一副后怕的模样。
我怔怔盯了他许久,没有应答,转身离开。
只是夜深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
忆起祝叙安对我的种种,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难道是嫌我脏不成?
我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对我,真的不曾有过一丝欢喜吗?
「忍不了了!」
我蹭地坐起身,一股怨气直冲颅顶。
放在出嫁前,本小姐哪受过这等羞辱?
要什么体面,买什么下下签,等什么和离书?
这爱情的苦,谁爱吃谁吃去,本小姐不伺候了!
我掀了被子,溜进祝叙安独居的别院中。
「祝叙安,你给我滚出来!」
11
——我在心里说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这个别院,不敢太过声张。
蹑手蹑脚爬上台阶,趴在门框上张望了好一会儿。
我一直很好奇,祝叙安的屋里头都有什么。
我曾想过,他时常要缉拿犯人,房中应会置放许多暗器。
他精于书法,可能收藏了许多名家的真迹。
又或者,他平日里的严肃正经都是装的,其实私下爱玩小木人。
……
我设想过多种可能。
却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一种。
祝叙安背对着门,衣衫不整地坐在榻上。
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在他肩头。
地上的影子急促起伏着。
伴随着隐约的摩擦声,男子粗而低的气喘声阵阵闯入我的耳中……
即便我未尝人事,但出嫁时,也好好地翻看过避火图。
一下子便明白了祝叙安在做什么。
我险些发出惊叫,忙捂住嘴,跌坐在地上。
他方才避我如蛇蝎,此刻却偷偷地在、在——太过分了!
我又羞又恼,凉风一吹,脸上更是烫得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屋中传来洗漱声。
我如蒙大赦,正准备起身溜走。
忽而,一道厉喝如利箭般射向我——
「谁在那里?!」
不好!被祝叙安发现了!快跑!
我想一鼓作气逃出院外,岂料双腿因蹲太久,麻了。
死腿,快动起来啊!
我恨铁不成钢地锤打自己的两片膝盖。
再不跑,就真的完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夫……人?」
「……」
我僵住了。
杵着脖子静止了好久,又听祝叙安幽幽道:
「夫人是……何时来的?」
他抵着门,声音居高临下传来,还带着方才的喑哑。
我不禁抱住脑袋拼命摇晃,想把刚刚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我欲哭无泪,「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我突然萌生一股冲动,要是他再审问我,我就要带着他双双去撞墙。
索性祝叙安给我们都留了一线生机,他移开话头,问道:
「这么晚了,夫人找我有何要事?」
我身形一顿,这才想起此趟前来的正事。
「对了,我是来与你和离的。」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月上中天,云纱渐开。
白霜铺满了院落,可我眼前陡然一暗。
祝叙安走近我,徐徐蹲下身,一手扶着门框,另一手搭在我挠头的腕上。
他缓声道:
「夫人方才说要与我和离?再说一遍?」
适才他沐浴用的冷水,手心还有残留的冰凉水珠。
可那只手,仍旧烫得吓人。
不愧是大理寺的活阎罗,被他这般看着,那句和离便再也死活说不出口。
刹那间灵光一闪。
我福至心灵,脑袋一歪,扑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12
我晕了,我装的。
祝叙安大抵是真信我在耍酒疯。
没有防备地抱我进屋,让我睡在他的榻上。
自个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万般焦灼地等待,感觉眼皮都要抖抽筋了,这才偷偷摸摸起身,环顾四周。
这屋子比我想象中的普通。
除了必备的家具外,没有多余的陈设。
想不到祝叙安私下里怪节俭的,连着床榻也硬得很,大概不是什么好料子……
不对。
我摁着床板的手猛然一阵摸索。
发现褥子下方居然还藏着一个木盒。
脑子还在犹豫,身子却先行一步,打开了那盒子。
里头是画像,满满当当的画像。
我心中打鼓,视死如归般打开其中一卷,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果然是个女子。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正要物归原位。
余光一滞,又将视线重新落到画上,对着月光细细端详。
这画上的女子,好眼熟啊……
她头上簪的碧桃枝,也好眼熟啊……
这分明是我啊!
我如被雷劈般原地弹射三尺。
将那画像掷出去数十步远。
又慌慌张张地手脚并用爬过去。
不确定,再看一眼。
还是我。
为什么是我?
祝叙安是变态吗?
我一个大活人摆在他面前,他还要什么画像?
13
震撼之余,门陡然被推开了。
我就这么明晃晃趴在地上,暴露在祝叙安眼前。
「夫君,好巧……」
我率先为自己狡辩。
可祝叙安仿佛没看到我一样,径自坐到茶案边,从怀里掏出一壶酒,静静啜饮起来。
祝叙安醉了。
此时是好机会。
我提着画像,悄步走到他面前,试探道:
「夫君,这画上的人是我吗?」
祝叙安迷迷糊糊地抬眸,两眼涣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画像:
「珺儿的画像说话了。」
须臾间,我好似在夏深时跃入那清凉的溪涧中,浑身轻飘飘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祝叙安喊我的名字。
我压抑上扬的嘴角,耐心地道:
「你为何要画我的画像?」
「因为……想画。」
啧。
这人醉了也这么滴水不漏,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