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个叫黑野的赌徒来到我们的镇子,他穿着上个世纪的服饰,留着一条女人的辫子。站在正义广场的榛树下,他吹嘘说他曾与魔鬼奥米拉隔着马六甲海峡进行了三次赌局,他以二比一的战绩赢得了奥米拉先生的一撮毛发。
“魔鬼奥米拉先生坐在马六甲海峡彼岸的一块岩石上,我则像一只蜥蜴趴在此岸的一棵栗树上。第一次,我们为天上星宿的数目下注。我认为那辽阔的银河,有五千亿零一颗星星,其中三千亿颗为恒星;而奥米拉先生却认为银河中正好是五千亿颗星星,其中三千亿零两颗是恒星。我们提着灯笼,花了十个月的时间,去数这些如同恒河沙数的星辰。结果我赢了:有两颗相隔遥远的恒星,就在我们下注的那一刻,它们彼此亲近,自愿放弃了作为恒星的资格,变成了携手流浪的行星,它们诞下了一颗卫星,尚未命名。
“第二次,我们比赛谁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文明吞噬。结果依然是我赢了:著名的大肚魔鬼奥米拉先生去往世界各地的图书馆,无论是乡间简陋的图书室,还是存书数千万册的邻邦帝国图书馆,他耗费数年,一边吃一边拉,在他身后留下了一堆一堆被他的肠胃消化过的文明的粪便与残渣,很多时候,有些书籍使他反胃甚至消化不良;而我,却只需双腿搭在树枝上,像嚼干面包那样把几本字典吞下肚去就行了——字典是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容纳着所有的文明。我吃完后,打了个饱嗝,又悠闲地用太平洋的海水漱口,那咸咸的海水正好治疗我定期发作的牙龈疼痛。
“最后一场赌局,我却输了。我们选定了光荣镇所拥有的赌徒数目下注,我说了一个数,奥米拉先生在我所说的数目上添加了一位,结果他说他赢了:‘黑野先生,你忘记你自己也是那里的人,我翻了一下镇子的花名册,在那里,我找到了两百年前你的名字。’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我的前世今生。”
“如今,我沿海岸线而来,到你们这里来寻根。”黑野先生举起那撮奥米拉先生的毛发,阳光下,它闪闪发光,如同黄金做成的丝线。
我们纷纷围拢上去,惊奇地听他吹嘘。我们不相信他真与魔鬼打过赌,但还是有几个赌性发作的人摩拳擦掌,押上了不少的赌注。
驯兽师米度先生第一个站出来,他要与黑野先生比试,看谁能召唤到更多的动物。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笛子,他的脸涨得通红,吹奏起一支奇怪音调的曲子,很多树叶都挣脱枝干,纷纷坠落于地,而大树林的兽类,在狮虎的率领下,列队走到广场的左侧。此时黑野先生去到狮虎的面前,踮着脚尖对着兽群的领袖说了些什么,硕大的兽群立即在首领的示意下,往广场的右侧移动。米度先生孤零零地站在左边,他望着黑野先生,充满了迷惑的神情。
“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在他们的五官中,最易受到诱惑的,是嘴,而不是耳朵,我承诺给他们吃一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他从身上拿出一把金色的豆子,撒向兽群,野兽们顿时乱成一团,纷纷接食。
“米度先生,请把你的笛子给我。你已经输了,我可以用它去吹一些哀伤的曲子给风听。”
谷种先生是我们这里最受人尊崇的魔术师,他曾当众表演过穿墙破壁、隔空移物的本领。有一次,他借助一面镜子,竟然把我们大树林地区一个湖泊的水煮沸,虽然后来我们知道他巧妙地利用了太阳的光芒,但那面神奇的镜子是如何磨成的,至今无人得悉。
谷种先生的拿手好戏是断头游戏,这次他与黑野赌的就是这一玩意儿。他站到广场的中央,钻进一个用黑布掩盖、分为上下两截的机器里,当哐的一声响起,但见谷种先生的双腿立于原地,而随着那一机器上半截的瞬间移动,他的头离他的身躯足足有一丈之远。
“你的身段很柔软,你的脖子很长,我知道魔术师家族跟长颈鹿是近亲。”黑野先生走上前去,揭开了那台机器的黑布。随后,他抽出一把刀,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血溅当场,他自己则用手将头托住,我们都惊呆了,过不了几分钟,他又用手把自己的头颅装上,像装卸一个道具。
“脑袋搬家是多少年传下来的游戏了,对于一个赌徒来说,随时有掉脑袋的风险,因而我们早已经找到了活命的方法。”
屡胜不败的黑野先生,让我们再也没有谁敢去挑战。沉默了大半天,从“玫瑰情人”环球妓院走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看着黑野先生,不知是挑逗还是挑衅,她要与他展开一场赌局,“无论你赌什么,我都奉陪到底。但所赌的本钱须我来定。”
黑野先生思考了一下,他以为自己一定是胜券在握,“请说,我的小姐。”“我们的赌资是彼此的身体。”听到此话,黑野先生立时呆在原地。人群中出现了骚动,过了好久才听到他低低地说出话来:
“我不敢跟你赌,我的小姐。因为如果我赢了,那么你的身体是我的,我必须按照约定来处置她;而一旦我输了,那么我的身体就是你的,你一定会占有他。我可不想与您共度春宵,所以这是我碰到的世界上最两难、最悖论的赌局……”还没说完,他就落荒而逃,连魔鬼奥米拉先生身上的那一撮金黄的毛发都扔掉了,它飘于空中,被一阵奇异的风不知刮去了何方。
我们站在广场上欢呼了很久,簇拥着那个为我们光荣镇挽回颜面的女人,如同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