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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明明捐了门槛，为什么不被祝福？

作者｜葛缦

很难想象，2024年夏，内娱最火的剧集题材居然是悬疑、警匪、谍战。艺恩娱数显示，截至8月19日，本月播放量指数排行榜前二的作品分别是《唐朝诡事录之西行》和《九部的检察官》。而回看7月，尽管古偶《长相思 第二季》在话题和热度上有一定程度的引领，但从第一季豆瓣评分7.8到第二季豆瓣评分6.0的口碑直线下滑，似乎也昭示了这部作品连去年打下来的IP红利都没有接住。

无独有偶，从大屏端的欢网大数据来看，近期最火的也是《九部的检察官》《孤舟》《唐朝诡事录之西行》《私藏浪漫》等等。

曾几何时，古偶能顶半边天。2023年的《长相思 第一季》、2022年的《苍兰诀》、2021年的《周生如故》、2020年的《琉璃》，都是当年热度与口碑双爆的暑期大赢家。哪怕今年上半年，以《与凤行》为首的一批作品，也同样占据着剧集市场的一席之地。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导致批量登场的古偶，在这个夏天全线崩盘？1号认为，原因是两方面并存的。从客观外在来看，番位之争、魔改加戏、粗制滥造等问题，都是出圈路上的绊脚石。当然，这类客观现象其实积弊已久，1号认为，它并不足以成为今年暑期古偶无爆款的直接原因。而更深的问题，实际上在于古偶剧集本身的发展之困。从主观内在层面来看，古偶市场正经历着空间陌生感消失、情绪价值迷失的问题——

从「大冒险」到「过家家」，内容其实没有变「权谋过家家」一词，是这个夏天人们对古偶剧里幼稚权谋桥段的专属嘲讽。许多观众认为，如今大批的古偶作品在宣传上空有权谋大背景的噱头，但实际上捧出来的却是一些像过家家一样的儿戏桥段。它们内容幼稚、逻辑不通，极大程度地影响了观众的观剧体验。人们进而将如今古偶市场不景气的元凶归咎于此，认为正是因为如今古偶剧本越写越烂，写不好权谋、写不好逻辑通顺的背景设定，所以观众才不爱看。但如果我们将视野拉得再长一点，便会发现，「儿戏」从来不是古偶绊脚石。相反，如果运用巧妙，反倒还能成为锦上添花的助力。比如，古早偶像剧《春光灿烂猪八戒》，其「过家家」和离谱程度，比今天的古偶可浮夸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丝毫不影响它成为家喻户晓的爆款。再如一代人记忆里的经典之作《还珠格格》，同样也是权谋儿戏、漏洞百出。就连剧中皇帝的扮演者张铁林，在采访的过程中也笑称自己在剧中的形象是「卡通皇帝」。

那么，为什么从前的「权谋过家家」，不仅从未沦为剧集的绊脚石，甚至一定程度还能成为作品破圈的助力；而如今的「权谋过家家」，却饱受诟病？1号认为，关键在于观众对特定空间的感知变化。古偶之所以是长盛不衰的大热题材，其魅力之一，在于为观众提供一种跳出寻常生活印象的奇妙空间体验。它为乏味枯燥的日常生活，开通了一扇发光的大门——门内是光怪陆离的仙人斗法、眼花缭乱的异界奇观、古香古色的浪漫场景、超越现实的行事宗旨。不用上班上学、没有996和007、没有买房买车、没有35岁中年危机……在陌生化的场景里，主角将带领观众展开一场大冒险，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挥斥方裘、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这种奇妙体验是有限定的。限定在于，剧集里一草一木所营造出的空间氛围，与观众熟知的日常景象之间，有很大的差距。只有极大的陌生感，才能使这种异境大冒险的趣味发挥到极致。而「权谋过家家」现象之所以出现，其实并非是剧情逻辑上的不合理，而是观众对于「权谋」这一场景太过于熟悉了，熟悉到不仅难以获得新鲜感，还会由于无法全情投入男女主的空间大冒险，而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外在元素上——比如，发现这些古偶作品的权谋竟然如此过家家般儿戏。以「权谋+古偶」题材为例，观众已经先后见证了《东宫》、《宁安如梦》等爆款佳作，对于剧集中的空间场景日渐熟悉。《东宫》里，作品基于朝堂权谋氛围的大背景，为男女主的相爱营造出一种身不由己、爱难从心的强烈宿命感，观众被这种感觉深深吸引，爱不释手。《宁安如梦》里，尽管作品在朝堂权谋氛围的大背景上与前者相似，但在情感拉扯层面，融入了「重生」、「一女N男」等更加丰富的元素，使得观众虽然对权谋空间十分熟悉，但因为叠加了诸多新元素，所以新鲜感仍被保留。

而到了今年暑期，更多「权谋+古偶」作品被推出时，如果只局限于对于过去模式的简单复制，无法再推陈出新更多能够刺激出新鲜感的元素，便会让观众感到司空见惯，难以展开更加新鲜的大冒险。因此，与其说观众厌倦了所谓「权谋过家家」，不如说观众现阶段在古偶作品里已经习惯了「温饱」，开始追求更多「花样」。

从「情价宝库」到「祥林嫂」，有情绪但没价值古偶不再犀利，古偶的情绪价值正在流失，一位资深观众向1号表示。不同于一般的都市剧、历史剧，靠典型的人物与精妙的叙事傍身。古偶作品，其实更需要情绪价值。早期古偶以代入感和满足感，为观众提供情绪价值。它们往往擅于利用看似灰姑娘嫁给王子的完美爱情，去实现底层击破宏大、消解权威的完美想象。《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出身底层、古灵精怪，不会背诗、不通礼法、没有章法，作为一个在主流社会里不被认可的女性形象，却用最天真执拗的口吻，向刻板无聊的世界宣战。表面看，这是一个灰姑娘找到王子的童话故事，但实际上，它对标的是一个被学历和刻板礼法筑起围城的现实世界。人们之所以爱小燕子，不仅仅是爱她天真活泼、敢爱敢恨的性格，更因为平凡却勇敢的她，为观众实现了挑战规则、消解权威的情感想象。《刁蛮公主》里的小龙虾，女扮男装、混在市井、有自己的事业心和价值观，因为言谈举止与众不同而被两个优秀的顶层男性爱上。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一女二男三角恋，是一个为平凡少女编织情感美梦的爱情童话。但实际上，它对标的是被贤妻良母思维困住的主流女性成长阶梯。小龙虾的魅力，在于她敢于撕掉刻板礼教铸就的淑女标签，用自身的叛逆经历，向女性展示，女性如果跳出刻板的成长赛道，其实会有更多丰富多彩的成长空间。它抗衡的是驯化女性的鞭子和舆论，是用梦幻的语言向书写「走出去」的邀约。

2015年以后，古偶的叙事逻辑发生改变，在情绪价值上，以宣泄感置换了代入感。试图以更加悲观的叙事口吻，完成对于现实世界刻板规则近乎偏执的追问。《花千骨》里的小骨，生于底层、好运加持、天赋异禀，却在历练的途中不断遭遇阶层固化带来的重重困境，最终只能用离经叛道、爱上师父、成魔陨落的方式，完成一场情绪宣泄的仪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白浅，身为凡人时受尽欺凌，只能用跳下诛仙台、神形俱灭的方式获得精神上的自由与解脱；变成上神之后，却能轻而易举获得一切，为自己平反。表面来看，这是一种爽文的叙事逻辑。但实际上，打脸的爽感尽头，恰恰是最悲情和走投无路的呐喊——除了重新投胎、身份逆转，凡人素素殒灭的宿命难道就无法更改了吗？《东宫》里的小枫，嫁给王子的代价是被剥夺了生命之外的一切，表面看来，这是一场玛丽苏式的情爱游戏，是一段鸳鸯蝴蝶派的儿女情长。但实际上，它正以最浪漫的口吻书写着最严肃的时代叩问——面对完美爱情童话和自由的精神与灵魂，你会选择哪个？如果眼前有一条上升的阶梯，代价是舍去亲情、剥夺尊严，你愿意吗？女性实现完美婚姻与阶层越迁的方式，除却屈从于父权，还有什么？剧中看似天真无邪的小枫，其实正以一种献祭自身的方式，对「王子与公主最终在一起了」的爱情童话，发出控诉与质问。

2020年以来，一个非常明显的现象是，古偶市场迎来了井喷，却在情绪价值的抓取上，渐渐彷徨于原地。为了维持作品本身的吸引力与完整性，一些逃避「女性情绪价值」的手段被用在了越来越多的创作里——2020年的爆款《琉璃》，用层层迭进的事业线爽感填补了女性情感的空洞，成就了「大女主」；2021年的爆款《周生如故》，用男主角的英雄式献祭，巧妙隐却了女主的成长弧，成就了一场爱情悲歌；2022年的爆款《苍兰诀》，用生动讨喜的人物高光，以及神魔善恶的大逆转，书写了王子与公主的爱情童话；2023年的《长相思 第一季》，以女扮男装和多角爱情的奇观，掩饰了情感问题的深层挖掘与探讨。

而到了2024年夏天，除了像《墨雨云间》这类较为纯粹的爽文，我们似乎很难在古偶作品里拎出一套完整的女性情绪价值观。哪怕是去年被市场青睐过的大IP《长相思》，今年也不得不在争议声中偃旗息鼓。表面看来，《长相思》的痛点是第一季里被编剧亲手捧出来的「大女主」，在第二季的叙事里又退回了令人失望的「恋爱脑」。但如果我们追问问题的源头，便会发现，内娱古偶其实早在女性情绪价值问题上失声多年。近年来看似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古偶爆款，实际上只是不断用爽文的技巧去包裹一个精巧的外壳，而真正书写价值的情感内核，早在一次次被搁置中渐渐迷失。

而这，也恰恰是近年来古偶市场低迷的罪魁祸首——同一套东西第一遍念叨，是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是引人共情的情绪价值宝库，观众会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但念了无数遍以后，便成了祥林嫂讲故事，隔靴搔痒，食之乏味。

1号结语古偶之困，不仅困在古偶，更困于时间，困于时代。如果非要对这场失落展开追问，那么势必要寻找新的叙事空间，新的情绪价值。

当然，这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