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看来,明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角逐还没开始就失去了悬念:《火山挚恋》是唯一的选择。
编者同意这个观点。
撰稿|Ling
编辑|张 帅
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纪录片
《火山挚恋(Fire of love)》上映后成为今年纪录片圈的顶流,毫不稀奇。一对相爱的恋人,逐火而生,最后于地球心脏的一次猛烈跳动中相拥而亡。
「你老了,该重返青春,你的血液冷了,该再度沸腾。」
在无人机拍摄尚未应用的那个年代,那些在极其危险环境下拍摄的画面,成全了这段不可复刻的浪漫传说。
影片在开篇就用旁白宣告:故事主人公、法国火山科学家卡蒂亚与莫里斯·克拉夫特夫妇,于1991年的一次火山爆发中双双遇难。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影像展示了这对夫妇25年相濡以沫、生死相随的爱情,和伴随他们一生的惊心动魄的火山探索故事。
莫里斯一生中最担心的是「奇观可能会消失」,所以他和妻子卡蒂亚参观了每座可以达到的火山,看到了比任何人想象中更美丽也更危险的景象:熄灭、喷发、不朽——这就是构建我们所处世界的伟大力量。
遗憾和惊讶的情绪交替涌现于心头,观者和这对夫妻一起目睹自然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同时理解了他们的执着与痴迷。
《火山挚恋》不是一部安魂曲,更近于一场赞美诗。
如导演萨拉·多萨所言,这是「关于爱的电影,爱也会像火山一样令人困惑和充满未知。」
「因为火山远超人类」
作为一部讲述30年前老故事的纪录片,《火山挚恋》的功夫全在剪辑。它没有遵循惯例采访任何亲历者,也没有加入新的拍摄素材,而是将夫妻俩当年拍摄的大量16毫米素材、部分朋友拍摄的档案重新进行编排,加入素描拼贴剪纸风格的动画影像,以略带忧伤的颤音旁白、原创音乐进行了整体串联。
这些处理手法让人想起火山夫妇生前盛行的法国新浪潮电影。导演萨拉·多萨更是直接将片子称作「卡蒂亚、莫里斯和火山之间的三角恋」。
同时,也是关于爱的困惑的故事。
火山之美是很直接的事
第一重困惑,是卡蒂亚和莫里森是如何爱上火山,并最终爱上彼此的。
「火山将一切变为凄凉的灰烬,但诸神对火山的威力一筹莫展。」罗马诗人马尔提阿里斯在一篇铭文中这样写道。而连神都感到畏惧的神秘灾难,却是这两个浪漫的法国人自童年就迷恋不已的景象。
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最著名的一次爆发毁灭了庞贝古城
卡蒂亚与莫里斯都出生于阿尔萨斯省,两家相距只有20公里,但在成为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同学之前,他们只是两个孤独的火山爱好者。
卡蒂亚是个不守规则的少女,从小不爱花花草草和小裙子,暑假求家人带自己参观意大利埃特纳火山;而莫里斯第一次见到火山,也是在意大利,参观斯特龙博利(Stromboli)火山。
至于他们如何于1966年相遇,片中展示了两个版本:常见的——在大学的长椅边相遇,然后在纪录片《火山禁止令》的观影现场再见。以及,最浪漫的版本——在咖啡馆倾盖如故,从此白头,非常《伤心咖啡馆之歌》。
事实上,让两个年轻人心心相印的,除了对火山的共同迷恋,还有对那个时代和人性的失望。
1967年越战正酣,两人曾参加了在巴黎的反战抗议。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在这对小情侣之间,一定也进行过类似于这样的对话——
「这个世界会好吗?」「不会了。」
后来,卡蒂亚成为了火山地理化学家,莫里斯成为了火山地理学家。「因为火山远超人类,所以成为了我们想追求的目标」。
1968年他们和朋友一起开着捐来的车去了冰岛。路上车子坏了27次,莫里斯的脚在火山沸水中烫到像脱皮的洋葱,卡蒂亚的裤子都烧烂了,在臀部垫了卫生纸,一头一脸的火山灰。
他们的确没有受过专业的地质训练,按今天的观点可以称为「民科」,但他们的镜头完整记录了这些壮观、崇高、可怕和令人惊叹的美:
岩浆爆发时的特写,居然像软糖一样柔软而灿烂……
一切艰难都不妨碍年轻观测者们做气体采样,研究检测和验证,穿着自制的铠甲去观测火山,他们只想搞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地球的心脏在跳动?」
与火山的「开放式婚姻」
上世纪60年代本身就是科学大爆炸以及科学社会化的探索期,就在卡蒂亚和莫里斯探索冰岛这一年,大地版块构造学问世,火山学与大陆漂移学说被越来越多人接受。第二年,人类首次登月成功。
正是在这样宏大思考、探索宏大的时代背景下,这对恋人于1970年结婚后决定不要孩子,「从现在起,人生只剩下火山、火山、火山」。
夫妻间才能懂的梗
这也许是关于这对夫妻的第二个困惑:常年颠沛流离跋山涉水,他们如何维持这段感情?
尽管拥有共同的志向,这对夫妻依然存在巨大差异:一个是「鸟」,一个是「象鼻海豹」;一个关注细节与联系,一个关注单一的壮阔;一个喜欢静物摄影,一个喜欢24帧摄像……
当莫里斯非常认真地声称他最大的愿望是「乘独木舟沿着岩浆河流漂流」,卡蒂亚会严肃地指出:这支船必须由火箭飞船级的金属制成。很明显,莫里斯是那个勇敢跳进火坑的人,而卡蒂亚是那个承担计算、考虑风险的人——然后再陪他一起跳。
当他们两人探访印尼火山时,就意味着24小时内必须始终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小心火山炸弹的余波,并及时把睡着的那一个移开。一旦犯错,就会导致两个人都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他们也犹豫过是更靠近一点还是搭船离开,但「我无法和不爱火山之巅的人在一起」。
克拉夫特夫妇是自由研究者,背后没有政府和科研机构的支持,主要研究资金都来自自己制作的书籍和影片,所以他们收集到的素材必须是宏大和富有戏剧性的。莫里斯因此开玩笑称自己是「火山漫步者」,制作电影就是为了更好的漫步。
为了获得追火山的必要开销,两人会回到法国的家中,卡蒂亚编书,莫里斯做巡讲。
但平静的生活让两人都十分不耐,时刻渴望回到火山最近的地方。莫里斯甚至会在家自制「迷你火山」,舒缓思念之情。
很难想象夫妻中如果有一个不那么热爱火山,这样奇特的婚姻状态能否维持下去。
某种意义上,可以把火山称为这段婚姻中正大光明的「第三者」,并将之视为一段「开放式关系」:一起为了追逐火山而存在,同时火山所带来的危险与壮阔也消弭了婚姻生活中那些琐碎、平庸与无力感。
死亡、火山与救世主
关于这段爱情的第三个困惑,是明知观测火山就是与死亡共舞,为何义无反顾?
在圣海伦火山,莫里斯展示了一盒已经融化的录像带——他的朋友就死在了这之前的火山爆发中,这对于火山科学家来说并不罕见。他们都很明白一件事——和更温和、可预测的红火山相比,灰火山爆发的时间点和强度都是无法预测的。
灰火山喷发
在灰火山喷发地做观察,就像一场俄罗斯轮盘赌。莫里斯总是走在卡蒂亚前面,因为他体重是妻子的两倍,脚印可以清晰指出方向。
卡蒂亚和莫里斯几乎可以肯定这项工作会杀死自己,同时也确信——说服当地政府认真对待他们的火山预测很重要。
1985年,哥伦比亚的鲁伊斯火山爆发,造成两万两千余人死难,就是因为当地政府不相信火山学家,没有提前组织居民撤离。这让克里夫特夫妇非常痛心——这本是可以避免的灾难。
他们的研究梦想之一是「让火山不再致命」,计划拍摄纪录火山爆发前后的标志与危害,提醒当局做好预防和疏导撤离。制作这系列影片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比如在靠近火山不到50米的地方进行现场拍摄。
时间最终来到了1991年6月3日,这一天,克拉夫特夫妇在日本的云仙岳火山进行考察,希望能拍到更清晰的火山碎屑视频。这座火山休眠已久但绝非安全——在史上损失最惨重的十次火山爆发中,1792年的云仙岳爆发导致了14300余人死亡,位列第五。
碎屑流的突然喷发,最终造成克拉夫特夫妇和美国火山学家哈利·格里肯在内的43人不幸遇难。
几天后,位于菲律宾的皮纳图博火山爆发,但这次20世纪发生在陆上第二大规模的火山爆发,58000人成功撤离——部分得益于克拉夫特夫妇所拍摄的教育推广视频,使官方愿意严肃地正视火山预警信号。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卡蒂亚和莫里斯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们拥抱在一起目睹生平最为辉煌灿烂的一次火山爆发,是否会回想起相遇那一日,曾分享过的对于大自然的赞叹?回望这追逐着大地律动而奔跑的满足一生,又是否改变了他们关于人性的失望?
《火山挚恋》没有将两人的死亡变成一部廉价的三幕戏,而是通过倒叙编排,倒带了一对恋人的一生:一早就已经对自己最终的命运有了预感,无论他人会称其为勇敢或者鲁莽,最终他们意志坚定,相拥着走向了那烟火灿烂的终点。
观者也仿佛与死亡跳了一场贴面舞:激动人心,肆无忌惮,爱过,存在过,并最终理解:爱与激情,是令地球持续转动甚至爆炸的终极燃料。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无法接受其他生存方式。」
参考文章:
《走近火山》,(美)玛丽苏·斯图亚特,化学工业出版社
《In a year full of cinema spectacle, Fire of Love is a standout》
《Full of astonishing images, Fire of Love skips over a deadly impulse》
《‘Fire of Love’, el retrato de una vocación》
《‘Fire of Love’ Adores Cinema and Volcanoes in Equal Mea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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