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老式五斗柜前整理旧物时，一枚褪色的保温杯骨碌碌滚出来。杯身上"三八红旗手"的烫金字已经斑驳，这是当年机械厂给母亲的表彰礼物。此刻，透过氤氲的热气，我看见父亲正把泡好的胖大海倒进搪瓷缸——母亲咽喉炎发作时，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三十七年。

一 1986年的集体婚礼上，穿着借来中山装的父亲，用车间钢板亲手打磨出一对戒指。没有婚纱的母亲把搪瓷脸盆摞进樟木箱时，箱底躺着父亲熬夜抄写的《赤脚医生手册》——听说新娘有痛经的毛病，他偷偷学了三周针灸。

这些故事在童年夏夜被反复讲述，我总看见母亲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那个年代的感情，像老式机械表里的发条，靠无数细小的齿轮咬合转动。

二 去年深秋住院时，我撞见父母最动人的情书。护士站呼叫器突然响起，监护仪显示母亲血压骤降。父亲从陪护椅弹起来的瞬间，颤抖的手指在速效救心丸瓶盖上划出深深凹痕——瓶身贴着的便利签写着："淑珍每日三次，每次五粒，饭后温水送服"。

这种生死相托的默契，早已渗透进三百六十五个清晨。父亲总能在母亲伸手前递上老花镜，母亲煲汤时永远记得撇掉父亲讨厌的浮油。

三 今年情人节，我在他们床头发现本泛黄的《机械制图手册》。翻开内页，铅笔绘制的齿轮剖面图旁，工整抄录着舒婷的《致橡树》。1982年4月17日的批注写着："今日淑珍说想学写诗"。

这种对话持续了半个世纪。退休后的父亲重拾二胡，母亲在阳台侍弄花草时，总让紫藤的脉络随着《二泉映月》的韵律生长。他们的浪漫不在999朵玫瑰里，而在窗台上并排晾晒的布鞋，在共用四十年依然光洁如新的铝制饭盒。

当我们在社交平台追逐爱情模板时，父母用岁月验证了最朴素的真理：所谓白头偕老，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齿轮咬合中，把对方的需要刻进自己的生命年轮。那个掉漆的保温杯，至今装着45℃的热水——那是父亲反复试验后，确定最适宜入口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