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底的一天,时任河南省平顶山市政法委书记的李长河在办公室里发愁。
彼时他刚坐上这个位子、跻身市领导班子没多久,仕途一片大好。外人看来春风满面的他,实则被一件事折腾得够呛。
有人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以“经济问题”四处状告;对方还寄了封信,称一定要把丑事公诸于众,把他拉下马。要命的是,李长河在这方面确实不干净。无奈之下,他召来心腹鲁耀民一块合计解决办法。
鲁耀民时任平顶山市天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企业家,却与李长河官商勾结。李充当鲁的“保护伞”,而鲁也甘做李的“黑手套”。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却是越聊越愁。
此前为让对方不再纠缠,他们几乎做过了所有努力:曾借助职权之便将其弄进监狱,后又尝试收买,为其安排工作。无奈威逼利诱,对方反而愈发来劲。
末了,李长河总算下定决心,对“黑手套”下达命令:“你去收拾收拾他吧。”
李长河原意是让告状者吃点苦头,顶多弄断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把他送进医院省得到处惹事。怎料鲁耀民领会错了意思,以为领导想要杀人灭口……
对方何许人也,有何来路,竟让堂堂市政法委书记如此头疼?
告状者名叫吕净一,曾也是官场中人。
1994年3月,年方40岁的吕净一被任命为河南省县级舞钢市政法委书记时,吕净一在八台镇当常务副镇长。按说两人级别相差不小,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却因一些特殊情况成了宿敌。
原来,李在舞钢市的那些年,当地农民负担过重,人们通过各种渠道向上级反映,非但得不到上级回应,年复一年,情况反倒愈发恶劣。
百姓傻眼了:我们告状不归李书记管吗,那李书记去哪儿了?
原来,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李长河刚上任那会儿说了不少场面话。百姓也希望这位年富力强的年轻官员为地方做出改变,真正为百姓谋福祉。怎料李长河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在舞钢市“镀金”这段时间,底下人都老老实实的,少给他惹麻烦。
劳苦百姓想要这么个人替他们主持公道?还不如去睡觉,梦里啥都有。
吕净一好歹也是圈子里的人,岂能不知其中水深?他稍稍调查了一番,便发现这李长河不是什么好货。且管中窥豹,前者立马意识到问题许多年解决不了是有原因的,眼下恐怕不止一个李长河不靠谱,整个舞钢市衙门都指望不上了。
想解决问题,唯有借助“外部力量”,把事情闹大。
于是乎,人们写好状纸,通过各种途径向平顶山市、郑州乃至北京上访,吕净一也借助公职人员的便利,将李长河的“经济问题”反映给各级机关的相关部门。
如此一来,李长河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面对群众质疑,他嚣张地扬言: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就做好准备去吃牢饭吧!
荒唐,政法委书记的权力是这么用的?
通过下面这件事,我们不难看出后来能混到这种级别的李长河,确实是有些手段的。
1996年4月,也就是在八台镇农民大规模上访一事发生不久,坊间开始出现传闻,称常务副镇长吕净一“贼喊捉贼”,明明自己就贪污腐败,挪用公款。
随后,相关部门在账目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些“问题”,此案移交给舞钢市检察院调查。
事实上,针对吕净一捏造的所谓“贪腐案”,数额撑破天只有小几千,李长河却拿出了非常反常的认真态度——案子八字还没一撇时,他就作出指示:“要把案子上升到政治高度,上升到维护舞钢市稳定的高度。”
领导催得紧,可由于实在拿不出确凿证据,法院压根不敢给吕净一定罪,各部门领导也相互“征求意见”,其实就是在踢皮球。后来还是李长河亲自拍板:至少也得给吕定个罪,最好能让他在牢里待几年。
结果正如他所愿,仅11天后,吕净一就因涉嫌挪用公款3000元被捕。
结果在1997年4月17日,吕净一以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您看,当权力没有受到监督还而遭滥用,一个清白的、敢为民请愿的好官反倒成了贪官,如此情况怎能不让人心寒加胆寒?
这么一折腾,吕净一的仕途算是完了。刑满释放后,他心有不甘,回到家中与妻子相拥而泣。他笃信红旗之下自有王法,开始搜集材料在舞钢市、平顶山市、郑州市各相关部门奔走,力求自证清白。
彼时的李长河如日中天,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此人年富力强前途一片光明,下届党代会一开完,他就会被提拔为平顶山政法委一把手,跻身地级市领导班子。
大家还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谁愿意去得罪这样一位“红人”呢?
然而李长河做贼心虚,毕竟自己的“经济问题”是实打实的。眼见吕净一身陷囹圄,他便想趁机收买人心,永绝后患。
1997年8月,吕净一夫妇接到舞钢市委办公室邀请,李书记要找他们谈话。短暂且假惺惺的嘘寒问暖后,李长河图穷匕见:组织不会抛弃任何一位同志,他会给吕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而后,李长河半遮半掩地提醒道:好民不跟官斗,劝他别再白费心机了;别的不敢保证,舞钢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李长河说得算,就算告到倾家荡产也不会有结果的。
此番谈话,本质上就是一场“利益交换”:李长河一来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来也算是一种威胁。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吕净一竟“不长眼”地当场回怼,表示自己舍得一身剐,一定要把赃官拉下马。
这场“谈判”在尴尬中仓促结束,彼此也彻底撕破脸皮。
此后,吕净一告状告得更加频繁,状纸如冰雹般砸向各级部门。一开始,李长河还非常淡定,面对手下爪牙的提醒,他十分轻蔑地回应:任姓吕的闹,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愈发着急起来。
尤其是1998年4月前后,圈子里传开消息,称李长河跻身平顶山市领导班子已是板上钉钉,就差一纸官宣——此时此刻,他离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仅一步之遥,万一真闹出点岔子还了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长河遂叫来鲁耀民,下令不惜任何手段迫使吕净一放弃。李长河给出的“指导思想”是“软硬皆施,以柔克刚”,尽量让事情处于可控之内。
他不想让吕净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免得惹一身骚,影响他升官。
鲁耀民深得要领,立即组织人手对吕净一狂轰乱炸,疯狂“洗脑”。他不断派人向吕灌输“好民不跟官斗”的思想:你刑满释放,人家位高权重,你觉得你有什么理由会赢?甚至连吕净一身边一些极为亲近的朋友也被收买,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鲁耀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吕净一愿意给“面子”,要多少只管开个价!
1998年5月,吕净一迎来了他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李长河升任平顶山市政法委书记,总算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抱负”。
吕净一这下真的郁闷了,他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搜集的有关李长河的罪证:
1996年2月、1997年2月,先后两次收取舞钢市城建局局长1.5万元;
1996年6月,收取鲁耀民现金、财物,折合人民币约1.65万元;
1997年2月,收取舞钢市邮电局局长1万元;
1997年8月,收取舞钢市供电局局长2万元……
上述只是冰山一角。
上世纪90年代,这其中随便一笔钱就相当于普通打工人一年甚至几年的工资了。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当年被指控挪用3000元公款,前面还加了“涉嫌”二字,这都能让他蹲了一年的冤狱,眼下这些实打实的证据,却为何伤不了他李长河分毫呢?
想到这儿,他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眼看一切已成定局,戏剧性的转折发生了。
1999年5月12日,吕净一走出河南省高院大门,不由感叹:今儿的阳光真明媚啊——这一天,省高院经复查后认定其无罪。
5月底,李长河收到一封来信,吕净一在信中直接宣战:他已为自己洗冤成功,终于不再受“罪人”身份束缚,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他发誓要把舞钢官场过去那些肮脏的老底全都捅出来。
李长河,你完蛋了!
5月30日,李长河再次召见鲁耀民,这一回他开门见山,吩咐鲁耀民想办“收拾收拾”吕净一。
“对付小人要用小人的手段……”
李长河想把吕净一弄伤弄残,送进医院,这样起码能消停几个月。怎料鲁耀民领会错了意思,以为领导要杀人灭口,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把事情办得干净漂亮。
鲁耀民自掏腰包5000元,交给手底下一个名为田兴民的混混,要他拿着这笔“行动经费”招兵买马,购买作案工具。
1999年6月14日,包括田兴民在内的三名刺客在市场上购买了4把尖刀,当晚便在计生委家属楼附近蹲点。
6月15日至17日,三人先后三次行动却都扑了空。
18日,三人一直蹲守到深夜也不见目标出现,就在准备撤退之际,恰好看到吕净一夫妇纳凉后回家休息。
歹徒见状大为欣喜,其中两名杀手立马下车摸进家属楼,踹开房门后掏出尖刀,不由分说便对目标猛刺。
吕净一夫妇拼死抵抗,在混战中被刺得遍体鳞伤,钟松琴多出器官受损,当场毙命;吕净一则经过抢救后奇迹般地捡回了一条命。
受害者身份敏感,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另有隐情。警方成立“6·18”专案组,出动公安干警150名,力求迅速破案。
别看三名杀手作案手段凶残,实则业余得很,连基本的反侦察意识都不具备。仅靠出租车“豫D3031”车牌,警方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当晚的司机刘富国,又顺藤摸瓜抓获了田兴民。
这田兴民也是个怂货,杀人时自己不敢上,让其他两人“代劳”;眼下一看穿制服的找上门,又立马供出同伙以求“宽大处理”。
而另一边,得知田兴民等人斩草未除根,李、鲁二人深知坏了大事。三名杀手均告落网后,李长河还一度幻想他们能守“江湖规矩”,守口如瓶。
不仅如此,李长河还怂恿鲁耀民替他顶锅,“做爷们儿该做的事情”;这姓鲁的还真单纯,警方在审讯他时着实费了些功夫。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1999年7月18日,在平顶山市人民检察院的批准下,李长河最终锒铛入狱。
后经调查:自1996年以来,李长河借职权之便,多次为他人升官发财行“方便”,先后权钱交易达25次,涉及金额共计16.45万元。
别看这数字似乎不算大,与当今动辄几亿的“大老虎”没法比,这在那个年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此外,他还指使鲁耀民雇凶杀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数罪并罚,李长河最终被判处死刑,于2001年12月5日执刑。
您看,当官不为民做主,反而搞这些邪门歪道,或许能痛快一时。可它本质上就是赌博,十赌十输。所谓“赢”只是过程,输才是结果。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