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我爷二十郎当岁,体格精硕,头脑聪灵,算是村子里的猎户,家里有杆太爷爷传下来的长条土铳,别看射程不大,可威力不容小觑。
那个年头,正值苦难时期,食物匮乏,人们饿肚子是常有的事,一年到头,半点油星子都吃不上一回。
可我爷灵光咧,白天集体劳作攒公分,夜里趁着村里人皆酣沉时,或是只身一人,或是喊上我二爷,绰上土铳,摸进山里头打个野味、摸尾鱼就地火烤解解馋,也是常有的事。
我爷还在深山里头发现了惊喜,一处清甜的山溪里头,竟能淘出沙金。虽说成色粗劣,数量也不甚多,然而却也是金子嘛,因而挂碍不已。
这不八月份的晚上,是夜,我爷捱至黑更半夜,见外头一片静默,于是乎推醒我二爷,二人蹑手蹑脚地摸出门,一径往山里头打猎去了。
我爷说那天夜里,乌漆麻黑,不见一点星辰,唯有云影横空,又无晚风拂面,闷心着慌。
他打着老款手电筒领头走着,与小爷一路无话。
土路山径,我二位爷爷娴熟得很,一通攀藤附葛的穿蹿,不一会儿功夫就已至大山深处。
在经过一处阴森的乱坟岗时,(据说以前打仗死下的人)我二爷胆子小,邪祟之事惧怕非常,每每来到这里时,不由得心头一紧,头皮发麻,脚下犹如踏棉一般,迈不开步子。
没曾想惊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我二爷强忍恐惧,踱过那乱坟岗时,正行一半间,突然身侧不远处,一残朽矮冢上,乍起一缕蓝光,幽幽袅袅,好生诡异。
我那二爷只一见,便唬得屁股尿流,蒙眼遮面,嘴里“妈呀娘的,有鬼、有鬼…”乱喊一通,愣地木雕泥塑般就地杵着。
我爷见二爷唬得那等尿性,啼笑皆非,只好折身过去,搀扶住我二爷一并离开这不阳之地。
过了乱坟岗,我爷见二爷唬得没甚气力走路,便择地休憩,好让二爷调整恢复。
这方坐下来,还不及眯上眼,身后倏忽一声乍响……
我爷连忙绰铳起身,四下环顾一周,分辨出那声响处,正是传自乱坟岗。
我二爷这下更是被唬得目瞪口歪,大气不出。
我爷亦是心里一颤,却并不十分惧怕,全神贯注地洞察着那里的一切。
只是半晌过去,乱坟岗却再无一声半点的动静。
我爷见状,心下踏实了,便来抚慰惶恐不安的二爷: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像个半大小伙不是?也跟我进山好几回了,胆子却不见长上半点。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刚才怕是腐木掉在地上的声音,没事没事,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话间,豁地又起声响,只不过却是婆娑婆娑,嘶嘶作响。
我那唬破胆的二爷,脸色旋即骤变,手足木然。
我爷心里咯噔一下,忙端铳扭身察看,这一看不打紧,却教我爷毛发皆竖,背脊发凉。
列位看官,你道我爷所见何物?竟亦被唬得不敢擅动。
原来,我爷打灯抬眼望去,那乱坟岗尽头,隐隐绰绰下,一条偌大的长形黑影正从枯木丛草之中徐徐蠕行出来……
我爷不敢大意,忙眺眼细看,不禁暗暗发出惊呼:
我滴个心肝脾肺肾咧…好大的长虫!
原来那条长形黑影不是别的,正是一条硕大无比的大蛇。
看样子像刚进食不久。
只见那大蛇的身子好似水桶般粗细,再看那肥硕的蛇脑袋,足足有锄耙子般大小,好不令人生畏。
须臾,那大蛇却往我爷方向缓缓爬行而来,大有伤人之势。
我爷见状,忙揪住二爷衣领,一把提将起来,并一面催促他立马躲身开去。
二爷看看大蛇,看看我爷,硬是愣了半晌未动,直待我爷呵斥一声,方才一溜烟地跑开,藏身树后。
而我爷举铳,瞄准得真切,不待那大蛇靠近,果断扳动扣机,往大蛇身躯射去。
枪响处,那大蛇吃痛非常,刹时间狂躁起来,身子一阵翻转扭动,继而昂起脖颈,疯也似的游将而来,至一丈外立住,冲着我爷频频吐出蛇信,不时张开血盆大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爷心下大骇,万不曾料到,这大蛇挨了一铳,居然不仅未能伤及性命,反倒是惹得它怒不可遏,陷自身于累卵之危。
又见这大蛇,展眼之间,就在跟前,唬得慌忙填充火药,预备防御,却再也来不及了。
只见那大蛇怕是瞅着我爷有甚行动,本就怒火中烧,于是豁地张口,纵身往前咬去。
眼瞅着要咬到,好在我爷身手敏捷,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连忙弹地后撤,躲过蛇口,并端铳作势射击。
那大蛇见我爷躲过,再也不敢莽撞,只是恶狠狠地瞪住我爷,吐信试探,伺机待发。
我爷心里头那个慌急火燎啊!自是晓得土铳之中并无弹药,此时还不如一根烧火棍哩,倘若这大蛇又来袭击,怕是凶多吉少,难以招架。
(我爷后来跟我说,这大蛇近身时,恶臭难掩,腥臭扑鼻,直把个人熏死不可。)
就在我爷退无可退,攻无可攻,无计可施之时,那大蛇行动起来。
只见大蛇把它那锄耙般大的蛇头徐徐逼近过来,我爷唬得正要丢枪夺命狂奔之际,忽见那大蛇蓦地退身而去,随即扭作一团,不住挣扎。
再一看,那大蛇尾身处一团烈火烧着,火光罩处,一条人影,半远不近立着。
定睛一觑,不是别人,正是我二爷。
只见他满面惊恐,一只手上拎着煤油灯,而灯内的煤油已空。
原来我二爷藏身树后窥见我爷危及万分,恐有性命之患,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一步跨了出来,忙于布袋之中摸出煤油灯,旋即刻未耽搁,飞也似的奔至大蛇身后,趁蛇与我爷对峙不妨之隙,忙拧开灯口,只望那蛇尾身处一泼,将煤油通通洒了去,即刻点了根火柴一掷…
登时,火光骤起,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那大蛇触不及防,被火烧的痛不欲生,哪还有半点心思惦记我爷,只顾扭作一团,翻腾滚身不止。
我爷见了,先是一怔,旋即回神,赶忙乘隙装填弹药,少时,望着那扭作一团,拼命挣扎的大蛇眉心处,一铳打去。
只听“嘭”的一声,竟有所打偏,却中了大蛇脖颈。
那大蛇,首尾不能相顾,直疼得翻身乱窜,自知命悬一线,怕是抗衡不得半分,于是着慌逃命,往那乱坟岗一径逶迤逃身去了。
待那大蛇逃的踪迹全无时,我爷兀地一下子瘫软下来,顺势坐地,冷汗浸身。
我二爷以为那蛇伤着我爷,赶忙三步并两步上前看视,见我爷是被吓得这般,而后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