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岁生日赶上退休。
我原以为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
没想到却意外惨死。
死后,我像一个无形的看客,游荡在老公家人身边。
看到了只有第三视角才能看到的真相。
他为我花重金办葬礼、买墓地。
也和我的同事玩刺激。
我攒了一辈子的 55 克黄金。
成了讨好新欢的金镯子。
第 1 章
我叫玉米,今天是我 50 岁的生日,也是我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
为了老公周四海和一双儿女,我在酒厂干了一辈子一线工人。
今天,总算是熬出头了。
[让我们恭喜梁玉米同志,光荣下岗!]工会老刘带着七八个老同事,给我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仪式。
[梁玉米同志这一辈子人如其名,硕果累累。工作兢兢业业、不怕苦不怕累,家庭和美,一双儿女个顶个的优秀。]
[快来玉米,上台讲几句,给大家分享分享你的幸福之道。]老刘大步流星走下主席台,把话筒和聚光灯下的位置都让给我。
[是啊,老公是个大编辑,儿子结婚买房,女儿也马上大学毕业了,羡慕死我们了。]
[快分享分享,我可得向你学习,我和我家老张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谁也不搭理谁。还是文化人会疼人,你们说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命。]
在几人的簇拥下,我被推上了礼堂中央的大舞台。每次开大会,都是坐在下面,突然站在舞台中央,比台下几人高出大半个身子,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头脑发热。
不及开口,因为紧张,胸口竟又毫无征兆地抽疼起来,之前也断断续续疼过几次,但没一会儿就好了,也没怎么当回事。
可眼下越来越疼,几乎让我无法呼吸,喉咙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
我双手扶着台面,全身的力量靠在主席台上,脑袋微垂,从台下看起来像是在低头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断加剧的疼痛和无力感蔓延全身,迷迷糊糊中只感觉下身一热,整个人冷汗涔涔,后背也湿透了。
见我良久不说话,台下传来叽叽喳喳的催促声。
「玉米,怎么还害羞起来了,都是一个组的老同事。」
「是啊,等我也退休了,咱们一起跳广场舞。一出场,还不得迷死那帮老爷们。」组内最年轻、最爱打扮的张秀兰振臂高呼,顿时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快开始吧。」老刘也忍不住最后催促道。
滴——滴滴——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感官,我双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第 2 章
我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再有意识时,半飘在空中。一眼就看到自己被开了瓢,七零八碎躺在地上,喷射而出的鲜血洒满主席台。
除了喷射的,小溪一样流淌的鲜血混着脑浆,浸染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半个头被砸得稀碎,耳朵和一只手掌静静躺在一米开外。
[啊——玉米,死了!]平日最注重仪态的张秀兰,吓得大惊失色,嘴巴里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平日里我和她关系最好,但此刻她双手双腿打颤,地上狰狞的样子让她望而却步。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只有飘在半空的我最先冷静过来——
我,玉米!
在五十岁生日和退休的当天,死透了!
人到五十岁,不是没想过死,也怕死,但像生命里其他悲催事儿一样。
发生了,就不得不接受。事不由人,生死更不由人。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妈因为自己过得不好,给我算过命,那老瞎子说我 50 岁有一劫,不能太嘚瑟。夹着尾巴过了,就会长命百岁。
万万没想到,上天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我所站的主席台顶上,射灯突然掉下来,把我活活砸成这幅鬼样子。
老刘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先跟厂里的领导报告,后问了周四海的电话号码,联系了他。
放下手机,他壮着胆子上前,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第 3 章
周四海来了——
他穿着我买的灰色西装和旧衬衣,掀起衣服的手微微抽搐,面色凝重。
我以为他会大哭一场,没想到只撇了一眼,立马触电似缩回右手,双手伏在膝盖上,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喘息了好一会,周四海喃喃自语:「玉米,你一辈子好面子,没想到死得这么不讲究。」
周四海嘴角僵硬,只嘀咕了这一句,周围人都没听见,只有我听清了。
人啊,活着时要做一个讲究的人,死了还要被这两个字捆绑?
再说了,我死了,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悲伤,反而还幸灾乐祸,调侃我死得不体面。
没有想象中老年丧妻的画面,我也松了一口气,更加坦然地接受这一既定的事实。
毕竟我俩当初不是因为互相喜欢才走到一起,已经将就了一辈子,私底下他恐怕早就厌烦我了。
所以我死不死,对于周四海来说,似乎是无所谓的。
如果是以前,看到他这样的态度,肯定会伤心难过,甚至痛哭大闹一场。
但眼下人死了,没有肉身也没了疼痛和情绪,身心都没有任何不适。
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
第 4 章
处理后事,对于周四海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
家里 4 个老人的后事,都由他一手操办。
一个小时后,殡仪馆的车来接我。这一个小时里,他用我的手机,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讣告。
[吾妻梁玉米,于今日 16 时 28 分意外离世。风雨相守三十年,永远悼念。]
除了朋友圈,一些重要的亲戚还需要一对一电话通知,否则就失了分寸和礼数。
[酒厂出意外,大礼堂的吊灯突然砸了下来,玉米死得冤枉。]
[那肯定要负全责,补偿我们一家。]
[一条人命,怎么拿钱衡量?赔多少钱都应该!]
以上是他这一个小时,说的最多的话。
第一次听我觉得别扭,但听了几次之后,我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甚至挺庆幸的。人走了,还能给家里留下一笔赔偿。
周四海和孩子们,以后会好过一些。
殡仪车开得很慢,经过路口和大桥会专门抛撒纸钱,以供鬼魂走路使用。
可我现在就飘在车里,不需要引路。
[两万三千八?不行,有点贵了。]周四海食指和中指夹着点燃的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几口。
[回头再给你介绍朋友,你给我凑个整数一万八。]
对方犹豫之后答应。
周四海终于放松了些许,手里的烟燃到尽头,才急忙甩开。
对方是服务过公婆的入殓师,手艺不错。根据市场行情,我这副七零八碎的样子,两万三千八确实是良心价。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周四海竟然愿意花一万八,请我入殓师。
毕竟当初公婆过世,两千块的遗容整理,还是我拍板决定。
眼下就算把我的头和断手都接好了,也是要一把火烧掉,何必还要花一万八?
一万八,对于我和他,都不是一笔小钱。
更何况前几天,周四海的妹妹、妹夫来借钱,我不同意,他自己东拼西凑才拿出来两万。
电话打完了,殡仪馆也到了。
我的身后事还需要时间处理,周四海连同工作人员,把我推进冷藏柜,他冻得颤颤巍巍。
猛然一看,眼圈似乎有点发红。
第 5 章
离开冷藏室,周四海脸色越来越差。
他慌里慌张地点燃一支烟,打了几次火才点着,偷偷到没人的角落猛吸了一大口。
[咳……咳……]
周四海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疯狂干呕起来。
刚刚进去的时候,门口有风扇,吹起了我身上的白布,那时候他正抬着我的上半身。
我脑浆四溢的样子,一定让他印象深刻。
比这三十年来,任何一幕过往,都印象深刻。
周四海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泪水流淌在因咳嗽而通红的脸上,显得又窘迫又狼狈。
周四海,哭了?
我一定是看错了。
他听到我死了的消息,在电话那头语气很淡定,看到我第一眼也很淡定。
现在,他心里已然接受了我的死亡,又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
周四海,怎么会哭呢?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没哭过。
不。
我想起来了。
周四海,落过一次泪。
第 6 章
那是 1984 年。
高考落榜后的一天,周四海找到正在街边摆摊卖菜的我。
「梁玉米,我们领证结婚吧。」
[我们两家父母从小就认识,我们又是高中同学,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们结婚吧,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那时候,我俩都是 20 岁,高考失利,前途迷茫。
周四海的父母都是迎春酒厂的资深员工,父亲是安保队长,母亲是厂里的主任。因此他家里条件不错,在我家只有收音机的时候,他家已经有电视机和电冰箱。
再加上周四海语文成绩好,会写文章,有时候连校长讲话的发言稿都由他代笔,所以从高一开始就是学校有名的文学才子。
高中三年相处下来,周四海为人大方,和男同学一起打篮球,他会请他们吃冰棍和麻辣烫;每年过生日,他也会请全班喝AD 钙奶。
那时候,一瓶AD 钙奶的价格等于半斤大米,全班 60 几个人,要花掉十几块钱。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 40 元左右。
所以周四海在整个学校,都是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
而我,在高三那年也成了风云人物。不过,此风云非彼风云罢了。
我家在农村,差点没考上高中,我能上高中,完全是因为当时的校长是受伤退役的运动员。
81 年,中国乒乓球队在第 36 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包揽全部 7 个冠军,创造了世乒赛的历史记录。
那时候校长早已因伤退出,转行投身教育,没有站在国际赛场上,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我是整个县区乒乓球打得最好的,除了乒乓球,还擅长跑步。我从小就有运动天赋。
每次学校运动会,我都能取得一些名次,于是在班上就多一个[男人婆]的称号。
真正让我和周四海一样,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还是——我爸妈倒卖有毒的假酒,被警察人赃俱获,双双入狱。
家中的变故,再加上高考失利的打击,我完全丧失任何的希望。每次出门,只要有老顾客认出来,就会当着我的面骂我爸妈丧良心,什么缺德的钱都挣。
我从学校出来,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家里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被当成赃款收缴。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清清白白活下去都已经拼尽全力,更何况谈情说爱。
其实,我像学校很多女孩子一样,偷偷暗恋了周四海三年,甚至更久。
没想到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提出和我领证结婚。
「玉米,我们领证结婚吧。」
一句话,让我积压三年的爱意和委屈喷薄而出,原本即将暗淡落幕的青春如烟花般乍放出光彩。
他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心里小鹿乱撞,拼命装出淑女的样子,连眼泪早已决堤都不曾察觉。
周四海从怀里拿出一块绣有喜字的红手帕,笨手笨脚地给我擦眼泪的时候。
一滴眼泪轻轻从他眼角滑出,坠落。
只一秒,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颗浑圆清透的泪珠落进了我心里。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第 7 章
张秀兰来我和周四海家里之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周四海也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哭过的痕迹。
两人沉默着坐在客厅沙发上,挨得很近。张秀兰似乎想用自己的体贴和温柔安慰周四海,被他打断了。
[事发的时候,你在现场?]周四海问。
张秀兰犹豫了一会儿,面色纠结地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老刘电话里只说了一个大概,意外到底怎么发生的?]
或许是想到某些不好的画面,张秀兰抿了抿油润娇俏的嘴唇,声音有些犹豫地开口。
[今天是玉米的生日,又是退休的好日子,老刘就提议我们几个关系好的,私底下好好恭喜玉米。]
[到了大礼堂之后,一切都好好的,玉米也很高兴。在老刘的带动下,大家起哄让玉米站上主席台讲几句,顺便趁机给她颁发提前准备的锦旗。]
[谁想到……]
[谁能想到,玉米正低头害羞呢,头顶的灯突然掉下来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张秀兰红了眼眶,不忍心再说下去。
[那么大的射灯,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周四海有些激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张秀兰,希望从她那儿得到一个最终的答案。
面对追问,张秀兰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谁都不知道,在场的人都懵了。不过,酒厂开了这么多年,大礼堂也用了好多年,应该是年久失修。]
[玉米的事,你准备怎么办?]张秀兰的反问,换来了周四海毫不犹豫的回答。
[人死了,肯定要一个说法。]
[好!我帮你先跟厂里沟通。]张秀兰终于忍不住,把手盖在周四海手上,轻柔的安抚着这个刚刚失去老婆的男人。
吱呀一声,入户门砰的一声打开。
乌泱泱进来三个人和大包小包的行李箱,吓得两人连忙分开。
儿子周必成一家和女儿周璐璐,都回来了。
[爸,我妈呢?]周璐璐率先跪地痛哭,带动周必成也跟着哭的稀里哗啦。
[妈怎么突然就走了?]周必成的老婆也带着哭腔询问。
[妈——我才二十几岁,就没有妈妈了。我妈……在哪儿?我要陪着她。]
我飘在电视机前,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女虽然都已经成年,但在妈妈眼里,就还是孩子,现在当妈的撒手人寰,最痛苦的莫过于这俩孩子。
无论大小,有妈妈才是孩子,没了妈妈,就永远是大人了。
我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没有一滴眼泪。人世间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死了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
周四海起身搀扶起孩子们:「你妈在殡仪馆,等那边整理好仪容,你们再过去。」
周璐璐闻言更加悲愤,余光撇到一旁的张秀兰,脸色更差:「爸,你让她滚,我不想看到酒厂任何人,更何况是这个女人。」
一句话让周四海愣在当场,张秀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委屈又尴尬。
「你先走吧!」周四海不得已下了逐客令。
「四海哥,璐璐还有必成啊,你们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及时和我联系。」
说完,张秀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 8 章
屋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志成拉着老婆回房间整理东西,小两口不得不第一次在家里长住了。
周璐璐哭累了,在房间里抱着我的照片发呆。
我后知后觉,开始思考:周四海和张秀兰很奇怪,周璐璐的态度更加奇怪。
叮咚~门铃突兀地响起。
大门再次打开,来人是王厂长和秘书小何。
都是熟人,周四海再怎么别扭,还是请两人进来,各自倒了一杯凉白开。
王厂长什么场面没见过,热切地端起杯子猛灌了好几口。
[四海啊,事儿出到现在,我忙得一口水都没喝。]
[实在是对不住你和玉米。]说着王厂长拉起周四海的手,头惭愧得都要低到膝盖上了。
[玉米多好的人啊,因为意外走了。我们……都接受不了。]
王厂长越说越伤心,竟哽咽起来。见周四海神色还算平稳,终于支支吾吾说到重点。
[你……放心……在厂里发生的事,我们肯定会负责。]
[这两万块钱,你先拿着,咱们先办玉米的后事。]
[死者为大,其他的你和孩子们商量出一个方案来,厂里一定配合。]
周四海没再说什么,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厂长示意一旁的秘书小何,小何拿出一张收据和保密协议,让周四海签字。
[四海叔,没啥意思,就是走个流程,麻烦您……]
周四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笔在王厂长的注视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收起东西走了,周四海把两万块钱收好。
我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周四海肚子饿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 11 点,为了我的事,他一下午都没吃饭。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不光不会觉得痛,也不会觉得饿和口渴。
周四海拿了一个汤锅,接了半锅水,架在煤气灶上打了好几次才把火打开。
直到水沸腾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找面条,打开橱柜,只有米和油。
「梁玉米,挂面在哪儿?」
「在头顶的柜子。」我脱口而出。
周四海自然听不到我的回答,他等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将火关掉。
随后背影颓然地下楼,买回五份蛋炒饭。
周四海口味清淡还讲究,从来不喜欢吃对付一口的蛋炒饭。他吃米饭最少要三菜一汤,两个清炒蔬菜搭配一个荤菜和一个不油腻的汤。
这个家里,只有我爱吃蛋炒饭,爱吃猪油拌饭。或许是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五花肉,小时候吃饭碗里很少能看到油花,自从爸妈开始做小生意,境况才慢慢好起来,我也能上学。
回过头来看,我嫁给周四海,确实是当初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个想法也确实天真可笑。
周四海的那一滴眼泪。
于我,毫不相干。
第 9 章
周四海向我求婚后,带我回到了他家,原以为他爸妈会看不起我这个罪犯的女儿,却为我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周妈妈热切地拉着我的手:[玉米,你是个好孩子,四海能和你在一起,是这小子的福气。]
「要不是有你,我们恐怕是没有好日子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羞涩。周四海识趣地用眼神警告,周妈妈才闭了嘴,只一股脑往我的碗里夹菜,还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
那次是我第一次喝健力宝,瓶身握在手里散发着寒气,不一会儿凝结了好多亮晶晶的小水珠。
周四海贴心帮我打开,递到我面前。
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水珠,让我想到了周四海那滴眼泪,心里像糖水一样甜丝丝儿的。
刚喝了一大口,我就被二氧化碳刺激得直吐舌头:「啊,它在咬我的舌头……」
「哈哈,咬你的舌头,这个瓶子里莫非有什么怪物?」周四海看我一副傻样,笑得忍俊不禁。
周妈妈白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碳酸饮料带气儿,慢点喝别呛着。」
「喝完了,冰箱里还有。」
闹了好大一个笑话,我的脸更烧了,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周四海见我实在窘迫,便也开始安慰我:「喝吧,有什么害羞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腾的一下,我的脸彻底红到了脖子根。家这个字,对女人总是有莫大的吸引力,听起来就让人心安。
原本毫不相干的一男一女,组成一个新的小家庭。这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承诺和担当。
「玉米,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爸妈和我们都是老相识了,现在他们出了事,你和四海又有这层关系,我们自然要好好照顾你。」
[来,多吃点。]周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找话题和我唠家常。
[你俩眼下都落榜了,不如早点结婚生子,我和老周也能早点抱上孙子。我和老周做主,尽快把你们的事儿办了吧。]
[阿姨,我爸妈的情况……我愿意……和四海……结婚。]我磕磕巴巴说话,倒是周爸爸看不下去,轻声喝止谈话。
[行了,快吃饭!过几天我打个申请,按规矩办。]
一顿饭下来,我吃得比过年还要丰盛,悬着的心也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毕竟我爸妈的事儿,让我在周四海一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高考前的寒假期间,爸妈在学校附近卖散酒,为了打通销量,虚假宣传他们的酒是正宗的迎春酒厂生产的,甚至打着周爸爸的名号。
果不其然,出了问题被顾客举报。经过调查不是迎春酒厂生产的酒,卫生也不达标,两人因此都被判了 5 年。
虽然那时候已经满了 18 岁,但毕竟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学生,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再加高中三年我都没有等来体育生特招的机会,更绝望的是校长也马上要调走了。
唯一支持我的校长调走了,我就彻底没了希望。
爸妈进去之后,校长为我承担了伙食费,让我免费在学校吃饭。周末我就会去姑姑家,帮姑姑干家务,带弟弟妹妹,经常忙碌一整天之后也吃不了一顿饱饭。
所以,当周四海和他的家庭以这种态度接纳我时,我的内心只有感恩戴德。
我私底下告诉周四海:「所有的事情,你们家安排就好了,我没有要求。」
几天后,周妈妈找到我,当着姑姑的面给了我一块手表,就当是定亲了。
我和周四海顺利领了结婚证。周四海爸妈为了低调,只叫了一些亲朋好友,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
我和周四海就成了正式的夫妻。
公婆给我在厂里找了个轻松的岗位,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准备要孩子。
周四海复读一年,考上了本市的文学院,毕业后如愿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
我们和公婆住在一栋楼上,每天下班桌上都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工作轻松,同事友善,两个孩子出生后也都有保姆照顾。
无论是村里的老乡,还是身边的邻居,没人再看不起我,羡慕我都来不及。
这段时光,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一直持续到我爸妈出狱,生活就像一个华丽珍贵的古董瓶子,轰然破碎。
第 10 章
一碗蛋炒饭只扒拉了几口,周四海急吼吼地又要出门。
我也随之从过去的回忆中抽身。
神奇的是人死了之后,竟然对生前的事情记得更清楚。
每一个细节像电影一样,在我面前一个画面一个画面流过,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是故事中的人。
我飘在半空中,俨然就是一个冷静而又淡漠的看客,居高临下俯视他人的故事。
大半夜,周四海竟然又回到了殡仪馆!
他和保安吵着闹着要进去陪我,说我一个人在冰冷的储藏室会害怕。
周四海像个小孩子一样,保安怎么阻止都不行,只能叫领导过来。
我有点好笑。从那些事情之后,我们已经分房睡了十年了。
我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要陪我。现在死了,反而关心我会怕冷怕黑。
再说了,一个走过人心的黑暗和泥泞的人,会怕黑吗?
我只怕人心,怕欺骗利用,怕同床异梦。
[周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确实不能让您进去,希望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上前劝说,显然是保安口中的领导。
女人披着一件西装外套,内搭一条同色系修身长裙,只露出一双纤细光洁的脚踝。虽是匆匆赶来,但脚下的高高跟鞋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意外地优雅好听。
[我叫刘梦,是这里的负责人。周先生,您的心情我们非常了解,问题一定会给您解决。]
刘梦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温柔的话语,都让周四海的心情缓和了下来:[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解决?]
[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现在您确实进不去,但是我办公室有监控,您可以看监控。]
[好。]周四海不出意料地妥协了,跟着女人来到三楼的办公室。
[喏,这个就是您妻子。]刘梦指了指其中一个柜子。
[柜门,能打开吗?]
刘梦摇了摇头。
周四海有点失望,但不至于恼怒。刘梦这时候已经拿出一瓶洋酒,倒了两杯,递给他一杯。
男人刚接过杯子,女人就主动上前碰杯,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杯酒下肚,两人成了互相倾诉心事的多年老友。
刘梦从抽屉拿出一个相框,讲起她死去的老公。
相爱过,两个人生了一个儿子,最后感情越来越淡,因为教育理念不同互相厌弃。最后,对方生病去世,一切爱恨情仇像拨云散雾一般消失,剩下一个人的空虚和孤独。
周四海听得很认真,女人讲到自己如何照顾、如何送走一个重症病人,他的眼神里竟然满是嫉妒。
等到女人讲到一个人带孩子的艰难,周四海看向对方的眼神则满是疼惜。
女人倾诉完了,男人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从意气风发的高中生,到因为上一辈造的孽,迫不得已和我结婚的无奈,再到后来为了孩子和责任,只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再到我意外离世,周四海的一辈子竟也过去了一大半,突然意识到我俩的相处,早就像呼吸一样。
平日里无人在意,一旦停止,对于人来说就是致命的伤害。
真是一个又深情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啊。
刘梦醉了,周四海也醉了。宽大柔软的沙发容得下两个人,女人的脚自然而又克制地架在男人的小腿上,安然睡去。
第 11 章
活着真好,至少可以睡觉。
是谁说「死后自会长眠」,从死的那一刻起,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停下来过。
停不下来的思考,停不下来的回忆。
眼前的画面刺激着我,但我在这个空间里掀不起一丝任何的涟漪。
我没有丝毫困意,周四海做出再怎么出格的事情,我只能看着,然后接受,无法反驳。
周四海讲述从前的事,他只说了对他有利的部分。
在他的讲述中,我爸妈入狱,我自己又落榜,人生无依无靠,他父母看在和我爸妈曾经是老乡的交情上,不愿意我飘零在外。
而且,作为同学,他能看得出来我喜欢他,他对我印象也不差,于是就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和我结婚过日子。
一过就是一辈子。
我为周家生儿育女,任劳任怨,是个顾家的好女人。
只是没想到我终于要退休了,一场意外到来,让一对过了三十年的夫妻天人永隔。
命运,多么讽刺啊。
周四海故意隐瞒和美化的那些事,我也是在 5 年后父母出狱才知道。
其实早在我们结婚前,我就申请去监狱见了一次爸妈,一是想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二是让他们放心,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没想到我妈一点儿也不意外,还对我说:「周四海一家对我好,是应该的,他们家欠我们家的,永远都还不完。」
「结婚之后,早点生个儿子,周家的一切早晚都属于你和孩子。」
这些话我没听懂,周四海一家人都对我那么好,如果非要说亏欠,那也是我配得上周四海。
我继续追问我妈,她什么都不说,只让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多要一些彩礼放在自己手上。
至于我爸,他从小就很严厉,我根本不敢问他。
从监狱出来,我不得不多想,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当我满腹疑问找到周四海,他对我说:「玉米,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你爸妈把你培养得这么好,而且什么都不要求就嫁给我周四海,难道我们家不欠你们家吗?」
只要你在我家,和我好好过日子,可不就是一辈子都还不完吗?
至于最后一点,两位老人话糙理不糙啊,我爸妈只有一个儿子,以后家里的一切自然是咱们的。
别多想了,等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年底,姑姑为我盖上红盖头,我从空荡荡的农村老家,嫁到周四海家里。
梁玉米完完全全成为周四海的老婆。
婚后第二年,我生了周必成,不负众望是个男孩。看到是男孩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家里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周四海给儿子取名周必成,翻了好几天字典,最后从[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作则必成。]一句中,取了[必成]二字。
别人带孩子我不放心,在公婆的建议下,我辞职全心全意带娃。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爸妈出狱的时候正好是我怀上了周璐璐。
爸妈出狱后,第一次时间来我们家里,进门一看大中午的我没有上班,挺个大肚子像老妈子一样在厨房炒菜,立马就不乐意了。
[你信里说家里有保姆,日子过得可好了,就是这幅鬼样子?]我妈当着我公婆的面,毫不客气质问。
婆婆脸上有点挂不住,瓮声瓮气地回答:[玉米现在没工作。当初,别人照顾孩子她不放心,就辞职了。再说了,是她自己说可以照顾好家里。]
[是啊。]我连忙打圆场:[妈,我又不上班,四海刚上班收入不稳定,老大要上学,老二快出生了。花钱请保姆,还不如我顺手一做,不就是做做饭,扫扫地,没有多少活。]
[再说了,这几年全靠四海和公婆照顾我,能嫁给四海,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听我这么说,婆婆脸色缓和过来,可我爸妈却更生气了。
[你个没出息的,胳膊肘往外拐。]我爸让我妈抱起孩子,拽着我和周必成就要往外走。
[爸,你干嘛啊?]我感觉莫名其妙。那些洗衣服做饭、打扫和整理的活,我从小都在做,怎么在娘家能做,在婆家就不能做了?
我梁玉米,就是一个农村姑娘,不是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姑娘。
不知道我爸哪儿来那么大脾气,都在气头上,我自然不愿意回去。
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不明不白带孩子走了算怎么回事?
公婆见我爸妈的样子,也有点莫名其妙。婆婆顾不上其他,抱起吓哭了的周必成,心疼地开口:「亲家,你们要干嘛啊?孩子还这么小,拉拉扯扯吓着了怎么办呀?」
「玉米是我们周家的媳妇!」公公也一脸不悦地挡在我们前面。
我爸刚从监狱出来,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的外孙,自然也做不出来什么伤害的事儿。
只眼含深意地瞪了对方几眼,转头恨铁不成钢对我说:「先跟我们回去,今天你不回去,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我一下子就慌了。
公婆见如此场面,只好退了一步,让我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过几天让周四海去接我。
收拾好东西,坐上他们来时的牛车,走了大半天土路,终于回到了农村老家。
一到家,我爸拿出赶牛的鞭子,挥舞着让我跪下。
我不敢反抗,挺着肚子、抱着孩子跪在院子里。
「之前和你说的话,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吃里爬外!」
周家对不起咱们,他们一家都欠了我们的债。你倒好,没有彩礼就嫁,正式工作也没混上一个,反倒给他们一家当老妈子。
我爸说着挥着鞭子就要打我,被我妈拉住了:「玉米还怀着孕!」
爸,周四海能娶我,说到底是我高攀了,我还怎么好意思要才彩礼?而且公婆对我和孩子都挺好的。」扪心自问,我说的是心里话。
那是他们欠我和你妈的!
你们出事儿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抵罚款了,周家能欠我们什么?
你就是傻!你以为周四海为啥要娶你,还不是因为我和你妈把所有的罪都扛下了!
什么?」我不敢置信,大脑一片混乱,我爸接下来说的话犹如一道道惊雷。
爸妈那几年做点倒卖的小生意,一直也没什么起色。因为老乡关系,公公主动找到我爸说有个好机会。厂里有一批定好的酒,顾客不要了。还没装瓶,可以拿出去当散酒卖,肯定能大挣一笔。
这批酒进价比市场上低一半,我爸妈就心动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预定又退掉的酒,而是被污染的原本要销毁的废酒。
事发之后,他们装作不知情来家里认错,我爸妈想着他们怎么都跑不了,就把事情认了。
所幸,并没有出人命,两个人分别判了 5 年。
入狱前,我爸妈唯一的要求是让周四海娶我,两家结成亲家。爸妈早就知道,我喜欢周四海。
只有周四海娶我,两家成为亲家,才能彻底绑定。
只要我过上城里的好日子,他们从监狱出来也能过上好日子。
殡仪馆位于郊区,一声清脆的鸡鸣打破拂晓,也将我从长久的回忆中拉回。
眼前的两人还在熟睡,我穿墙而出,坐在房顶上看了一场久违的日出。
第 12 章
儿子和女儿来了。
因为宿醉,周四海眼袋肿得像核桃似的,满眼血丝地出门接应。
周璐璐面容憔悴,似乎随时都能晕过去,无力地靠在大嫂怀里。
停尸间里,白布掀开的一瞬间,周四海下意识挡在周璐璐前面,直到确认没事才长舒一口气,让开视线。
周志成也下意识别过头不敢看,直到他老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头看了我几眼。
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复,入殓师手艺真不错,总算让我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破碎的头颅和手臂都缝合好了。
原来,是为了孩子们。
周四海花一万八帮我做仪容整理,不是为了我死后的体面,而是不想让周必成和周璐璐看到我脑浆迸裂、七零八碎的样子。
如果孩子们真的看到那种场面,不得做一辈子噩梦?那也太残酷了。
周四海还是那么细心,考虑事情也比我全面。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变,是我最初认识的样子。
只是在漫长的夫妻生活中,他只选择性忽略我、选择性看不见我而已。
看了一场周四海承诺过我,却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日出,原本我的心情不错。时间和大自然,有专属于它们的治愈之力。
可是眼下儿女们呜呜咽咽的哭声,让我内心翻起一阵阵波澜和烦躁。
如果说我和周四海的过往可以释怀,此刻最割舍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我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现实,不得不接受。
虽然没有牛头马面捉拿我下地府接受审判,也没有奈何桥和孟婆不知滋味的汤,可我很清楚,我再也无法在她们的世界留下任何东西。就连回忆,也会慢慢消亡。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了,人生只剩归途。
他们还年轻,未来的路很远,希望她们可以早日回归正常的生活。
一场忍俊不禁的发泄过后,父子三人和刘梦坐在接见室。
赔偿款还没落实,要不要火化,早日入土为安成了三人的难题。
周四海给王厂长打了电话,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玉米的生命在我和孩子们面前是无价的,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再多的钱,他没了风雨同舟 30 年的老来伴,孩子们没了生他养他的母亲。
王厂长回复说:厂里正准备开会确定赔偿金额,让家属放心,具体的金额暂时无法确定。但春风酒厂是当地的老牌企业,不会推卸责任。
通话过程中打开了免提,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爸,厂里虽然态度不错,但据我所知,这几年效益越来越不好。]周必成满脸担忧地说。
周璐璐常年在外上学,不懂这些,自然也插不上话。
倒是一旁的刘梦反应迅速:[周大哥,嫂子是正式职工,肯定有保险。咱们这里冷藏柜收费 120 元一天,我给你申请内部折扣,80 元一天。]
[赔偿的事,放心吧,迎春毕竟是五六十年的老厂,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大企业。]周四海说道。
[是啊。]刘梦再次点头支持周四海的想法,并补充道:[火化的事不着急,但有一件事咱们得着急了,一定要给嫂子选一块风水宝地,保佑大哥和小辈平安顺遂。]
[地段好,价钱肯定就不便宜,但是我和大哥是老朋友了,可以给大哥最低价。]
[爸,我累了,想回去了。]周璐璐似乎有点反感,像谈论商品买卖一样讨论母亲的身后事,站起来打算离开。
周必成平日里就很关心妹妹,一眼就看出了周璐璐的不适:[墓地的事,爸你自己决定吧。我开车带她们回去。]
周四海没有挽留,周必成带着老婆和妹妹离开。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昨天晚上刚谈过心的两人,气氛正好,刘梦拿出一本画册,偏着一一介绍,温柔地征询对方的意见。
好墓地确实不便宜,我心里也开始默默算账。
周必成为了娶媳妇,刚按揭了一套房,再加上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几乎花光了我们俩所有的积蓄。我一个月工资 5800 块,除了支付周璐璐的学费和生活费之外,几乎不剩什么,卡里加在一起只有四万多存款。
这比积蓄周四海不知道。
周四海大学毕业,最早在报社干编辑,是个收入不错的工作。可是那是九几年和零几年的情况,一零年以后,智能手机普及了,传统纸媒就成了夕阳产业。
就像我们这些随着时代老去的人,不也一个一个被社会淘汰吗?
时代的洪流一路往前,时间的脚步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一个生命停留。
而我,已经彻底被时间抛弃了。
第 13 章
经过刘梦专业的推销,周四海一拍大腿,给我定了一块十万的墓地。
说来巧了,在刘梦老公的隔壁。
不光风水地段好,周四海和刘梦是好朋友,我和刘梦的老公做个邻居,知根知底也能互相帮衬。
三天后,周四海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在我的葬礼上,他和刘梦,一个是八面玲珑的主持人,一个是痛哭到不能自持的深情丈夫。
我飘在半空,除了孩子和个别亲近的人,没有几个人真正伤心难过,大多都是匆匆随了份子入席。
在场 90% 的来客,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参加一场平常的宴会。
酒足饭饱,人群逐渐散去,我走神的间隙,周四海不见了。
穿过好几个房间,我终于在一个空置的隔间看到了周四海。
还有……张秀兰。
张秀兰穿了一条黑裙子,虽然颜色单一,却显得整个人简单大方、气色很好。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张秀兰一把拉住周四海的手臂,周四海则挣扎着想要离开。张秀兰不愿意松手,周四海明显也不想闹得太糟,于是双方僵持不下。
「秀兰,你能不能不要闹了,今天是玉米的葬礼,我真的没有心情和你谈其他。」周四海压制着火气,耐心解释。
「我知道,从前你有老婆,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约会,现在没了。」
「我不是说了吗?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随时和我联系?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还有,那个叫什么梦的主持人,一看就是个骚狐狸,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后台她帮你整理衣服?」
面对张秀兰接二连三的质问,周四海根本无力招架,实际上他也解释不清他们的关系。他们早就有过一段。
至于张秀兰,如果不是两年前和他们夫妻一起出去钓鱼团建,玉米没来,喝多了酒走错房间,也没有今天的拉拉扯扯。
在张秀兰看来,周四海虽然四十多岁,但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又是一个有修养又文化内涵的男人,背着好朋友玉米调调情、约约会,简直不要太刺激。
她和老公都是爱玩的人,一把年纪,两口子之间早就没有什么激情和爱了,各自在外面互不干扰。
她和周四海发生了,他老公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想一起找找刺激。她老公也见过周四海的老婆,虽然算不上惊艳,但自有一股子贤妻良母的味道。
男人女人,说白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可偏偏,这两年来,她和周四海偷偷摸摸的,竟偷出了几分她对他的真感情。
不多不少,让张秀兰产生了可以和周四海结婚的想法。
[你说话呀?]张秀兰不依不饶:[玉米走了,你要是觉得后半辈子无依无靠,我可以和你在一起。我这边已经在走离婚流程了。]
张秀兰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吓得周四海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匆匆飘过来的我,也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承认我是一个心大的人,这两年我也发现过我的这个同事兼闺蜜,似乎和我的老公有一点儿暧昧,但是双方都有家庭和儿女,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没想到两个人已经无耻到这一步了!
听张秀兰的意思,恨不得在我的葬礼上,给她和周四海办婚礼。
[张秀兰,亏我还把你当我的好朋友?你就这样对我?]
我举起的巴掌直直从两人脸上穿过,一丝风都没有煽动,连张秀兰鬓角的发丝儿都不曾惊动。
除了深深的无力感,愤怒和失望也只能烟消云散。
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惑我好几天了,或许从我死了开始,我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上天让我这样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个不存在的看客,左右不了任何事情,看的越多,越难过。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在我思考的过程,周四海彻底爆发了,再也顾不上体面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们两个都是面对日复一日的生活和老去,寻求一些刺激罢了。」
「你还想和我结婚?」
「你和你老公就算离婚也不是因为我,为什么我要承担这个责任?」
「你这种随便玩玩的女人,我为什么要娶你?」
周四海虽然算是个读书人,骂起人来也颇有几分无赖的架势,这一点我也曾经深有体会。
连珠炮似的指责和羞辱,让张秀兰红了眼圈,整个人愣在当场,忘记了反驳。
她从来没想过,表面上潇洒不为感情拘束、只追求刺激和快乐的她,第一次交付了真心,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周四海,你会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张秀兰放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愿以偿甩掉一个麻烦的周四海,一脸无所谓。
很显然,他没有把这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放在心里。
一个即将被老公抛弃的女工人,能掀起什么水花。
可是,他错了。
男人,永远都不该小瞧女人的报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