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极夜:5人困于黑夜中的120小时

猴面包的树 2024-12-31 09:33:49

凌晨2点,零下4度,一位男子裸着上身,只穿短裤,站在一座木屋的阳台上。我与他对视。四周是黑白色的雪山和愤怒的海。

我身在挪威罗弗敦岛,这天是12月25日圣诞节。出门之前,我从梦中惊醒,风呼啸而过,窗户砰砰作响,冰雹劈劈啪啪拍打。

往外看,依旧是黑夜,一天20小时的黑夜,剩余的4小时,一半时间隐约有些天光,另一半时间是蓝色的。黑色的山体被白雪覆盖,在冰冷空气里,像一只只怪兽,匐在地上睡着了。

山下的、海边的房屋,一座座蜷缩在石头上,像几排甲虫,发出橘红色的微光。屋子里的人陷入黑夜,不声不响,时间漫长。

风小一些,我离开熟睡的4位朋友,裹上羽绒服,悄悄出去走路。冰化了一半,路被切成条状,一条条冰之间的缝隙,刚好落脚,不容易滑倒。

走过寂静村庄,看到了那位裸着的男子。他看着我,我看向他,盯了几秒,谁也不觉得对方奇怪,我继续前行,他继续发呆。

荒无人烟的冰雪天地,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当自然把人包裹着的时候,人会找回一些动物本性。

我便走边想,人裸着为什么会羞耻,这羞耻其实是后天培养的。在西班牙的加那利群岛时,我无意闯入一个沙滩,成千上百的人都裸着,男女都有。

我坐在沙丘上看,他们一丝不挂地躺着晒太阳,在遮阳伞下读书,或者走过我的面前,身体每个部位都舒展,迎着太阳,像一朵盛开的花。

当所有人都穿戴整齐,裸着的那个人会非常羞耻。当所有人都裸着,穿衣服的那个人会浑身不自在,比如当时的我,就接收了很多异样目光。

原来人们只是在从众中获得安全感。大多数人做的就是对的,大多数人想的就是不容置疑的。社会规则、道德、礼义廉耻,都是这样。

“你脑袋后面有一个突出的骨头,这是反骨。在古代容易被斩首。就算在家里,一天也得打8遍。”小时候邻居对我说。

事实上,我没有被打8遍,顶多3遍。除了我总做错事,不听话,还因为死不悔改的性格。我姐姐也被打,通常巴掌还没落下去,她就笑嘻嘻求饶,甜言蜜语喊妈妈。而我,打的我妈手都麻了,让我认个错就到此为止,我却梗着脖子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我妈经常打我把自己气哭,一边打一边哭,“你屁股都紫了,认错就不打了。”

“不认。打得太轻。”我一滴泪都不落。

小时候总想对抗父母,长大了总想对抗社会束缚。

我继续往前,走上一座桥,俯瞰村庄,蜷缩于一片深黑色的海中央。海浪澎湃,黑黝黝卷起,表面泛着灰白色的光。海在愤怒咆哮,与黑夜互相吞噬。

时间似乎冻结,明明知道人们都存在,我却感觉像独享这世界。

走回去时,朋友们还在睡觉。我回到房间,读《大雪将至》,《叔本华随笔》,《荒原狼》,《深河》,一直到上午11点,天才亮。

我们5个人一起旅行,在挪威几乎被困在屋子里,做饭吃饭、没完没了的睡觉、偶尔聊天、玩些游戏。2个摩羯座,1个双子,1个双鱼,1个水瓶。2个ENTJ,1个ENFJ,2个INFJ。

我们在Reine租了一个巨型Airbnb,5个房间,3层楼,2楼客厅的玻璃窗面对着大海,海的背后是山,山的下方是红色的小木屋。面对着这扇玻璃,守着无尽的黑夜,偶尔的天光。久了,大家都变得沉默,话语似乎也被黑夜吞噬了。

沉默许久,L靠在沙发上说,“我一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在一个城市住2、3年,就换个地方,这是我想象的人生。谁想到真正的人生是在一个地方住了15年呢。身上有很多责任,需要为家人活,考虑他们的感受,牺牲自己的自由。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用塔罗牌,测出他的显意识是做个隐士,过他想象的那种生活。潜意识却是承担更多责任,在世俗的规则中取得成绩,过稳定的生活。

他不可置信,“这不可能是我想要的,这怎么可能是我的潜意识呢?”

“人往往不了解自己,却寄希望于别人了解你。也许你真的实现了显意识,才发现那不是你想要的。”我说,“命运,会引我们去不可想象的路。”

L陷入沉思。外面冰雹袭来,打到窗玻璃上。窗户在晃动,狂风呼啸时,整栋房子都在晃动,似乎快要拔地而起。

这里冬季会有暴风雪,人们只能待在家里,出门会被风吹走。不要说人,连房子都会被吹走。因此,房子底部用金属链条固定在地下,墙有30厘米厚。屋里常备3个暖气系统,以防冰雪天坏掉又无法立刻维修。

罗弗敦岛只有一条主要高速路,名为E10。E10沿途有很多小镇,大一些有几千人居住,小的有不到200人居住。还有些退休的老人,喜欢住到更偏远的地方,每次出门需要坐船才能回到主岛。

L说,“我感觉我能住在挪威这样的地方很久,有高山峡湾,一个温暖的房子,听听音乐看看书,就很美好。”

我表示赞同,“我也有一个隐居的梦想,在森林里住上三个月,离群索居,远处有一些当地人做邻居,但不与城市的人接触。”

“你现在四处流浪的生活我就很羡慕,这本来也是我想要的。”L说。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责任心不多,这样或许让身边的人伤心。这是自由的代价。一个人执迷于做某件事,往往把其他人抛在脑后。”我说。

“我做不到,道理都懂,但我就是没办法为自己活。即使这次出来短期旅行,也会觉得抛弃了家人,心有亏欠。”他说。

我想起我的父母一直理解不了我的生活方式,“你这样漂泊到底有什么目的?不靠谱,老了怎么办?”他们经常这样担心。

但我不管,我不顾一切地冲向自由和梦想,顾不上别人。那些让我兴奋的睡不着觉的,在路上的一切,让我杀红了眼睛,魔挡杀魔,神挡杀神,更别说人间的责任。自我和团体,难以平衡的时候,我选择自我。

谁想到多年后,父母却对我说,“你这样也挺好,有时候我都羡慕,让我再活一遍,我也想活成你的样子。与别人不一样,也没关系,人生短暂,你自己开心,做喜欢的事,没有遗憾,这是更好的活法。”

第二天,暴风雪停止,我们趁着2小时的亮光,赶紧出门。驾车一路往西北,开到A镇。它在E10的尽头,是世界上名字最短的小镇。一块红色路牌写着“A”,竖在路口。

除了几名游客,没见到一个人,本地人都在屋子里躲着。我们四处逛逛,风把衣服吹的鼓起来,弯着腰,往前行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我被吹的七扭八歪,如同醉汉。

逛了一会儿,突然下雨,夹杂着冰雹和冷风,吹的眼睛睁不开,脸生疼。

没什么可看的,只有萧瑟、潮湿、寒冷。我们迅速逃回车里,开车回木屋,天已经全黑。

第三天,我们从Reine去往Lyngvær Lodges。这个地方群山环抱,背后有一个海湾。除了几十个出租的小木屋,一个居民也没有,甚至通往小木屋的路都没有修好,全是坑。

路过一个冰湖,整个湖面像打碎的磨砂玻璃,奶白色的冰,看起来有5-10厘米厚,靠近岸边的,碎成菱形。

对岸的雪山,露出墨黑的山脊,点缀着冷雪,倒映在破碎冰块之间的湖水里。美是美,只是太寂寞。

我们从超市买了食物,在木屋里做一日三餐。3个人会做饭,2个人游手好闲,其中一个是我,能者多劳,无能者多闲。

吃过饭,我们点上蜡烛聊天,才下午4点钟,天已经黑的像半夜。

“这样的氛围真不错,4点开始寻欢作乐,却没有罪恶感,反正天已经黑了,头脑昏沉,也无法工作。”K说。

“干点什么好呢?这种气氛,看恐怖片最适合。”我说。

L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是真的害怕。”

“其实我也有害怕的,《午夜凶铃》我就没敢看。但欧美那种血腥恐怖,砍头破腹,断胳膊断腿,我是无所谓的。”我说。

大家打开两瓶红酒,又洗了一篮子水果,围坐着,最后决定不看恐怖片,聊起过往和人生感悟。

聊到夜深,我们昏沉睡去,不断地做梦。屋外,大雪翩然而落,细碎的雪掠过山脊,在寂静的上空,轻吟浅唱。

12月29日,我们离开罗弗敦岛,开车去往EVE机场。路上,雪越下越大,雪越深,世界越柔软,温柔的,沉默的,把所有的一切一声不响都闷死。

一辆车侧翻,一头扎进路边的树林里。警车和救护车闪烁,我们放慢速度,胆战心惊地驶过滑溜溜的道路。

“翻车的是中国人。”N张望了一下,告诉我们。

“看他们行驶方向,大概是刚到罗弗敦岛的旅行者,不知道路危险。”K握紧方向盘,更加谨慎。

4个小时的车程,大家无事可做,聊起天来。L说自己很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本书。N热情应和,说自己每年都会重新看一遍这本书,他喜欢的要命。

两个人手舞足蹈热聊了一会儿,剩下三个人却没太大的共鸣。

X喜欢《全职猎人》,他说,“我喜欢世界观宏大的故事,每个人物都符合逻辑,他们的行为和话语都符合他们的背景身份。我受不了傻X的故事,也受不了傻X的人。我厌蠢。”

但除了X,没人看过《全职猎人》。

L说,“我读不下去《百年孤独》,一读我就想睡觉。”

我说,“我读不下去《百年孤独》和《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作者对他童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都能描述好几页,拖拖拉拉,我真看不下去。”

K却说,“我喜欢《百年孤独》。但我不喜欢很多俄国作家的书,名字都记不住,这个斯基那个斯基的。”

N说,“以前我很喜欢《麦田里的守望者》,可惜作者塞林格只写了一本好小说,其他的都不行。”

我很激动地说,“我也喜欢这本书,开头和结尾棒极了。”

K却不解,“我实在看不下去《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只觉得书名很有意境,无法理解你们喜欢它什么。”

言语继续分叉,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但谁和谁都不一样。我坐在后排,望向窗外,耳边话语流淌,勾勒出人与人之间巨大的鸿沟。

每一个人都千差万别,我们却总是渴望有个人完全了解自己。其实有小部分对的上,已经可称为知音了。每本书,每部电影,每幅画,三观、兴趣爱好,全部都渴望对方理解,这是多大的奢望,多愚蠢的想象。5年前的我们,甚至不能理解今天的自己,何苦苛求另一个人呢?

“人们看似邻近相依,

但那颗闪亮的心总在,

孤独的世界里默默地燃烧着自己。”

有人曾问我,“我渴望灵魂伴侣,但寻寻觅觅,一无所获。久而久之,我害怕人与人之间的深度链接,因为与孤单相比,我更害怕失望。”

我说,“灵魂伴侣很难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许我们应该寻找灵魂碎片,像一张拼图,每个人都能拼一块给你,都能理解一部分的你,从多个人那里,你就获得了全部的理解。”

“如果身边的很多人加起来,还是不能理解我呢?”她问。

“那就写下来,用文字点亮远方的灵魂碎片。看到你文字的人,与你共举一只火把。”我说。

我想到我的灵魂碎片:少年的朋友,热烈的恋人,温暖的同行者,写下留言的陌生读者。我混乱的思绪,如同一团团云,被雪山清凉的风吹散,最后剩下纯粹的宁静。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我其实也能跟你说,我们5个人怎么玩真心话大冒险,讲各自的情史,最丢脸的事。吃了无数块牛排,在雪山下泡澡,有人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有人发烧,有人失眠,可是我不想说了,真的。

最后的忠告,千万不要和一群人去挪威体验极夜,寒夜中容易跟人说事儿,说了,你就会想念起你提到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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