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再不来,可就晚啦!"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把我从回忆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沈良才端着搪瓷茶缸,望着眼前这位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姑娘,内心五味杂陈。在这个初春的下午,阳光透过茶馆脏兮兮的玻璃窗洒在她青春靓丽的脸庞上,恍惚间让我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命运般的相遇。
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刚从技校机修班毕业,正准备响应国家号召去当兵。那天傍晚,我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经过江边,突然听见有人呼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孩在河中挣扎。我二话不说,甩掉解放鞋,纵身跳入水中。
"抓住我的手!"我奋力游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那个女孩已经呛了好几口水,眼看就要沉下去。好在我年轻力壮,硬是把她拽到了岸边。
"谢谢...谢谢大哥!"她躺在岸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穿着蓝色的确良裙子,头上别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发卡,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连声问道,一边脱下自己的褂子给她披上。
"我叫赵巧云。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突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开了。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心里直纳闷:这姑娘怎么这么急着走?
第二天我就到市征兵办报到去了。在那个没有大哥大、寻呼机的年代,这段短暂的相遇很快就被我抛在了脑后。只是偶尔做梦,还能梦见那个穿蓝裙子的姑娘。
我被分到了北疆某部队。刚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地训练,累得像条狗似的。慢慢地,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第二年,我就在军事比武中得了连队第一名,荣立三等功。
那时候,家里人给我寄信,说是村里的张寡妇想给我说个对象,是她娘家妹妹。我想都没想就回信推了。我那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升迁的事,哪有心思谈对象?
转眼到了1987年,我又立了一次三等功,还当上了班长。每次休假,战友们都拿着家里人寄来的结婚喜糖,只有我还是光棍一条。连长看不下去了,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沈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是我老家邻居家的闺女,在纺织厂当挡车工。"
我挠挠头:"连长,这事儿等我退伍了再说吧。现在当兵立功要紧。"
"你小子,光想着立功,别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连长笑着说,"等你退伍了一定要好好找个对象。"
1990年春天,我怀揣着两次立功证书和一笔不菲的津贴回到了家乡。才一进门,我妈就开始唠叨:"你都二十五了,周围同年的都娶媳妇了,你可得抓紧啊!"
就这样,我开始了相亲之路。可是奇怪的是,每次相亲都莫名其妙地黄了。有的姑娘刚见面就走,说我不是她的菜;有的相处没两天就不联系了,说是觉得不合适。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最离谱的一次是去年冬天。那天,我去相亲,对方是纺织厂的一个女工。我特意穿上了部队发的的呢子大衣,还买了一盒大白兔奶糖。谁知道刚坐下,那姑娘就说肚子疼,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那姑娘根本没有肚子疼,是听说我这人脾气不好,爱打人,这才找借口溜了。我气得差点跳起来,我在部队五年,别说打人了,连句重话都没对战友说过,谁造谣说我爱打人?
就这样相亲黄了一次又一次,我妈都快急疯了。隔壁李婶还说:"良才啊,你该不会是在部队里找了对象吧?"
我哭笑不得:"李婶,我要真找了对象,还用得着这么折腾吗?"
"良才,你还记得我吗?"眼前的姑娘轻声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突然愣住了:"你...你是赵巧云?"
她点点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去年那个说我爱打人的谣言,该不会是..."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搅黄了你的相亲。这些年我托人打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在部队立了功。我...我怕你找到别人,就暗中使了些手段。"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我一辈子?"我有些生气,"要是传出去我爱打人,以后谁还敢嫁给我?"
"因为我欠你一条命啊!"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那天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一去就是五年。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愣住了。阳光依旧温暖,茶香依旧浓郁,可我的心却乱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夏天的傍晚,那声微弱的道谢,那个仓皇逃走的背影,原来都是命运的伏笔。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总会梦见那天的事。"我叹了口气,"可你为什么那天要跳河?"
她沉默了片刻,说:"那天我爹要把我许配给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老光棍,说是人家给了彩礼钱。我不愿意,就...就想一死了之。后来被你救了,我就想,要是能嫁给你这样的人该多好。"
"那你家里人现在..."
"我爹去年得了重病,临走前让我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她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就..."
正说着,茶馆的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人。
"沈良才!你小子可让我好找!"
我一看,竟然是我们连长老王。
"连长?您怎么来了?"我赶紧站起来。
"我刚调到市里当武装部长,听说你小子在这边相亲,特意来看看。"老王笑呵呵地说,"这位就是对象吧?"
我和巧云都红了脸。
"首长好。"巧云怯生生地说。
"好好好!"老王上下打量着我们俩,突然说,"小沈啊,你小子可以啊,找了个这么水灵的对象。比我给你介绍的那个挡车工强多了!"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连长,其实我们..."
"行了,你小子不用解释。"老王摆摆手,"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市里准备成立一个汽车修理厂,需要你这样有实践经验的技术骨干。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去报到。"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有了工作,成家的事就有了着落。我转头看向巧云,只见她冲我甜甜一笑。
从茶馆出来,我们并肩走在街上。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巧云缩了缩脖子。我脱下军用大衣披在她身上。
"你还没说原谅我呢。"她小声说。
"傻丫头,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我忍不住笑了,"不过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得负责到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嫁给我,补偿我这些年的相亲之苦。"我佯装严肃地说。
"谁...谁要嫁给你了!"她红着脸,使劲掐了我一下。
"那我去找别人?"我故意说。
"你敢!"她瞪大眼睛,随即又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
1990年夏天,我和巧云结婚了。在那个物质还不是很丰富的年代,我们的婚礼也算热闹。我穿着崭新的的确良中山装,巧云穿着红底碎花的确良旗袍,骑着二八大杠,在街坊邻居的鞭炮声中绕街一周。
喜宴上,连长特意从武装部请了半天假来捧场。他举着茅台酒,打趣道:"我说小沈啊,原来你早就有对象了,害得我白操心!"
我搂着巧云的肩膀,笑着说:"连长,这叫命中注定,您说是不是?"
巧云红着脸,偷偷掐了我一下。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日子就这样红红火火地过着。我在汽修厂当了技术组长,巧云在街道开了个服装店。1991年,我们有了一个胖小子。
每到夏天傍晚,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去江边散步。看着夕阳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想起那年的惊险一幕,我们都会心有余悸,却又充满感激。儿子总会好奇地问:"爸爸,你们以前在这见过面吗?"
我和巧云相视一笑,没有说话。有些故事,或许等他长大后再告诉他。因为正是那次意外的相遇,让我们的人生轨迹从此交织在了一起,成就了这个幸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