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说话艺术:面对贾宝玉拙劣的谎言,看破却不说破

居士不红爱红楼 2024-04-12 00:39:08

《红楼梦》一书,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曹雪芹自陈“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便是此意。

一部优秀的小说,对人情世故的临摹一定是炉火纯青的,作者将人物关系的发生、变化,藏在各处细节里,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伏笔”,如果无视这些伏笔,只读表面故事,很容易雾里观花,辨不清方向。

宝钗以错劝哥哥

红楼第三十回,发生了一个故事,曹雪芹起名叫“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讲的是贾宝玉把薛宝钗比作杨贵妃,评价她“体丰怯热”,宝钗大怒,黛玉见状也跟着幸灾乐祸,宝钗为了敲打宝黛,先后用“负荆请罪”的典故,以及丫鬟靛儿索要扇子的机会,口头讥讽两人,这便是“机带双敲”的含义。

乍读之下,这个故事貌似很平常,唯一令人诧异的是薛宝钗的反应。

潇湘馆林黛玉逗鹦鹉

宝钗为人典雅稳重,纵观红楼全书,她几乎没有发过火儿,惟有此回她一反常态,言语锋利不在颦儿之下。

护花主人王希廉以此评价宝卿:宝钗怒而能忍,借靓儿寻扇发话,又借戏文讥诮宝、黛,其涵养、灵巧固高于黛玉,而其尖利处亦复不让。

薛宝钗为什么会流露出“尖利”的一面?这一点王希廉没有谈到。

如果联系红楼前文,就会发现薛宝钗当天是带着情绪的,这个情绪来源于贾宝玉——因为当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也就是薛蟠的生日!

贾宝玉误踢袭人

薛蟠生日这条线索,曹雪芹伏得很早。

在第二十六回,薛蟠就让茗烟,假借贾政的名义,把贾宝玉骗出大观园来参加宴会,薛蟠为此表现出满满的诚意,原著有如此一段:

薛蟠道:“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难得不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还配吃,所以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小么儿又才来了,我同你乐一天何如?”——第二十六回

且不论薛蟠的人品,单看他此处的表现,真心挑不出毛病来。

得了新鲜罕见的食材,薛蟠先给自己母亲薛姨妈,再给贾母、贾政、王夫人这些长辈送去,最后侥幸剩下一小部分,他自己留着请客,还不忘了贾宝玉,自己亲自守在大厅等着宝玉。

冯紫英宴请众人

贾宝玉跟着来至书房里,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并唱曲儿的都在这里。有吃有喝有娱乐,薛蟠准备得十分充分,这位纨绔公子是真心把贾宝玉当朋友,才能如此相请。

宴席上,薛蟠、贾宝玉闲聊天,说起几天后的生日,薛蟠开玩笑地问“明儿你送我什么”,贾宝玉回复说: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的穿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或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

薛蟠请客几天之后,又发生了“蒋玉菡情赠茜香罗”的故事,这是“薛蟠请客”的进一步发酵,正是因为之前薛蟠请客吃饭,冯紫英也到场,答应要还席,才有了后面这场聚会。

冯紫英请客,薛蟠、贾宝玉也都按时参加了,在席上,宝玉还认识了京都名角蒋玉菡,两人互换了汗巾子。

消误会宝玉说药方

时光稍逝,等真的到了薛蟠生日这天,贾宝玉却没有去参加薛蟠的生日宴,不仅没有参加,他还编了一个借口,原著记: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哪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第二十九回

从人情交际角度出发,贾宝玉的做法非常不恰当。

人情世故的规则是:人家真心待你,你就得拿出真心来还礼,不能耍弄小聪明,男人们的圈子里尤其如此。

宝黛斗气摔玉

如果贾宝玉真的生病了,不来参加生日宴还情有可原,可他当天明明很空闲,早上去潇湘馆找黛玉,中午又去王夫人住处调戏金钏,下午在蔷薇架下看“龄官画蔷”,可就是不去参加薛蟠的生日宴。

更要命的是,贾宝玉的谎言被戳破了,当天他去潇湘馆,和林黛玉冰释前嫌后,就去了贾母的住处,薛宝钗恰好就在这里——这就十分尴尬,宝钗见宝玉生龙活虎,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就明白了贾宝玉的心意。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就是在这样的情绪背景下发生的。

龄官划蔷痴极局外

薛宝钗内心是不悦的,只是她素有雅量,又当着贾母众人的面,她不想,也不能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这种情绪还是有所流露。

贾宝玉来到贾母住处,看到薛宝钗也在,他立刻反应过来:宝钗是薛蟠的妹妹,装病的借口是躲不过去的,于是他选择主动出击,向宝钗解释缘由,原著记: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辩分辩。”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第三十回

宝钗的话是笑着说的,这是她的涵养,但她又说了一句,“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这句玩笑里藏着一种不悦。

贾宝玉午间调戏金钏

这并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随后贾宝玉听话不听音,他以为宝钗并不在乎,又询问了一句:姐姐怎么不看戏去?

宝钗回答说:“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

宝钗的话音刚落,贾宝玉终于反应过来了,所以原著里写的是: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

贾宝玉明明没病,故意装作有病,不参加薛蟠的生日宴;宝钗说生日宴客人太多,自己推脱身上不舒服,从宴席上抽身出来。

两个人都是装病,不同的是,宝钗的装病,可以当众说出来,贾宝玉却不敢说出来。

他当着宝钗的面,还是以装病为借口,宝钗不是睡梦中人,人家不点破你,已经是给贾宝玉留足面子了。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这就是薛宝钗的尖利之处,脂砚斋评说“钗黛一体”,至此可得一证:薛宝钗不仅有温柔敦厚的一面,也有针锋相对的一面,就如林黛玉有尖酸刻薄的一面,也有温婉可人的一面——钗黛性情,确乎一体。

这场生日宴之后,薛蟠、贾宝玉之间就很少再有交集了,到了第三十四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薛蟠对贾宝玉已经产生了反感情绪,贾宝玉因戏子琪官挨打,众人怀疑薛蟠告密,薛蟠大骂道:

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

薛蟠对贾宝玉的态度,与之前宴请时判若两人,之后两人也不再有正面交集。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如果以脂砚斋的批语为据,贾宝玉、薛蟠之间的矛盾,远不止如此,贾家学堂里还曾发生过,贾宝玉、薛蟠抢夺秦钟的故事,只是这部分内容,随着曹雪芹的删改,已经消失不见,如果能一窥曹公原稿,或许能对薛蟠、宝玉的关系,能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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