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椒国的痴傻公主,皇兄皇姐们哄我坐上去敌国的马车。
误入敌营后,我被瞎眼残疾的大皇子当成医师留在身边。
他没有杀我,而是摆摆手说「明日攻城。」
次日,我的国家成了藩国。
后来,他邀我与他这个帝王平起平坐。
1
我是傻子,也是椒国公主。
椒国和商国打战,输了,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战败的军情被送来的时候,我躲在宫门下的马车里。皇兄皇姐们告诉我,要玩捉迷藏。
我不想玩,因为他们总是找不到我。
但是他们威胁我,明天不给我和阿娘送炭火。冬天很冷,我只好同意了。
结果马车动了,躲在座位底下的我看见红色的衣服下摆上绣着雀鸟的大臣。
阿娘说不能看到这些人,会头疼。不能和他们说话,不然会变成哑巴。
我赶紧闭上眼睛,默念:「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马车停下,天已经黑了。
等车里空了,我偷溜下马,发现来到到处是巡逻的士兵。
我慌不择路地跑进一顶帐子,面对着帐门的是一扇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是一张床,床上靠着一个用黑布蒙着眼睛的英俊男人。他满头冷汗,看起来很痛苦。
「陈叔,你来了,我的头疼发作了,痛得厉害,快帮我扎几针,」男人艰难开口。旁边案几上放着一套针具。
巧了不是,我会治头疼,用针灸。
我的阿娘是苗寨寨主的女儿,精通医术,尤善针灸!
当年皇后要与她做游戏,阿娘笨,跌进湖里,不小心磕到头啦,从此总犯头疼,她扎不到的地方,她教给我,我帮她扎。
我只好硬着头上,像阿娘教我的那样,给他扎针。
一会,男人说:「陈叔,你的医术越发好了,往常一个时辰都无法完全抑制,今天才两针就止疼了。」我很得意,不是我好,是我娘厉害!
我只扎了五针。因为阿娘只教我这么扎,我只会五针,五针就能治好他。
他道:「好了,你退下吧。」我刚要走,就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一个中年男人绕过屏风,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大喊:「来人,抓刺客!」
我被吓了一跳,想往帐外冲去,然后就被蜂拥而进的士兵押住了。
这时床上的男人开口了:「陈叔?刚才不是你给我用的针吗?」
中年男人道:「殿下,臣救驾来迟。」
男人沉默片刻,道:「这个人医术不错,不要动她。带回去。」
陈叔上来拉我,向下瞧了一眼,好像看到什么,喊到:「她身上绣着朱雀白日纹,是椒国的皇族!」我又被按倒。
我阿娘说我常年挨饿,不能快蹲快起的!
我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忍不住叫喊,不知道喊了些什么。
男人摆了摆手,说到:「先把她带下去。」
随口嘱咐:「时机差不多了,准备一下,明日攻城。」
第二天,等我睁开眼,椒国已经降了。椒国成了商国的藩国,父皇现在是椒东王。
我随着商国军队进入皇宫,我以前从没到过前朝,因为皇后不许我参加任何宴会。
现在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倚着从前只有父皇才能坐的盘龙宝座,懒懒地说:「拉上来。」
我被陈叔推上去了。
男人问父皇我是谁,父皇口吃地说不出话,皇后娘娘跪着,身子抖得比我阿娘拿茶水的手还不稳。
阿娘的手早就被她废了,踩坏的,不知道哪根筋错了,清醒的时候就抖个不停。
她管这叫“加强版翻花手”,喊我和她比一比谁的花手翻的好。
我总是比不过她,因为她总是耍赖,但是我知道她的趣味就是和我耍赖,她不当我傻。
皇后回答:「她是安平公主,是个傻子。」
男人说:「这个人,我带回商国了。」
2
我住进了男人的寝宫里,因为他每天头疼,他一头疼就喊我来几针。
他是商国的嫡长子,就是我远在椒国——现在是椒东国,都曾耳闻的,那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江山的天才皇子,周盈。
听照顾我的侍女绯儿说,周盈的眼睛是打仗时摔下马,磕到脑袋,不知道哪根血管被堵住,眼睛落下病根,无法见光,等于半瞎了,头也时常疼痛。
绯儿惋惜极了,可惜啊,不然哪里轮得到二皇子做太子。你没见过殿下在马上的英姿,啧啧,像天兵天将!
她撇撇嘴,道:「殿下看不见,还是能领兵打仗,他心里有兵!」
她骄傲地发表各种溢美之词时,我没说什么,因为说不了,她在和我说话时,我嘴里塞着猪肘子,手上还拿着两个,煨的烂烂的,下锅一炒,冰糖和五香一收,可香了。
「哎呀,姑娘,你别吃到衣服上了,」绯儿着急道。
我刚来的时候,告诉她我叫郎月。她说我笨,下面人哪能直呼主人名字。
下面人能骂主子笨吗?以前在宫里也是这样的,侍女、女官、皇兄、皇姐,不叫我郎月,叫我傻子。
但是绯儿和他们不一样,虽然说我笨,但是我馋中午吃的猪肘子,就是太少了没吃够,我没说什么,她看出来了,就去膳房偷了三根。
我说那你叫我姑娘吧,我阿娘出嫁前,寨子里的人也这么叫她。她拗不过我,说行。
我以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肘子,只能吃冷掉的菜叶。我想起阿娘,她在受苦呢。
我得把她带走。
周盈这天晚上吹了点风,把我叫过去了。
我走进他的屋子,他的屋里燃冷香,烟气直直的,小时候我听的传说里,会有仙人乘着白鹤顺着烟气而下。
他靠着贵妃榻,暖暖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像暖玉一样白洁温柔,他长得真好看,比自称全天下最标致的阿娘还好看。黑色的布帛遮住他的眼睛,我猜他的眼睛一定和冬天的夜空一样漆黑。
他是顺着烟气而下的仙人,我向来不信传说,现在却有些怀疑了。
给他扎针,扎完的时候他睡着了。我看着他的脸,他和我阿娘一样,睡觉的时候微微皱眉。
小时候,侍女姐姐在阿娘午睡时,笑着跟我说「娘娘是病西子看了都心疼的美貌。」话头一转,摇摇头,「真是可惜了,宫里美人那么多,再好看的容貌到头来也瞧腻了。」
这个男人也是病西子。
我拔掉针,给他按按头上的穴位。男人动了动,抬头转醒。
「你还会按穴位?」他嗓子有点哑了,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
「是呀,我阿娘一直夸我手劲巧呢!」我得意地笑。
他也笑了。
我瞧着他,正疑惑怎么人能比花还美,无意间碰到他的额头。
「哎呦!你的额头好烫!」我喊,「你发烧了?」
他迷迷糊糊的,「是吗?不知道啊。」
莫不是烧傻了吧?
我跑去叫绯儿,绯儿赶紧去传太医。
诊脉,开药,煎药,兵荒马乱,忙活到后半夜,终于把他安顿好了。
嘿嘿,照顾病人,我有经验啊!阿娘落水后身体不好,经常头疼脑热的,太医院忙着给皇后治疗不孕之诊,可没空闲搭理我,都是我把阿娘照顾好的。
这夜我为了给他降温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毛巾,累了在周盈床边的小几上趴着,看着他。
皇姐说,女人找男人,找的是下半辈子的念想。
他把我从椒东带走,会不会是我的念想?
我觉得是的,我的和阿娘的。
3
周盈大病一场,足不出户。
我也哪里都去不了,于是我们两个做伴。
我两天的功夫快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尽了。
他听得很高兴,很稀奇的样子。
我之前只听说他是战神,是战场上的阎罗王,不知道他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我说的话语无伦次,情难自禁之时手舞足蹈。但他愿意听。
以前没有人听我说话,阿娘愿意听,但她身体不好,大多时间在睡觉。
我给他描绘我的家,在崇山峻岭之间,茂林修竹之下,有熊熊的篝火,美丽的姑娘,凶恶的野狼。
「骗人,」他笑着说,「你家在椒王宫。」
「那不是我的家,」我说。
我告诉他,有一个晚上,我起夜,看到阿娘不睡觉,靠着窗台看月亮,我问她:「阿娘,你怎么了?」
她说她要等着嫦娥姐姐来接她到月亮上玩。
我说:「那我能去吗?」
她说不行。她说月亮上没什么好玩的,她们寨子里才好呢。她说了好多好多她家的事情,十里连片的桂花,成群的孔雀,热闹的篝火,篝火烧得旺旺的,狼就不敢来寨子里。
娘亲说:「我做梦都想回家。」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我问她。她说不是的。
「我也觉得,先生说「家」是宝盖头,有屋顶,可以遮雨,我们的屋顶遮不了,会漏雨,」我对周盈说。
他沉默了。
也许因为,他在家里,这里的屋顶不会漏雨雪,被子也不会像铁一样冷,不用朝着墙壁蜷起身子,只为了少一点寒意。
这里像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