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加班。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小杰，借我两块钱买瓶水喝。”

我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抖：“爸，你说啥？”

“借我两块钱买瓶水喝。”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虚弱得让我心里一紧。

挂了电话，我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父亲今年才刚退休，退休金每月足足有8000块，按理说，这笔钱足够他在老家过得悠哉自在。

更何况，我每个月也会按时给他转生活费，家里从来不缺钱。可他，怎么会突然向我开口借两块钱？

两块钱，连一顿早餐都买不了，他竟然连这点小钱都要向我借？

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父亲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疲惫和无助，这是我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一向乐观开朗，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

刚才那个电话，像是一道警钟，在我心里敲响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下班，连夜开车回老家。

夜色浓得像墨，车灯划破了黑暗的乡间小路，冷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我心里发凉。

一路上，我回想起父亲的模样。他以前是多么开朗自信的一个人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早上去公园遛弯，中午和几个老朋友打牌，下午还会去书店泡一阵子。

他的退休生活，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缺钱的样子。

可电话里那句“两块钱买水”，更像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提醒我，他的生活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车停在家门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小院里静悄悄的，院门半掩着，月光洒在院子里，给院墙投下了一片阴影。

我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整个人愣住了——屋子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清，空荡荡的，像很久没有人好好打理过。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湿气。

客厅的灯亮着，父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到我，显然有些意外。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刚刚哭过。他平时很少哭，我甚至记不得他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

“爸，你怎么了？”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打电话跟我要两块钱？”

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手里的那张纸被他攥得更紧了。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我急了，眼圈瞬间红了，“那你这几天怎么变成这样了？家里饭菜都馊了，你连水都舍不得买？”一边说，我一把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皱巴巴的纸。

纸上的内容让我瞬间明白了一切——那是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上面用红色字体印着几个刺眼的大字：“肝癌晚期。”

“爸！”我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想着自己还能撑一阵子。你工作忙，我不能拖累你。”

“什么叫不拖累我？”我的声音忍不住拔高，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你怎么能一个人扛着？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我，还有孙子！我们是一家人啊！”

父亲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得让我心疼：“小杰，我是真的不想耽误你们的生活。我攒下的钱，够我自己看病了，实在不行，就少治点。你们……别管我。”

我听得心里发酸，突然想起他电话里那句“两块钱买水”。原来，他是真的不舍得花钱，连一瓶水都要省下来。我眼前浮现出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冷饭、忍着病痛的画面，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

父亲的病情并不乐观。

他告诉我，一个多月前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后拿到了这份诊断报告。

他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一直瞒着我，连日子过得越来越随便，他都不在意。

我强忍着眼泪，陪着他去了几家医院，但医生的建议都一样：尽快治疗，但由于发现得晚，治愈的希望并不大。

听到这些话时，父亲表现得很平静。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太难过，人这一辈子，谁能躲得过生老病死呢？”

我却根本做不到平静。

从小到大，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是最强大的。

他教会了我骑自行车，教我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总是告诉我：“小杰，男人遇到事不能怕，天再塌也得顶住。”他撑起了整个家，给了我最好的教育，甚至为了让我安心工作，这几年连家里的事情都不让我操心。

可是现在，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却瘦得像一片枯叶，风一吹就能倒下。

我怎么能接受？

为了给父亲治病，我辞去了那份高薪但压力巨大的工作，回到了老家。妻子虽然心疼，但她没有一句抱怨，只是默默地支持着我：“你爸是个好人，他值得我们这么做。”

父亲刚开始很抗拒治疗。

他觉得花那么多钱去治一个没希望的病，太不值了。

我们整整劝了他一个月，他才勉强答应接受化疗。

治疗的过程很痛苦，每次从医院回来，他都虚弱得躺在床上，不想吃东西，也不愿意说话。

有一次，化疗结束后，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轻声问我：“小杰，你觉得我这样，是不是拖累你们了？”

我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爸，你别这么想。如果换成是我生病了，你一定也会这么对我，对吧？”

他笑了，点点头：“是啊，咱们父子，哪有谁拖累谁的道理？”

父亲的病情终究还是恶化了。他坚持把家里存的钱分成了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我的妻子，还有一份存到了他孙子的账户里。他说：“我这一辈子没什么遗憾，只希望你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别学我，太省。”

送走父亲那天，我抱着他的遗像，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那个曾经教我骑车、教我做人的男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父亲的离世让我重新审视了人生的意义。他省吃俭用了一辈子，却从不觉得苦；他对我总是严厉，却在背后默默为我铺好了路。现在，我希望能把这种爱传递下去，给我的孩子，给我的家庭。

人生的意义，从来不在于活多久，而在于为爱付出多少。正如作家三毛所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父亲的一生，像一棵大树，为我遮风挡雨。在我心里，他永远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