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像是压了一层浓重的铅。灵堂设在院子里，几张简陋的长桌上摆放着香炉和供品，白布从屋檐垂下，风一吹，轻轻晃动，像是诉说着什么。

我站在角落里，捧着一束白菊，目光呆滞，耳边是亲戚邻居的议论声：

“老张这一走，可把老刘一个人撂下了啊，这些年她跟着老张，没名没分的，真是不容易。”

“哎，这年头，搭伴养老也不容易，刘姐算是掏心掏肺了。老张家里人不会亏待她吧？”

这话让我心里一阵发酸，眼眶也湿了。我低头抹了抹眼角，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小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姨，等丧事办完了，咱们得把账算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在我的心头。我猛地回头，看着这个我视如己出的小伙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站在那里，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但那四个字却扎得我心里生疼。

这十年，我没有领一分钱工资，没有计较过辛苦，可到头来，他一句“算账”，让我感到自己这些年的付出，突然变得廉价又无力。

我叫刘玉兰，今年六十四岁。小时候由于家庭条件不好，因此没上过学的我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21岁的时候，我经人介绍认识了第一任丈夫，结为夫妻，我们生了两个女儿，日子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和和睦睦。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老公在我四十多岁时因病去世，留下我一人，孤零零地拉扯女儿长大。

那几年，我早早熬成了白发人，女儿们劝我找个伴，可我始终拉不下脸，总觉得女人一辈子就该守着这个家。

直到后来，两个女儿陆续出嫁，日子才稍微宽裕些。但她们远嫁他乡，逢年过节才能回来，平日里我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一间屋，日子过得像一汪死水。

五十四岁那年，经人介绍，我认识了老张。他比我大三岁，老伴也早早去世，膝下有一儿一女。

儿子小张在城里安家，女儿嫁得远，平时很少回来。他一个人住在镇上的平房里，孤零零的，跟我一样。我们一见如故，都觉得对方是个实在人，没多久，就搬到了一起搭伴过日子。

那天，我把自己的几件旧衣服放进一个蛇皮袋里，简单收拾了几件生活用品，没声张地离开了老家。

邻里乡亲知道了，议论纷纷：“刘玉兰这么大年纪了，还找什么男人？不怕让人笑话？”

但我没管这些闲言碎语，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这世上，谁都希望有个伴，不为别的，只为了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

老张是个实在人。他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来，给我煮一碗热乎乎的红糖鸡蛋，说女人得补补身子。我身体不好，天一冷胃就疼，他知道后，就每天变着法子熬粥煮汤。

有一次我胃疼得厉害，他半夜跑了几里地去给我买药，回来时满头大汗，还气喘吁吁地说：“玉兰，你的命是我捡来的，以后不许再不好好吃饭了。”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虽然我们没有领证，没办酒席，但他对我的这份真心，是实实在在的。从那以后，我把老张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他的儿女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生活是柴米油盐，也是酸甜苦辣。

老张的儿子小张结婚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儿媳妇怀孕后，家里忙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到我们这儿带。

我记得那年冬天，孩子刚出生，小小的一个，哭声却特别响。我整天抱着孩子哄睡、喂奶，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还要给孩子洗尿布，手冻得红肿，裂了好几道口子。

有一次孩子高烧不退，老张急得满院子乱转，我却冷静地抱着孩子往镇上的卫生院跑。那天夜里，我抱着孩子，一直守在病床边，生怕出什么岔子。等孩子退烧后，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老张看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心疼地说：“玉兰，要不咱们跟他们说说，别让你这么辛苦了。”我却笑着摇头：“孩子是个福气，再说了，你孙子，我不带谁带？”

孩子渐渐长大，牙牙学语时，第一声“奶奶”喊的是我。那一刻，我心里又酸又甜，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知道，我不是孩子的亲奶奶，但这些年，我对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心血，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十年的时间，像流水一样悄悄过去。老张的身体每况愈下，咳嗽越来越重，后来去医院一查，竟是肺癌晚期，医生说他最多还有半年。

我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却倔强地安慰我：“人老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玉兰，别怕。我走了，你就回老家吧，别耽误了自己。”

老张住院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合过眼。每天守在病床前，喂他喝水、擦洗身体，连小张都看在眼里，劝我回家休息。我摇摇头：“小张，我不放心你爸。他这一辈子太苦了，我想多陪陪他。”

老张临走的那天，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玉兰，我对不起你，没给你名分……我走了以后，小张会照顾你的……”我哭着点了点头，答应会好好活下去。

丧事办完后，小张把我叫到屋里。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我：“刘姨，这是我爸生前立的遗嘱。他说，这十年你照顾他不容易，特意留了10万块钱给你。我知道您肯定不愿意收，但这是我爸的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我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张，这钱我不能要。这些年跟你爸在一起，我不是为了钱。我带孩子、做家务，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钱，你们拿着吧，给孩子存着。”

可小张却硬塞给我：“刘姨，我知道您是真心对我们好，可我们一家人也不能让您吃亏。这钱您一定得收着。我爸走了，以后您就是我的亲人，有什么事，您尽管找我和我媳妇，我们一定帮您。”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抱着遗嘱嚎啕大哭。十年的酸甜苦辣，一瞬间全涌上了心头。

后来，我还是决定回老家。小张夫妻俩送我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刘姨，等过年了，我们一定去看您。”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既不舍又安慰。这十年，我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一个家。老张虽然走了，但他的那份情，依然温暖着我的余生。

回到老家后，我把那10万块钱存进了银行。每天清晨，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阳光洒在老屋的瓦片上，总会想起老张。他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但他的那句“你好好活着”，却成了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失有得。虽然我们的缘分尽了，但这份情，却会一直留在我心里，伴着我走完余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