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这是吕芳四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失误,不仅惹怒了嘉靖,被派去监修吉壤,还给了一直觊伺司礼监掌印太监位置的陈洪,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
也是这次失误,导致了吕芳的职业生涯走上下坡路,直到彻底被陈洪取代。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未必!
一件事的好与坏,对与错,看的从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要看做事情的人,真正的目的以及最终的结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吕芳所谓的“失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思危思退”。
犯了大忌的吕芳看完浙江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海瑞审案的供词,吕芳抓过黄锦递上来的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上:
“浙江到底要干什么,严嵩、徐阶到底要干什么!”
这气一半真,一半假。
说半真,是因为事情确实很棘手,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惹火上身。
浙江贪墨一案,嘉靖原本的想法是止于郑泌昌与何茂才两个人,其他人继续击鼓卖糖,各干各行,对此,深谙圣意的吕芳心知肚明。
可浙江官场似乎并不这么想,案子越审越大,牵扯越来越广,先是逼疯了杨金水,在嘉靖为保圣名,扔出了巾帽局、尚衣监之后,又审出了毁堤淹田的背后主使——严世藩。
如果只是涉及严世藩,吕芳还不至于太犯难,大不了像往常一样,秘密呈交嘉靖,然后根据嘉靖的态度执行下一步,淹了或是打回。
可这一次不同,供词里明确提到了一点——毁堤淹田的事,织造局总管杨金水不仅知情且默许,似乎还参与其中。
虽说这件事杨金水早就向嘉靖汇报过了,可那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不能说,就等于没说。
此时,吕芳面临三个难题:
一是,如何保住干儿子杨金水的性命;
为了嘉靖的脸面,也为了给自己搏一条活路,杨金水已经选择了“装疯”,而如今海瑞呈交的供词再次涉及杨金水,一旦这份供词成了清流与严党决战的号角,那么杨金水的这条命也就到头了。
毕竟,如果真的处置了严世藩,也就没有不处置杨金水的道理。可杨金水已经够难了,于公,作为顶头上司,于私,作为干爹,吕芳都不愿杨金水白白丢了性命。
二是,如何为嘉靖分忧;
为嘉靖分忧挡刀,先领导所思,做领导所想,是吕芳的职责,更是他能屹立四十年不倒的原因之一。
吕芳深知,无论是顾及正在东南剿倭的胡宗宪,还是为了目前一分钱都拿不出的国库,嘉靖暂时都不想倒严。
既然不想倒严,海瑞的供词就不能被明晃晃的摆到明面上,尤其不能成为清流倒严的“利剑”,否则面临两难的就是嘉靖。
让领导犯难,甚至丢了脸面,不是他吕芳的风格。
三是,如何维护嘉靖的脸面;
整个大明都知道,织造局归司礼监管,而司礼监是嘉靖的私人衙门,审出了杨金水,就等于审出了司礼监,涉及司礼监就牵扯到了嘉靖。
而嘉靖又是一个既要钱又要脸的人,案子涉及宫里,无异于是往嘉靖脸上泼脏水,嘉靖必然不乐意,而嘉靖不乐意,吕芳这个嘉靖的私人秘书兼司礼监掌舵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也就是说,无论是为了保住杨金水,还是为了帮嘉靖分忧,亦或者是保全领导脸面,让差事好干一些,海瑞与王用汲的这份供词,吕芳都需要谨慎处理。
至于为何说吕芳的气,还有一半是假的,稍后我们再细说。
回到剧中,摔完杯子的吕芳,做了一个与他段位严重不符的决定——
带着海瑞与王用汲的供词,私下约见徐阶与严嵩,用“半杯酒”逼迫徐阶放弃这次绝佳的倒严机会,同时背着嘉靖打回供词,要求赵贞吉重审案件。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是处理眼前难题的最优解,否则得知情况的嘉靖也不会一面处罚吕芳,一面却按照吕芳的处理方式让陈洪去执行。
只不过,吕芳此举却犯了大忌:做了不该做的主,瞒了不该瞒的事。
其一,嘉靖的驭下之术无外乎是分裂、平衡、制约。
清流、严党、司礼监三方势力各自为战,相互掣肘,这样他才能适时的充当“裁判”与“最高决策者”的角色。
可吕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破了这种平衡,私下联络了徐阶与严嵩,甚至让双方暂时“握手言和”,这是嘉靖万难接受的。毕竟,一旦三个人真的联手了,那他这个皇帝很容易就被架空了,在权力面前,吕芳所谓的好心与初心,根本不值一提。
其二,嘉靖为何整整二十年不上朝,却能牢牢掌控朝局?
靠的不仅仅是顶级的帝王权术,还有对信息的掌握,即不出门,不上朝,就能知道朝局内外发生了什么事,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做了什么。
信息才是权谋、布局以及博弈的硬性基础,没有全面的信息支撑,纵使嘉靖其智如妖,也难以驾驭满朝的悍臣。
而司礼监本就是嘉靖对外的耳朵与眼睛,吕芳瞒着他把海瑞与王用汲的供词打回去,就等于截断了他获取信息的渠道,嘉靖自然不能容忍,同时还会对吕芳产生猜忌。
也就是说,吕芳触碰了嘉靖的两个底线:
一、我嘉靖才是大明朝的最高决策者;
二、不隐瞒,才是对我最大的忠。
背后捅刀的陈洪吕芳去找徐阶与严嵩喝酒的时候,司礼监的二把手陈洪也没闲着,从黄锦处察觉异样的嘉靖,把陈洪叫到了精舍问话。
跪在地上的陈洪,看似一脸惶恐,实则内心兴奋不已。
陈洪想上位,就必须把吕芳拉下马,如今吕芳罕见的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他哪有岂有不落井下石之理。
就在陈洪盘算着如何回话,才能更好的拱火与撇清自己的时候,没了耐心的嘉靖发话了:
“不回话,就不用回了,滚犊子吧。”
见领导下最后通牒了,陈洪连忙开口:
“回主子万岁爷,奴婢这就回话,如实回主子的话,只是望主子体谅老祖宗,也是一片苦心。”
这是在为吕芳开脱吗?
不是,这是赤裸裸的拱火!
一句“望主子体谅老祖宗也是一片苦心”,既提醒了嘉靖,吕芳在宫里人心中的地位是“祖宗”般的存在,大有越矩之嫌,又强调了吕芳犯错的事实,从而让嘉靖对吕芳的所作所为更加不满与忌惮。
果然,陈洪话音刚落,嘉靖就愤怒的吼道:
“谁的老祖宗,谁家的老祖宗,我大明朝只有太祖、成祖才是老祖宗,你们哪又找来个老祖宗啦!”
见状,陈洪一面内心窃喜,一面磕头认罪:
“奴婢糊涂,奴婢浑球!奴婢这就将这张臭嘴给撕了!”
磕头认罪,是表忠心,表态度,领导我唯您是从,您说一我不提二;撕嘴却不是认错,而是为了给后续出卖吕芳做准备。
吕芳从严府回来,势必会问及陈洪是怎么给嘉靖回话的,既然已经决定赌一把,陈洪自然会提前想好说辞,留好后手。
如果事情败露了,他陈洪也有说辞,不是他不想遮掩,是嘉靖并不相信,被撕烂的嘴就是他努力过的证明;如果事情没败露,那流血的嘴,便成了他对吕芳“忠心耿耿”的证据。
总之,可进可退。
身为权力中心的上位者,嘉靖早就看透了陈洪急于上位的小心思,不过此时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吕芳到底干了什么,于是嘉靖不耐烦的喝住了陈洪撕嘴的动作,直奔重点:
“不要装了,吕芳怎么跟你们说的,都瞒着朕在干什么?”
再来看看陈洪是怎么回话的:
“回主子万岁爷,浙江八百里加急递来几份供词,吕芳只让奴婢将谭纶赵贞吉的供词呈给主子,还有海瑞王用汲审的那两份,他自己带着去见严嵩和徐阶了。”
刻意忽略吕芳刚看到供词时的震怒,以及之所以没将供词交上来是不愿嘉靖作难,只保留了嘉靖最忌讳的那部分。
同时,陈洪的这段话也是在变相的告诉嘉靖,我跟吕芳不是一条心,我只忠于您一个人,不是我不想阻止吕芳欺骗您,奈何我人微言轻,级别不够,潜台词是:领导您可以考虑考虑给我升个职了,这样就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听完陈洪的奏陈,嘉靖愤怒的说道:
“好哇,三个人联手瞒朕了。”
可就在陈洪期待着嘉靖的滔天怒火烧到吕芳身上的时候,嘉靖反而冷静了下来,一脸阴沉的继续问道:
“吕芳都叫你们怎么做?”
收敛怒火,是嘉靖出于四十年来对吕芳的了解,他不认为吕芳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进一步了解情况,则是为了判断吕芳到底欲意何为,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真有什么私心。
而从陈洪口中得知吕芳的处理办法——将海瑞的供词打回浙江,并令赵贞吉另外弄两份供词回来之后,嘉靖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吕芳没有背叛他,自作主张确实是为了他。
也因此,嘉靖虽恼怒,却还是在问话尾声时加了一句:
“朕刚才同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露出去,就按吕芳说的去做,听明白没有。”
罚自然是要罚,这是规矩,不过嘉靖还是留了情面与余地。
就这样,在吕芳从严府的酒局上回来之后,便被嘉靖安排去监修吉壤了,至于归期,全看杨金水押解入京之后,嘉靖问话的结果了。
“思危思退”纵观整个事件,有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需要探讨:吕芳的这次失误,到底是自以为是,还是故意为之?
答案其实很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要知道,吕芳可是跟了嘉靖整整四十年的人,是最了解嘉靖脾气秉性的人,同时能够稳居“内相”几十年,与老狐狸严嵩、徐阶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这样的吕芳怎么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显然不符合情理。
唯一的解释是,吕芳此举就是故意为之,明知故犯。
那么问题来了,吕芳整这出到底是为了啥?
个人认为,吕芳这出戏既是为了杨金水,也为了嘉靖,更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杨金水这一层,就不需要过多的赘述了,具体说说后两点。
嘉靖与吕芳之间的关系,属于从属关系,这也是一种利益合作关系——我无条件服从您,您保我平安退休。
但维系这种关系有一个前置条件,就是嘉靖需要吕芳,这种需要不是情感上的,而是吕芳能够实实在在的帮到嘉靖。
从剧中来看,吕芳扮演的角色是润滑剂、挡箭牌、背锅侠以及嘉靖对外的发言人,用来平衡清流与严党,助嘉靖驭下的。
可问题是,此时的嘉靖已经不止一次的流露出了倒严的想法,而一旦严党倒台,那么吕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真正掣肘严党的,其实不是清流,而是吕芳以及其统领的司礼监。
无论是严嵩,还是严世藩,从没有把徐阶以及清流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清楚,只要他们为嘉靖“遮风挡雨”一天,清流除了上上折子,根本动不了他们分毫。
可吕芳不同。
吕芳掌管的司礼监,可不仅仅是批个红这么简单,整个大明的情报系统都在吕芳的管辖之下,东厂、锦衣卫、外放的太监等等,这些都是专门为了监视大明官员而设立的。
严党不怕在明面上与清流真刀真枪的斗,却不得不忌惮吕芳会不会查出他们背地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而此时的嘉靖已经不止一次的透露出倒严的心思,一旦严党倒了,为了防止清流一家独大,威胁皇权,嘉靖势必会要求司礼监站在清流的对立面。
可问题是,清流的背后是裕王,跟大明未来的主子对着干,这种作死且没有退路的活,吕芳自然不想干。
而吕芳故意犯错,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与其等到嘉靖不需要他的时候,靠边站,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故意放水给野心勃勃的陈洪,制造一个上位的机会。
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便嘉靖对他怨气,也只是暂时的,事后只会念着他的好,毕竟吕芳这么做,等于送给了嘉靖一个名正言顺且心安理得扶持陈洪的机会,避免了嘉靖想用陈洪的时候,碍于吕芳的存在而犯难。
只要嘉靖念着他的好,而他又不需要硬刚清流,得罪裕王,自然就能够全身而退,安稳养老。
这才是真正的“思危思退”。
身居高位却不会得意忘形,时刻保持清醒与谨慎,位高权重却不贪恋权势,懂得取舍,适时抽身急流勇退。
结语吕芳“思危思退”的计划之所以能够顺利实施,靠的是吕芳对局中每个人的了解。
他了解黄锦的为人,耿直忠诚,没有心机,只要嘉靖问到浙江案子的事,黄锦绝对会如实陈奏,提到有供词的事。只要黄锦不隐瞒,陈洪就会顺理成章的被叫到御前。
他也清楚陈洪迫切的想当“老祖宗”的心思,所以在拿到供词的时候,故意装作生气摔了杯子,为的就是让陈洪相信,他去找徐阶与严嵩,是被气昏了头,而不是故意放水。
而那句“陈公公”,也是吕芳在刻意刺激陈洪——我没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所以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上位,进而确保陈洪在嘉靖召见时,不余遗力的踩他。
至于嘉靖,吕芳更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所以才会挑了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既惹了嘉靖,又不至于彻底失去圣心,且还能让嘉靖看到他的“苦心”。
卿心君悦,读别人的故事,过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温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