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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海涛
我当兵一直在军部电影放映队,服役第六年,我提了干。领导宣布我提干的当天,我同时收到了定亲六年未婚妻小兰写给我的信。我心里寻思,正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急忙把信打开。没想到,小兰写给我的竟然是一封退亲信。这对沉浸在激动幸福之中的我,无疑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提干的喜悦和自豪顿时烟消云散。
我和小兰同一个大队,不一个自然村,她爹是我们大队的老支部书记。那年我十八岁,高中一毕业,我就在生产队当记工员,当时高考还没有恢复。当兵是农村孩子走出去的唯一出路。也就是那年,我报名参加了入伍体检。经过层层遴选,我顺利地拿到入伍通知书。
领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老书记亲自来到我家。这让我家低矮的茅屋顿觉熠熠生辉,也让老实得近乎木讷的父亲手足无措。父亲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道该说哪句话。还是母亲一边让着凳子一边倒着开水帮父亲打着圆场。
老书记坐下后,开始和父亲摆龙门阵。他先把我夸奖一通,说我聪明,帅气又勤快争气。还说我到部队一定会大有作为。直到最后他才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想把他的三女儿小兰介绍给我。父母当时高兴得以为是在做梦。然后小兰她爹又征求我的意见,我肯定是求之不得。
小兰和我是小学和初中时的同学,当时她在学校可是我们的校花,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着装时尚,她走到街上,不熟悉的,还以为她是城里的姑娘。所以,以我家在村里的条件和地位,对于小兰,我只能看看,想想。和她处对象,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很快,我俩定下了亲事。我也曾约小兰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徜徉在爱情的海洋。无奈,入伍时间很快就到了,小兰眼含热泪,依依不舍把我送上了火车。这几年,我俩只能靠鸿雁传书,来表达彼此的思念之情。
我感觉我们日渐甚笃的感情,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我还想着今年休假就和小兰把婚事办了。可谁能想到,这爱情的火焰怎么会突然间就熄灭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心烦意乱,恨不能马上飞到小兰身边问个究竟。
第二天,宣传处长告诉我,让我去军校参加学习。这期间给我十几天的探亲假。让我休完假再去军校报到。
我归心似箭,来不及和几个要好的老乡、战友分享我提干的消息,就收拾好行装,坐上了归乡的火车。望着车窗外美丽的风景,小兰那甜甜的笑容时时在我脑海里浮现。
经过两天两夜的舟车劳顿,我推开家门时,已是晚上八点钟,一弯初月如少女的笑眉,淡淡地挂在天际。七月的夜晚,燥热沉闷。躺在院里纳凉的父母,看到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激动得热泪盈眶。
母亲跑去厨房给我张忙着做饭吃,父亲光着上身,蹲在凳子上也不说话,他不停地”吧嗒,吧嗒”吸着烟袋。母亲在灶台前开始烧火,她又利用一丝的空闲给我端出一碗开水。
我接过母亲手中的开水放在凳子上,跟母亲进了厨房。我心疼地对她说:“娘,别忙活了,我不饿。灶房里太热,我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填填肚子就中!”母亲拦住我,将我往屋外推。很快母亲端着一碗荷包蛋递给了我。我胡乱扒拉几口,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就对父母说:“爹,娘,我想去看看小兰。”
父亲如一尊塑像蹲在凳子上,他默不作声,又装上一袋烟丝,点燃火柴,他双眉紧蹙,在火柴微弱光线的映照下,父亲的面容显得阴沉苍老。
母亲搬起凳子往我身边靠了靠,还不停地朝我摇着蒲扇。她叹了一口气问我:“小兰没给你写信说退亲的事?”我回答母亲:“写了。” “写了你还去找她?”半天不开口说话的父亲语气里带着责怪。
“孩儿,不是不让你去。半月前,小兰她爹来家里把亲给退了。”母亲说着拿起手巾,沾了沾眼睛。还没有等我发问,母亲又接着说:“他爹说你当了五六年的兵,连个志愿兵都没有混上,小兰不愿等你了。” 我问母亲 :“他把小兰介绍给我,就是为了我能转志愿兵,提干吗?” 母亲解释道: “咱家这条件,他不图你到部队能提干,他会相中咱这家?”
母亲手里的蒲扇,一直对着我轻摇。她又把头往我耳边凑凑,压低嗓音说:“孩儿,你也别生气,咱这笼子里也装不下他家那金丝鸟。她那眼眶高,你退伍回来,这亲也成不了。还不如早点退亲,趁着你的年龄不过杠,咱找个老实本分的闺女,好好过日子。”我忙问母亲:“娘,他咋知道我提不了干?”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又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小兰和咱村的大根好上了。” “怎么可能?大根长那样,小兰怎么会看上他?”我问母亲。“你忘了,大根的姐夫不是咱县的县长?大根现在去外贸上班了,站柜台卖肉。外贸和小兰家挨着。大根天天掂着肉,拿着酒去找小兰她爹。他一去,小兰她爹把他看得跟县长一样主贵。大根说,还要给小兰安排工作呢。有人看见,大根经常带着小兰去城里买衣服。”
母亲在我耳边的窃窃私语,让我心里清楚,我和小兰几年的感情在金钱和名利的较量下,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多年魂牵梦绕的情感已经无法挽回。心里仅存的一丝美好希望也在这一刻如阳光下的冰雪,渐渐消融蒸发。
“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那小兰现实着呢,她不是咱盘里的菜!”不善言辞的父亲,又插了一句。
到家和父母说了这么多话,只顾说小兰的事,我提干的消息还没有告诉他们。我端起碗,喝了口水说:“爹,娘,有个事我还没给你们说。”“还说啥?不就是退伍回来了?咱庄稼人,回来了不还是打坷垃?”父亲嘴里噙着烟袋,随着他说话声音,忽亮忽暗的烟火在朦胧的夜色里闪烁。
我忙解释:“不是的爹,我提干了。这次回来,我在家呆个十几天就去军校学习了。”爹呆呆地看着我:“你没退伍?以后也不放电影了?”“不放了,学习完回来就当排长了!”母亲一把拉住我的手问:“真的?”“娘,我还骗你们吗?”
父亲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又一屁股坐到上面,弯腰把烟袋在地上磕了两下说:“你提干的事别和外人说,传到小兰她爹耳朵眼儿里,不知道他又生出啥妖娥子哩?这一回,他就是拴住日头,这亲事咱也不愿意了。”老实本分的父亲从来没有说过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
不知不觉中,那弯新月已消失得不见踪影。一阵微风轻轻吹拂,树枝轻摇,几颗星星在摇曳的树叶中间不停地眨着眼睛。
接连几天我一直都在拜亲访友。从亲友口中我也证实了小兰和大根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再对她抱有丝毫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从小兰村里出来,走到他们村口时,看见小兰骑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迎面而来。我叫了她一声。她下车后娇羞地说:“大老远我就看到一个当兵的,没想到会是你。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回答:“到家有几天了。”
由于我身着军装,再加上身边有个漂亮的姑娘,很是耀眼,引得不少路过的人转头观看。
我对小兰说:“咱们去田里走走吧?”小兰也没有拒绝。我们各自推着自行车,朝田间走去。走了不远,有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岸边几棵垂柳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婆娑漫舞。
小兰忍不住问我:“你是退伍了还是回来探亲。” 我回答 : “回来探亲。” “说实话,几年不见,你成熟了,也更帅气壮实了!” “帅气有啥用?你不还是和我退亲了?” “唉,我也没办法,等你这么多年,我也老大不小了。我爹说,你转不了志愿兵,提不了干,回来不还是照样种庄稼,干农活?我可不想在土里刨食。要不,我这辈子就毁了。”小兰说完,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我。
我问她:“你现在做什么?” “俺爹通过关系,准备把我安排到乡粮店,最近就要上班了” “不管咋办,能有个工作就不错。我家条件差,配不上你。枉费你等我这么多年。”我的话里带着几分挖苦。
小兰脸色略显尴尬。她停了一会儿又对我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晚上我还有点事。” 我说:“那好吧!你回吧!”小兰骑上自行车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夕阳隐去了最后的一丝亮光。苍茫的暮色中,小兰的身影也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初中同学赵源约我去他家玩。我吃过午饭,看看太阳正火辣辣地烤着大地,我躺下休息了,待阳光不再毒辣,我就骑上自行车往赵源家赶。赵源家离我家有七八里的路程。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赶到了他家门口。
开门迎接我的不是赵源,而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姑娘。她看我穿着军装,直接就问我:“你是我哥的同学,小涛哥吧?”我礼貌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是——?” “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赵源的妹妹,燕子啊!赶紧进屋吧,外面太热。我哥出去办事了,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纤瘦匀称的身材,高鼻梁,大眼睛,一笑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无酒自醉。经她介绍,我才想起,以前来赵源家时,她还在上小学。那时她就比较瘦,两只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象会说话似的。“哦,你是燕子?” “咋不是我啊,哥!你当兵前经常来我家找我哥玩。” “几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也更漂亮了!”燕子见我夸奖她,害羞地朝我笑笑,带我走进院子。
赵源家也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燕子给我倒了一杯开水,两只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我说道:“哥,你上学时作文写得真好。你当兵走几年了,老师还保留着你的作文,常常当范文给我们读。你现在还写文章不?”
我笑笑回答:“我在部队时间比较充足,也经常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哥,听说部队管得可严,当几年兵都不让出部队的大门?”燕子对部队充满了神秘感和好奇。
我端起茶杯,向她解释道:“部队管理的是很严格,但不象是你说的几年不让出门。星期天有事的话可以向领导请假,批准后是可以出去的。我在机关工作,相对自由一点。”
我和燕子正聊得起劲。赵源拎着酒菜走进院子。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没进屋就大呼小叫地咋乎起来:“老同学,几年不见,今天咱得喝得劲,不醉不归啊!”
燕子赶忙把桌子拉出来,又擦了擦。把菜放到盘子里。一会儿,赵源的父亲和他母亲也回来了。我拉住赵源的父亲也坐下,燕子也没闲着,又是倒茶又是倒酒,忙得不亦乐乎。
通过和他们的交谈,我得知燕子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学校放暑假,她也是刚回来没几天。
时间过得真快,当赵源的妻子带着儿子从娘家回来,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一瓶酒也喝完了。赵源又拿出一瓶白酒,我忙拉住他,不让他打开。他一把将我推开,用牙使劲一咬,把瓶盖给打开了。他拿起杯子“咚咚咚”给我倒了大半杯,非逼着让我喝掉。
燕子一看他哥那劲头,一把夺过杯子,放到桌子上,沉下脸地对赵源说:“你非让涛哥喝晕?他能像你,一点也不自律?” “好,好,听妹子的,我干了,你涛哥随意还不中?”赵源直着眼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忙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一段路要走。”说着我就要告辞。赵源他爹一把拉住我说:“你婶子已经把饭做好了,吃了饭再走。”我执意要起身。燕子也站在我面前伸出一只胳膊拦住我说:“哥,这不和自己家一样?在哪儿不都是吃口饭?”盛情难却,我又坐下来。很快燕子他们就把饭端了上来。赵源吃着饭竟然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了。我和燕子及她嫂子,连拉带背才给他弄到床上。
吃过晚饭,我起身告辞。燕子一家人把我送出大门,我们就挥手告别了。我刚要骑上自行车。听见燕子在后面叫我:“哥,你等一下,我送送你。”燕子跑了几步赶上我。我忙说:“不用送了燕子。我没喝多,很快就到家了。”燕子含情脉脉地问我:“怎么了哥,不想让我送你一段?”我推着车子和燕子肩并肩走出村子。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走出村子不远,来到一方池塘前。池塘里长满了莲叶,莲花如同天空中的星星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中。悠扬的蛙声在这沉寂的夜色中显得空灵而妙曼。
燕子停住了脚步, 我东扯葫芦西扯瓢,问了一些燕子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聊了一会儿,我又劝燕子回去,燕子表情严肃地问我:“哥,你怕我吗?”我赶紧解释:“你长那么漂亮,我怎么会怕你呢?” “那你为啥不愿和我在一起?一直要劝我回去? ” “不是的,大晚上的,让别人看见,传出去我怕影响你的名声。” “你和小兰的事儿我听说了,你未娶我未嫁,就算别人看见,我就说你是我的对象,他还能咋地?”
我默默地看着燕子,竟然无言以对。“哥,你明天啥时候走啊?”燕子又问我。我回答:“明天上午十点多的车。” “那好吧哥!你回去早点休息。别耽误你明天赶路。”于是,我告别燕子,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告别父母。不到十点就赶到了火车站。
我在车站广场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没过多久,喇叭里传来广播员通知准备检票进站的声音。很多人都掂着行李站了起来,有的旅客开始向通往站台的门口移动。我也拎起行李站起来,随着人群往前走。
突然,我感觉身后有人拉我一下,我扭头一看,竟然是燕子。燕子叫我一声“哥!” 她没接着说话一直傻傻地看着我笑着。我异常激动也深感意外,问她:“燕子,你怎么来了?” “哥,我想来送送你!我来好久了,找到现在才看见你。”
旅客开始依次进站。我对燕子说:“燕子,你回去吧!我要进站了。”我边说边跟随人流往前走。燕子也跟着我缓缓而行。“哥,记住,记住给我写信!”燕子嘱咐着我。我点点头:“燕子,我一到军校就给你写信。”燕子开心地笑了,两只酒窝依旧那么迷人。
我走进车站内,依依不舍朝燕子挥挥手,燕子站在站门口,饱含深情地朝我笑着。
一段高亢粗犷的豫剧唱腔从车站广场旁边的音箱里徐徐传来——“我这走过了一洼那个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 我又回头看看燕子,转身走向站台,留下她那满含期许的目光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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