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奴婢》
我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但没人知道,我其实是女儿身。
后来他亲自带兵攻城,国破,我一夜之间,沦为浣衣局的粗使奴婢。
1
「皇儿,快些看看这里的姑娘们,你最喜哪位?」
我闻言抬起头,大殿之上站着四行五列共二十位正当年华的女子,想来都是京城上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世家小姐,个个沉鱼落雁才情卓绝,家教良好知书达理。
我又有什么好吹毛求疵的呢?
「各家小姐都深得朕心,便听太后娘娘定夺吧。」
太后显然十分满意我的回答,呵呵笑着,点头道:「那就由哀家替皇上定下吧!顾丞相家的大小姐顾言蹊,惊才绝艳,封为淑妃;李将军的幺女李冬儿,温婉恬静,封为梅嫔;苏大人家的三小姐苏流夏,活泼可爱,封为云贵人……」
坐了一上午,我只觉疲累。事实上谁不知道,我这个所谓的皇帝,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
太后名义上要为我充盈后宫,实则只是找个由头,把她的人安插到我身边罢了。
这话我也就是在心里念叨几句,万不可说出来,毕竟在太后心里,我一直只是一个无心政事不好女色醉心诗词歌赋的傀儡而已,政治纷争我又怎会有什么想法。
我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第二排西侧的一个女子。着一袭素裙,垂眸静立若有所思,双手食指不停搅弄着衣带,许是有些紧张。
「好了,余下的姑娘,由莫娘领着,分配到各浣衣局御膳房吧。」
「慢着。」我看到了太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太后娘娘,那个女子名曰什么?」
太后身旁的莫娘立刻意会,急忙答道:「回皇上,那是沧州县令林淮叶的女儿,叫林陆离。」
「既然皇上喜欢,就封她个常在吧。」
太后说完便由内侍们前呼后拥着离开了。
我看向殿中的林陆离,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眨巴着大眼睛,向我寻求帮助。
我张了张嘴,最终未发一言,随着太后一起走了。
我有点后悔,不该多嘴的。我都自身难保了,何苦拉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下水。往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当晚,我按照太后的意思,翻了淑妃的牌子。
饭毕入夜,我走进未央宫内室,看到华美的大床上铺着一张白色床垫,淑妃看向我的眼神中,写满了羞赧。
她伸手欲替我宽衣解带,却被我挡下。
旁人看来应是一夜春宵,然而谁会知道我不过是搂着淑妃睡了一晚。
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吧。我做好我的分内事,太后便自有方法让她诞下龙嗣。
2
腊月。
天寒地冻。
我穿着尚衣局送来的崭新的大衣,步履匆匆去往太后宫里请安。
我好像看到御花园的一条小路上,有个身影,不知在做些什么。
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去近旁看了看。
人已经不在了,石子路边的土地上,留下了一行玲珑脚印,一路蜿蜒往深处延伸。
我往里面走了两步,看到园子里有一棵梅花树长势极好,最引人注意的是,上面还挂着一片红笺。
我派人摘下来,放在手上,红笺上一行小字清新隽秀。
「玲珑骰子安红豆。」
我把红笺置于袖中,呆呆望着脚印消失的方向。
「皇上,那边是凇兰苑。」
「凇兰苑?」
「回皇上,是林常在的宫苑。」
是她。
入夜,我心神不定难以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去御花园逛逛。
我又来到了白天的梅花树下。
天气本就寒凉,此刻天上又飘落了鹅毛大雪,恰若柳絮因风而起,在梅林上方盘旋飞舞,仿佛不甘心就这么落地,结束自己绚丽的一生。
此刻,鲜红的梅花与洁白的雪花交相辉映,越发红得娇艳,越发白得纯粹。
梅林深处有个女子着一袭猎猎红衣翩跹起舞,有雪梅伴舞,美得更是惊心动魄。
我早料到她会在这里等我。
前日里内侍与我说,宫里煤炭供应短缺。可近来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林陆离作为一个小小的常在,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我上前去,等她一曲舞罢,揽着她去了凇兰苑。
距离她们进宫也半年有余了,除了选秀当日我「宠幸」了淑妃,就再也没有去过后宫。
宫里流言四起,多嘴多舌的宫人们悄悄嚼舌根,说当今圣上可能有「那方面」的隐疾。宫中生活枯燥乏味,类似这样的「宫闱秘闻」最是受到欢迎,我明知大家私下议论,也只充耳不闻。
这一次,倒是又要引起众人揣测了。
这倒无妨,只怕明日在太后和其他妃子那里,又要弥漫起硝烟了。
果然,次日太后召见,说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听闻皇上昨夜临幸了林常在?」
「回太后娘娘,昨夜朕闲逛御花园,见林常在独自一人,便闲叙半晌,送她回了宫。」
「皇上莫要嫌弃哀家多嘴,只是为天家增添子嗣,延绵血脉也是皇上的分内事。皇上忙于政事的同时,也要兼顾后宫。淑妃她们可天天盼着皇上呢!」
我明白太后的意思。
出了永寿宫,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怎的,却是又来到了凇兰苑。
「这是我们娘娘特意命我给常在送来的人参汤,补气养血,颇有好处,希望常在赏脸。」
是淑妃身边的丫头,紫汐。
林陆离身边的丫头站起来欲说些什么,却被主子拦下。
林陆离接过那碗人参汤,敛眉一饮而尽。
我知道,这碗「人参汤」,怕没有这么简单。只是淑妃未免多虑了。
紫汐满意地看着林陆离喝完,带着众多随从耀武扬威地走了。
我躲在院子一旁,听到阿遥说:「娘娘,您怎么能真的喝了呢?也不知道汤里放了什么。上次就因为您不慎打翻了她的茶碗,她就……唉,您都忘了吗,她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避子汤罢了。」
「啊?」
「她就算害我,又怎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法,后宫从来母凭子贵,她不过是怕我怀了孩子。老实喝下,她才不会把我当成威胁,我们日后的日子才不那么难过啊!」她顿了顿,「其实淑妃当真多虑,昨晚皇上根本未曾碰我一下……想必,皇上也并不认为我有资格怀上龙种。」
我轻轻勾起唇角,牵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意,转身离开。
3
来年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宫墙里也多了些许生气。
可是边境愈加地不太平,近日大齐大举来犯,太后的意思是令李将军带兵抵御。
我坐在正阳殿里,心神不宁。
李德全见我这样,很有眼力见地点上了龙涎香,端上来一杯清茶,说是梅嫔令人送来的,还嘱咐我莫要劳心伤神,以免伤了龙体。
我闻了闻,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那晚,我破天荒又翻了一次牌子,去了梅嫔那里。想来消息若是传到李将军耳中,他在战场上该更加竭尽全力。
四月中旬。
前方来报,说是大齐此次有备而来,李将军一人之力恐难匹敌。
我遵循太后的意思,又加派了十万人马,由李将军之子带兵前去助他父亲一臂之力。
只是这样一来,这看似繁华的皇城,就变成了一座空城了。徒有其表,却再也经不起一点风雨。
五月初。
前方传来消息,十万大军着实阻挡住了齐军的破竹之势。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透过正阳殿的窗户,我看到如洗的天空万里无云,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纸鸢,飞得自由自在。
我合上书卷,走出殿门。和暖的春风拂过我的脸颊,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御花园中间的念湖碧波荡漾,湖边的柳条随风翩跹,煞是悠闲雅致。
柳树下一个女子着水蓝色衣裙,静静站在湖边。
我走近了去看,原是林陆离。
她用手掩面,轻咳了几声。该是柳絮飞进了口鼻。
我上前去,掏出帕子递给她。她明显甚觉意外,受宠若惊地接过去,谢恩。
「皇上,臣妾有句话……」
「讲,恕你无罪。」
「是。」她转向我道,「皇上,听说您将皇城里所有的军队都调了出去应对外敌,您就不怕……」
「怕?怕什么,我北朝江山稳固,国泰民安,不要怕。」
我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替她将那一缕掉落的青丝拢在耳后,然后转身走了。
真的不怕吗?
怎么可能。可是眼下还有其他法子吗?
次日,我还未及梳洗,林陆离身边的丫头阿遥就慌慌张张前来禀报,被李德全拦在了门外,我示意让她进来,那丫头连礼节顾不得了,急忙冲进来,嘴里还念叨着让我救救她家主子。
「前些日子淑妃娘娘给我家常在送来一碗参汤,常在念着这份情意,近日见春花陆续盛开,常在收集起来晒干给淑妃娘娘做了一枚香囊送了去,作为答谢。
「没承想今天一大早娘娘就遣人来,说是香囊有问题,太医也说香囊里加了慢性毒药,娘娘便要把我家常在下了狱……常在实在是冤枉的,求求皇上替我们做主啊……」
都说后宫女子善妒,我也竟不料能到了这种程度。
我急忙穿戴整齐,去了凇兰苑。
淑妃不依不饶,我只好暂时令林陆离禁足,待此事查明方可出了凇兰苑的门。
她还算聪慧,希望她知道我这是为了保全于她。
又过了十日。
前线传来捷报。
宫里的气氛也不再那么压抑。
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五月下旬,前方突然来报,说齐国突然加大了兵力,李家父子有点力不从心了。
太后要我安抚一下梅嫔的情绪,可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我任性地又去了凇兰苑。
「皇上可是为了战事忧心?」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皇上,我的家乡沧州您可曾听过?」
「三面环山,风景秀丽。」
「嗯。」她向窗外望去,「我小的时候,一次一帮山贼占山为王,朝廷命我父亲剿灭山贼,我父亲带领部队去了。
「本来父亲以为已经快要结束了,没想到那群山贼突然又开始负隅顽抗。父亲以为他们只是在垂死挣扎。」
「难道不是吗?」
「不是。他们之前派了一队人马,从山南突袭出去,打算直捣驻军营地。因为我父亲把大部分部队都调去正面作战,所以后方其实完全是空虚的。这下我方便很难反败为胜了,因为没了大后方就等于没了补给没了根基。」
「那后来呢?」
「后来,百姓们群起,给我们的将士提供吃住,必要的时候还能拿起锄头一致对外,这才剿灭了山贼。」她转身看着我,「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是说……」
「皇上,臣妾什么都没说。」
为了不给她增添麻烦,我当晚未曾宿在凇兰苑。
我回想着她的话,现在这座皇城毫无庇护,如若齐军真的大举来袭,饶是神仙怕也救不了北朝了。
夜里我辗转难眠,难道我做君王的第二年,就要背上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了吗?
六月。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我坐在大殿里,品尝新出的樱桃,酸酸甜甜甚是美味。侍从在旁边替我摇着蒲扇,我心想冰库里的冰块也该拿出来用了。
前方来的士兵急急忙忙说有事禀报,平日里都是他们报给内侍,再由内侍向我禀明,这次为何如此急迫?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皇上,李将军父子已经战死沙场。我们才刚刚发现,齐国的军队从一个月前就在日夜兼程赶往皇城,现在他们已经在皇城北边五十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去往永寿宫,太后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以前她意气风发,虽是一介女流,却挟天子以令诸侯,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现在,我看着她佝偻孱弱的身躯,感觉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大风大浪了。
七月里日头正盛,流金铄石。
正值一年最炎热的时候,连树上的蝉都恹恹地提不起力气。
太后驾崩了。
我下令按照最高礼制埋葬了她,给她最后一份体面,也是给北朝的最后一个交代。
我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并不为太后的离开感到悲哀。
我想起当年她要我替她儿子去齐国做质子的时候,那一刻的狠戾与决断。
只是她的一句话,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不堪的六年。
光阴流转,六个春秋冬夏,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母妃。我离开的时候,母妃悲痛欲绝的样子,深深刻进我的脑海融入我的骨血,奈何她只是个常在,没有皇上的荣宠,更没有娘家的庇佑,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离去。
这么多年了,那个画面一直是我的梦魇,每当午夜梦回,母妃的嘶吼永远萦绕在我的耳畔。
但我也不恨她。
恨是这世上最无能的情绪。人生在世本就如此,掌握了权力才有话语权。否则便只能接受,只能任由别人随心翻覆你的人生。
我坐在朝堂的龙椅上,突然看到天上有一只断线的纸鸢,摇摇晃晃飞向天际。
我想这北朝的江山,此刻大概也如同这张纸鸢一样,飘摇欲坠。
只是时间问题了。
4
琰帝二年夏,北朝亡。
齐国太子宋祁率领军队,入主北朝皇宫,北朝沦为齐国治下领地,更名北城,齐太子被封为北城城主,不日便登基为齐国国主,迁国都至北城。
原北朝宫中幸存宫娥内侍尽皆遣散,皇室宗亲遭流放、赐死者不计其数,宫廷女眷有大义者追随先皇而去,亦有留下者甘愿侍奉新主。
先皇陈倾砚于城楼跳下为国殉葬,死状惨烈,容貌尽毁。
自此,北朝二百三十八年的清明统治,终结于琰帝陈后主时代。
北朝,永远成为了史官笔下的一个符号。
5
九月。
我站在高台上。遥望远处的枫林,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秋高气爽,我开始感到阵阵寒意。
我望向虚空,仿佛看到林陆离在向我招手。她已经死了。死于八月中旬国破之时。
可我还在苟延残喘。
我现在是陈清焰。
不,应该说,我一直都是陈清焰,只是背着陈倾砚的壳子活了八个年头。
八岁那年,天灾人祸,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北朝和齐国达成一致,互相派遣本国一个地位紧要的皇子,到对方国内生活。
也就是质子。
如此方能保两国安定,保百姓休养生息。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是啊,确实是利国利民,唯独不利于被当成人质的皇子。天知道被送到敌国的皇子会遭遇什么,还能不能完好地回到家乡。
事发突然,当时的皇后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其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只好把当时住在她宫里的我母妃的女儿,也就是我,乔装打扮送到了敌国。
六年来我从未体会过寻常孩童的一点点快乐,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时刻保持警惕。
我死了没什么,可是如果我被齐国发现女儿身的真相,整个北朝都要生灵涂炭,我的母妃更是会不得善终。
后来,两国再次交战,父皇派人把我救了回来。
我原以为我这下可以做回自己了,我可以见到母妃了。
却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变故在等着我。
皇后自从把我这个名义上的儿子送走以后,真正的皇子便被藏了起来,终年不见天日,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皇后,母妃,和皇后的贴身嬷嬷。
我走之后的第五年,流言四起,说北朝送去齐国的质子竟被折磨致死。
我母妃不堪忍受,欲与皇后儿子同归于尽。让他为我偿命。
皇后的儿子死了。不久,我母妃也死了,皇后对外宣称她是因为思虑过度才郁郁而终。
我一直不敢去想象,以皇后的手腕,她会如何报复我母妃。死前的她,该有多么痛苦绝望。
我被救回来的时候,皇后大喜过望,至少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有了我,她就还可以垂帘听政指点江山。
齐军攻入皇城那天,我召见后宫的四人。我说你们逃了吧。
她说,天下都没了,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是啊。
属于北朝的时代已经不在了。而我们,都是北朝的余孽。
我在李德全的帮助下,找了一个模样相像的侍卫,假扮成我的样子,替我跳下了城楼,给了齐军一个交代。
而我,终于又做回了陈清焰。
6
我和选择活下来的顾言蹊,苏流夏一同成了浣衣局的粗使奴婢。林陆离追随「先皇」去了,李冬儿也因为父兄战死,对人世再无留恋,用一条三尺白绫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顾言蹊有时会意味深长地打量我,待我看过去时,却又躲避过我的目光。
我知道她心中的疑虑。
「淑妃……呃顾小姐,您要是累了,便去歇了罢,剩下的这些奴婢来替您洗。」在宫里叫错尊卑,是要杀头的。
「你看着,好生面熟?」
「哦,奴婢原是先皇宫里的丫头,不过不是近侍。您看我眼熟也属正常。只是奴婢何德何能,入了顾小姐的眼。」
顾言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转身离开。我长吁一口气,拿起满盆的衣服,接着洗了起来。
她该是信了我的话。
入了冬,天气愈发寒冷。
每一天走出下人房,迎接我们的都是比之昨日更加离谱的严寒。目光所及之处,皆被霜冻覆盖,仿佛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个冰窖,连人们身体里的热血,都开始逐渐冷却凝滞。
我走过顾言蹊身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当天晚上回到下房,我没有看到顾言蹊。浸淫在浣衣局冰冷疏离的空气里,人人心力交瘁自顾不暇。没有人理会那个空缺的床位。
次日早,大齐皇帝的贴身内侍破天荒来了宫里最不起眼的浣衣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浣衣局婢女顾言蹊,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为常在,钦此!」
此言既出,整个浣衣局的空气都变得躁动起来。仿佛这出戏给众多以为只能老死宫中的女子们指了另一条飞黄腾达之路。
「领旨吧!」黄忠斜睨了顾言蹊一眼,用鼻孔朝着她说道。
我立在下房门口,远远地瞧着她们。太阳已经从东方露头,它发出的金色光芒倒映在清晨的霜花上,最后落于众人的瞳孔里。院子西侧挂着的各色衣袍随风招摇,为这空气里增添了几分快活。
我没有继续停留,只是像往常一样走到水井边。今天的脏衣服并未曾减少分毫。贵女们华丽的衣裙容不下一丝尘土。
「你怎么不去听听她们的八卦呢?」
我抬眼,是苏流夏。我看到她的眼里依稀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衬得她娇俏的面庞愈加艳丽。
「今天还有几十筐衣服要洗。」
皇宫内院永远是小道消息迅速发酵的场所。
原来,昨晚顾言蹊等在了当今圣上宋祁从正阳殿去往他的宠妃白水苏所居未央宫的必经之路,用一曲长相思赢得了皇帝的青眼。
夜里万籁俱寂,小路旁的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这般内敛格格不入的是那凤吟鸾吹的美妙歌声,唱得红梅字字香,柳枝桃叶尽深藏。不消太大工夫,她便将主路上的皇上引了过去。
我一直知,顾言蹊的美是锋芒毕露的,她若想,她便可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而在这深宫里,女子最大的倚仗,便是当权者的青睐。不管这青睐,你是靠美貌得来,还是用手段抢来。
又过了几日,不知怎的,大家虽然都还是每日被困在各宫送来的一筐筐衣袍里,可气氛着实变得微妙起来。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欲望的味道。
可我却未曾料到,这股欲望,竟会吞噬掉我身边的人。
「边境最近不太平,驻扎的军队在那种蛮荒之地无甚好取乐的。做浣衣局的宫女不好吗?那么你便充了军去做军妓罢。朕的将士个个血气方刚无处发泄,你此去也是为朕的江山略尽一份力了,朕,替他们感谢你。」
我眼看着苏流夏趁嬷嬷不注意,丢下一盆衣服溜了出去,我只当她是偷懒。
我又眼看着她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一改临走的神采奕奕。
而这番话,是我后来听宫女们闲聊说的。
所有人脸上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再不复前日里的神思飞扬。我看这场景,只觉得压抑。
嬷嬷走了过来,满脸戾气。
「都给我好好干活儿!一个个不干活,都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就是一群野鸡,能安稳过完这辈子你们就烧高香吧,不要天天想着那等好事……」
嬷嬷凌厉的声音回荡在浣衣局上空,我听了只觉得刺耳。宫里的粗使婢女,这一生,也就只是一具有呼吸的躯体了罢。
入夜,我没有回到下房。嬷嬷的叫骂还萦绕在耳畔,苏流夏面如死灰的神情还停留在脑海。
他会不会也把我发配去充军呢?还是他会认出我,会想起那些过去的日子?
无论是何结果,我都害怕看到。可是苏流夏的哀号求饶是那么撕心裂肺,我不能看着她成为军妓,成为军队里不被当成人的最下贱的女人,走上被蹂躏至死的路。
我决定搏一次。
7
我来到了那条崎岖的小路上。那是顾言蹊和苏流夏同样走过却有不同结果的路。
我从袖中拿出那支玉笛,缓缓吹奏起当年他教我的那曲广陵散。笛声悠扬,如泣如诉。
果然,他来了。
我抬首,幽怨含泪的眸光便那样貌似不经意地撞进了他眼中,我看到那个瞬间他愣怔了片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姑娘的眼睛,很像在下的一个故人。」
那一晚,我宿在了他的正阳殿。
红鸾帐暖,一夜春宵。
「皇上。」窗透初晓,我靠在他肩头软语温言,「那个苏流夏,您真的要将她发配去做军妓吗?」
沉默半晌。
「你是为了她才在那里等朕的?」
「嗯。」我小心组织着措辞,「她是奴婢在浣衣局最好的姐妹。」
我余光瞥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同一件事,第一个人做叫作聪明,第二个人去学,叫作蠢。朕不喜欢蠢女人。」
话毕,他起身更衣,我识趣地赶忙上前伺候。
看来,我在他记忆里留下的那一抹底色,还不足以让他答应放我的姐妹一条生路呀。我,救不了苏流夏了。我,还把自己给搅和进去了。
他毫不留恋地出了正阳殿的大门,未曾回头看我一眼。他在逆光的方向,我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直到眼睛被强光刺痛流下眼泪,我也还不曾发觉。
在那六年里,他的背影,我看过太多次了。
8
「你不是我们大齐的人,你父皇不要你了,你只是你们北朝送给我们的质子……」
我被推倒在地,屁股上传来的疼痛不及心中的痛苦煎熬。
我仰头想要看看他们是谁,可是逆着光,我只能看到一团模糊。
我想算了吧,不要惹事,不要让远在北朝的母妃担忧。再忍忍,也许他们觉得烦了,就不会再打你骂你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厉喝。
「三哥……」那群孩子四散逃开。
我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我面前,他拉着我的手扶我起来,检查了我身上的伤痕。
「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像一股甘霖,潺潺流进了我濒临干涸的心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是齐国三皇子宋祁。他就像我的太阳,在人人都弃我如敝屣的时候,他背离了全世界向我走来,免我生命里的无助和迷茫,将我凋零的心妥帖安放。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我今生的劫。
我来到他给我的居所,凇兰苑,是以前林陆离的宫苑。苑里的陈设一如往常,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物是人非。
我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那一方小小的天空。半晌无言。侍候我的丫头见我如此,也不敢搅扰,良久才上前为我披上一件披风。
「陈常在,这是喜事呀,莫要如此愁眉不展,赶明儿皇上见了心中不悦,该要厌弃主子了。」
我回头看向她,这丫头也是苦命人,是前朝的粗使婢女。新皇登基,本是给了她们出宫的机会,可她出了宫也没有地方可去,倒不如一辈子在这深宫里讨口饭吃。
我问她名唤为何,她只道生来为孤,不曾有过名姓,因长相不佳,宫人们取笑叫她阿丑。
我说女子怎能叫这么个名字呢?便给她取了个名字,随了我的姓氏,曰陈萦「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她听了直道好听,说我对她有再造之恩,以后定会好好服侍于我。
我看着她天真的笑脸,倘若我能似她一般,日日担风袖月舒眉展眼,该有多好。可惜打从我生在皇家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这一世流离。
这些日子皇上几乎夜夜宿在我的凇兰苑,我掌握了时间,便总是估摸他该来的时候,去门外迎他。
有一日他突然说想听我吹曲,我便拿出一支竹笛,为他吹了一曲广陵散。
「我记得初见那日,你用的是一支玉笛。」
「臣妾身份低微,怎会总有那等上好的玉笛,不过是借了旁人的罢了,如今早还了回去。」
他便没再作声,只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这个吻温柔缱绻,缠绵悱恻,我闭上眼,细细品尝他舌尖的淡淡薄荷清甜,那是我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就在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很快到了年关,阖宫上下都得了皇上不少赏赐。
我的凇兰苑尤甚。
阿萦看着一盘盘珠宝金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常在,果然是您最得皇上宠爱!」
我淡淡一笑:「未必是好事。」
我看到一只朱红色木匣子里,赫然躺着一只翠绿色的玉笛。众多珍宝首饰中,唯它美得最是夺人眼球,却又沉静而不显山露水。
我拿起玉笛细细打量,见它通透温润,成色极好。可比之十二岁那年他送我的那支,还是颇为逊色。
9
「常在,顾常在来了。」
「顾常在?」她怎么来了?
「就是和您一样从前是浣衣局的婢女……」阿萦察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不敢继续,直到我冲她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她受封以后不像常在您这般受宠,前日里听说她过年也没得到许多赏赐,最近日子不太好过……」
阿萦话音未落,顾言蹊便进了屋,她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顾言蹊和我寒暄了一阵,净是一些场面话。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觉告诉我,她此来一定没这么简单。
果然,她要我屏退了左右以后,便开门见山。
「陈常在,我们都是北朝的子民,于别人来说,先帝只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是于你我二人,他是我的夫,是你的主。你忍心看着北朝就这么覆灭,看着我们的家国在这乱世里埋葬吗?
「如今的圣上,他是害死我们的父母亲人的罪魁祸首啊!你看到苏流夏的下场了吗,我们北朝百姓的生命,在他的眼里不过草芥罢了,谁知他哪日不顺心意,便会一句话要了我们的性命。纵然你今日百般受宠,可总要日夜忧心,恐自己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啊!」
我闻言心下惊骇,面上依然强装镇定,道:「那顾常在是何意?」
「我父临走前给我留下一封信笺,交代我紧要关头打开,可救我一命。
「我今日打开来看,竟是父亲交代我他早年养在民间的一支精锐部队,国破之时情态已无法阻挡,因此他便没有起用这支部队,以免白白耗损兵力。
「而今,倘若我们里应外合,精心调教扩充军队,静待时机,刺杀宋……假以时日,复国有望。」
我知她今日前来,必有事相托。却也不料,她竟有如此野心。
「你需要我做什么?」
「三日后便是上元节,那日举国欢腾,普天同庆,宫中定不似平日里那般戒备森严。我想陈姑娘助我里应外合,刺杀宋祁!」
她见我面露迟疑,复又说道:「届时不需要陈姑娘做什么,只要帮我寻好时机便可,不会对姑娘有丝毫不利。倘若事成,我许诺给你一生荣华一世安稳。」
「好。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我如是说道。
说复国,我其实无所谓,权力金钱对我来说,从来都是身外物。说家国,我也无甚感觉,我自八岁起便去了齐国,整个童年都是在异乡度过,我的心中从不曾对某个地方存有一分归属感。
半生流离,飘零无依。我早已习惯。
若一定要寻一处心灵归宿,我想也只能是,有他在的地方。
他夺了我的国,我亦不恨他。
因此,顾言蹊说要复国,我并不想阻拦,可是她要的还有宋祁的命,我不能袖手旁观。若他死,我的心也将不再鲜活。
我要阻止她。
10
三日后,上元节。
宫内宫外张灯结彩,十里长街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处处皆是祥和之景。
宫中大宴群臣,朝中文武尽在此列,晚会座无虚席。我作为常在,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出盛世太平。
觥筹交错之间,已过了半个时辰。我开始无心观赏歌台上妙龄女子的曼妙舞姿。
我寻了个借口,去了之前与顾言蹊约好的地点。
天上挂着的圆月越发明亮,仿佛照得世间污浊都无处遁形。
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正当我以为事出有变,准备离去之时,却听得一片嘈杂人声,灯笼直晃得我眼前什么也不见。
「你在此地所为何事?」
宋祁怎的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亮光,却只看到顾言蹊紧跟在宋祁身后,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讥诮。我竟不料,她的用心如此歹毒。
这后宫,果真是吃人的地方!
怨不得当年的林陆离,即便是温暾如水的性子,也要耍弄手段来争上一争。
「臣妾,来此散心。」
「那此人呢?你作何解释。」话语里满是凌厉。
我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指着我便说自己事我为主。
我哭笑不得。然无妨,只要顾言蹊不是真心要害他便可。只要他无恙便可。
「臣妾,无话可说。」
「陈常在勾结叛军,欲行刺圣上,居心险恶其心可诛。来人,将其捉拿,关押在大理寺,择日候审!」
他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深不见底了无波澜,我看不出他丝毫的情绪波动。如今我再也没办法透过他的瞳孔读懂他的心了。
大牢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息,偶有硕鼠出没,引发一阵骚动。每一个独立牢房里羁押的犯人,皆是面容惨淡,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企图借此留住一丝稍纵即逝的暖意。
阿萦倾尽多年的积蓄,求大理寺看守通融,让她进来看看我。这是我下狱以来,第一次见到她。
「主子……」到底年纪小,看到我便红了眼泣不成声,「我不相信您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快去跟皇上解释清楚啊……」
我淡淡笑着,生死有命。我这一生最不喜解释,如果他已经不信我,我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萦,如果我过不了此劫,你便拿了我的积蓄,出宫去罢。虽是不多,想必也足够你余生过活了。」
阿萦听我如是说,连连摇头:「主子,我不……你若不在了,阿萦绝不苟活于世,阿萦说过,这一辈子好生侍候主子!
「我见自那日顾常在来过以后,您便一直神思恍惚,没想到竟出了这档子事。是不是顾常在陷害于您,我这就去替您向皇上说明……」
阿萦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大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既然你这奴才如此忠心护主,本宫便遂了你的愿,等你主子日后归西,本宫就送你去黄泉路上与她相见!」顾言蹊何时变得狠戾如此。
「顾言蹊,你何苦为难她一个小小的宫婢!」
「陈常在,你还不明白吗?这皇城里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独善其身。」她的眼神里蓦地充满了阴鸷,「斩草就要除根,以免后患无穷。」
我看着顾言蹊清丽的面庞,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是我太幼稚了吗?
众人都散了,余我独自一人,我捧着阿萦给我送来的我最爱的桂花糕,怎的往日里那么甜腻的桂花糕,此刻竟略带苦涩?
我展开包着桂花糕的手绢,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两只鸟儿隔着铁笼相望垂泪,墨迹还未曾干透,靠近了闻还有淡淡的墨香。
阿萦不能识文断字,这是她在说,她很担心我。我禁不住扑簌簌流下了眼泪,她还正当最好的年华,我不能让她为了我断送生命。
罢了,不是我不争,命运便能轻饶了我的。
便再赌一次罢!
11
命运对我偏还存着一丝眷顾。
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此刻我躺在皇上的龙榻上,龙涎香的一缕青烟化作一室细雾,温暾的香气便氤氲了满屋。
「皇上,老奴方才已为娘娘诊过脉象,并无大碍。只是珠钗刺入的地方,距离心脉仅二分之差,倘若加一分不慎,便是华佗再世,怕也无力回天。如今娘娘需要静养,皇上务必切记,莫要让娘娘劳心……」
我听着殿外太医的嘱咐,缓缓阖上了眼睛,我需要养精蓄锐,何苦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只有二分之差吗?看来当年在齐国的日子,还是给我留下了诸多裨益。
那些年月里,受人欺压乃是常事,于是我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久病成医,时日长了,便明了了人体的各处脏器穴位。而今看来,我下手着实还算精准。
那日我缓缓摘下发间的簪花珠钗,毫不犹豫刺入了心口,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钗头坠着的珠玉红得如同泣血两滴。
当剧痛从心口传至四肢百骸,殷红的鲜血从左心房的位置汩汩流出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如若我就此阖眼,还能不能安然醒来。可是这是我唯一见到他,重新博得他的宠信的办法。否则,尊贵无双的九五之尊,如何会来到这充满腐烂的味道的监牢?
这是一场豪赌,我赌他对我还残存了几分怜惜。我,赌赢了。
宋祁回到内室,我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眉眼,我顺从地睁开眼睑,勾起唇角牵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浅笑。
「焰儿,你何苦做得如此决绝?」
「皇上如今已经不再信任焰儿了,焰儿继续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指尖摩挲着我的三千青丝:「今后,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可人说君王的垂爱,不过一时罢了。帝王之爱,从来不可信。宋祁,我可以信你吗?
顾言蹊大概万万想不到,她挖空心思演的这出戏,原是想令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终成了我上位的垫脚石。将养好了身体,我便遵照皇上的旨意,迁居到了昭和殿。
如今,我已是宫中上下尽人皆知的圣上宠妃明嫔。至于顾言蹊,如若来日她再生事端,我要除掉她,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罢了。
人间四月,花红柳绿,一草一木,尽态极妍。阿萦四下里跑着,打量着这昭和殿里的每一处风景。
「娘娘,如今您在这皇城里便是数得上位分的了,再不怕他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太监们短了咱夏日里的冰冬季里的碳,也不怕那些嫔妃们栽赃陷害了!」
我心道,这才是刚开始啊。见她雀跃,我只笑了笑,不置可否,闲坐苑中看天上云卷云舒。
暮春四月,万象更新。正是一年里最宜踏春出游的时节。
皇上一纸诏书,说要微服私访,遍访民情,游历天下。然此行,除了必要的侍卫相随,他只携我一人前往。
此言一出,宫中上下尽皆哗然。道是明嫔备受皇上喜爱,却也不料竟是如此的宠冠后宫。
面对众人揣测,我未曾多语,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永远是多说多错。
我和皇上……哦,错了,我坐在歌楼上,眺望着江南之地远方的水村山郭。此时此地,他不是君王,而是我的夫君,我亦非嫔妾,而是他的妻儿。
我望着他,低低唤了声,夫君?
他低眸浅笑,走过来俯身将我拦腰抱起,小娘子,可是想为夫了?
怪不得诗人总是对江南赞不绝口,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想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天色烟青,仿佛有新雨将来,天地间氤氲着雾气,水乡的红墙黛瓦,小桥流水,就浸在这一片朦胧中,更添几分美丽。
一连几日,我和宋祁穿梭在江南的青石板小巷里,见过黄昏时分坐在老屋门口闭目养神的老妪,听过酥酥滑滑写尽江南痴缠的吴侬软语,追寻藏在一片静谧里的金戈铁马的过往,体味寻常神仙眷侣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