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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被卖进御史府时，杨管家看我长得还算周正，便让我去小姐的院子做个洒扫丫鬟。

第一次见小姐，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有如玉般的人儿。

后来从府中的老人那听说，小姐自幼丧母，老爷膝下就只有小姐和公子，御史府中的所有人，向来对小姐是有求必应。

若没有遇见江长平，也许小姐一生都将会是个娇娇贵女。

毕竟，小姐的祖父曾是当今皇上的太傅，老爷当朝御史，公子太常寺少卿，这般显赫世家，没人能欺负小姐分毫。

小姐名为周恬恬，在御史府中唯一拥有名字的主子，老爷和少爷下朝回家，老远就叫着小姐的闺名。

老爷和公子也有名字，但身份显赫，没人敢直呼其名，在家我们这些下人称老爷、公子，在外老爷被称为周御史，公子被称为周少卿、周公子。

后来，小姐遇到了尚是府中谋士的江长平，一切好像都脱离了路线。

前院的李哥说，老爷招了一个谋士，有旷世之才，可惜是个庶民。

我朝注重出生，自开国以来就是世袭制，平民即使有天大的才华，也只能仰仗世家鼻息，去府内做个谋士。

老爷爱才，养在府中的谋士有百余人，而江长平似乎是这些谋士里面最厉害的，老爷、少爷都对他赞许有加，府中的丫鬟多半对他更是暗许芳心。

我常日在小姐的院中，并未见过江长平，这些都是前院的李哥，常给小姐送衣物首饰的徐姐姐说的。

李哥说，江长平是他的好兄弟，讲义气、够朋友。

徐姐姐说，咋们这些做婢子的，哪个得了主子的眼，许配给府中的谋士那就是最好的归宿了，要是能许配给江郎，我下辈子不做人也满足了。

谋士是比我们这些婢女高一等级的，他们有才有脑子，而我们只能干苦力活。

将婢女赏给谋士在本朝各个府中都是常有的事，得此殊荣的，都是些入了主子眼的奴婢。

【二】

“红柳，别拦着本小姐，我要去见见这个江长平，这京城所有的男儿，我就没听过比我哥哥更厉害的。”我在院子整理花圃，小姐带着一众丫鬟扎呼呼的要去看看江长平。

红柳姑姑，自从我来到院中，就是小姐贴身服侍的婢女了，我们平时在院中的一切事宜都是听她安排。

“我的小姐，这不合规矩，要是让老爷知道，可怎么办？小姐，你是贵女，不可这般莽撞。”红柳姑姑一向最重视规矩，一手拽着襦裙，焦急的在小姐后面疾步而行。

“本小姐才不管什么规矩。”小姐一溜烟似的出了院子，向着谋士居住的偏殿而去。

“小姐，我的小姐，不可……”

嗤嗤。

红柳姑姑一向清冷，也只有小姐能让她这样慌乱。

本朝规矩严明，小姐身份高贵且尚未婚配，再者也无拜帖，没有父兄陪同，是不可见外男的。

要是让老爷知道，小姐又要被禁足抄书了。

自我来到这院子，小姐每月都会被禁足几次，老爷舍不得罚小姐，也只要这么个禁足抄书的法子了。

我记得那日，小姐带着一众婢女气呼呼的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回来后，小姐就将她锁在绮罗阁，不许任何人打扰。

绮罗阁是小姐的闺阁，这名字还是小姐自己取得。

小姐虽然性子骄纵，但平日里从不会苛待我们下人，我这一生就想陪着小姐，老了到府中的庄子上去过完这残生。

【三】

自那日去了谋士居住的偏殿后，小姐就变了。

开始学起了女红，这平日里可是小姐最讨厌的了，指头被针扎数次后，老爷心疼小姐，说他御史的女儿，不学女红，也是本朝一顶一的贵女。

自此，小姐彻底放弃了女红。

小姐不但开始对女红有了兴趣，好像对偏殿的兴趣更大。

我不止一次看见红柳姑姑拦着小姐，不让小姐去偏殿。

本朝女子的名节高于生命，我们这些婢女要是名节有损，都会被逐出府，况且小姐与我们好比云泥。

小姐从小就古灵精怪，总能寻找法子溜去偏殿。

红柳姑姑愁的长吁短叹。

在小姐将一个歪歪斜斜的绣着苍鹰的荷包送给江长平时，还是被老爷发现了。

那个荷包我见过，我进屋给小姐送茶，小姐将荷包掩在袖下，我一时不小心茶水溢了出来，小姐慌忙抬起袖子，要不是荷包上绣着无畏之翼四个字，真的像极了一只小灰雀。

精致的绸缎上，一只歪斜、灰扑扑的，勉强能看出是一只鸟儿挣扎在上面。

就这么个东西，小姐的指尖都肿了。

【四】

“父亲，女儿没有错。”小姐在房中带着颤音高声说。

“啪啪”我在外面清楚了听见两巴掌的声音。

老爷一向最疼爱小姐，我来院中十余年，从没有见过老爷冲小姐发给火，罚的最狠的也是不许小姐吃晚饭。

“周恬恬，你是我的女儿，是京城的贵女。”老爷吼道。

“贵女，圈在笼子里的贵女，女儿根本就不想当这贵女。”

“你，你，恬恬，江长平他只是个下人，他会害了你的，我这就去杀了那个不知贵贱的东西。”老爷气得说话带着严重的喘息。

“不、不……父亲求你了，不要，他没有错，是恬恬错了，是恬恬错了，我错了……不要杀他，他，我以后都不见了。”小姐的声音从惊慌变得焦急、无力。

我们一众下人安静的站在院子里，公子也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外。

平时，老爷罚小姐，公子总是护着小姐，今日，公子只是伫立在屋外，脸色难看极了。

那日，老爷气急败坏的从小姐的屋中出来，让公子换掉了除红柳姑姑外其他所有小姐的贴身丫鬟。

我们这些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虽没有被换掉，但也和红柳姑姑一同一人领了十仗。

那日的小姐，盘在头上的发髻凌乱，脸上有个红肿的巴掌印。

红柳姑姑拿了公子给的药酒进去给小姐擦拭。

我站着外面，听见小姐歇斯底里的哭声，我曾经也这样哭过，我娘死时，我拽着我阿娘冰冷的手这样哭过，我爹将我卖给人伢子时，我拽着我爹的衣角这样哭过。

红柳姑姑低声安慰小姐说，“小姐，你从小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八珍玉食，出行前呼后拥，江长平，他什么也没有，只是个下人。”

红柳姑姑真不会安慰人，明知小姐因为江长平才遭了这般罪，还要提起他。

“红柳，我不想要这些。”小姐说的沙哑，无力。

“我的小姐，可别说傻话，这些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老爷听到，又要罚小姐了。”红柳姑姑一瞬语速加快，急切的说。

【五】

自换了贴身丫鬟后，小姐被看管的越加严格。

江长平，更是成了院子里的禁忌，老爷不许我们任何人再给小姐透漏江长平的任何消息，若有违者，受拔舌之邢。

我听李哥说，老爷把一批长得还算俊秀的谋士都逐出了府，江长平最惨，被打了两百板子，扔去了府中在城外的庄子里。

李哥说，他的长平兄，平日里最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怎么就糊涂了。

我知道，小姐受罚那晚，我被打了板子睡不着，在回廊里站着，我看着一向高傲的小姐跪在公子脚下，声泪俱下的拽着公子的衣角，说着什么。

想必是在为江长平求情，老爷最疼爱小姐，如今一个小小谋士，老爷怎会放过他。

看来，把江长平扔到庄子里，是公子的手笔。

原本骄傲、高贵的小姐，自这件事情后，越来越郁郁寡欢。

其他小姐送来邀赴宴的帖子，小姐从来都不看一眼，这院子里没了小姐的笑声，虽然人来人往，但还是驱散不了冷清。

小姐也越来越消瘦。

我常常看见老爷下朝回家，站在院子外望着小姐的绮罗阁，以前，老爷会顺路带包胡家秘制的山楂糕，老远就喊着小姐的闺名。

那时，小姐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扑棱着双臂向老爷奔去。

现在，哎。

【六】

城外宣福寺下的海棠花开了，小姐最爱海棠花了。

听红柳姑姑说，小姐幼时多病，老爷曾一步一跪登上宣福寺，为小姐求了个平安玉坠，自此，小姐就很少生病。

老爷大喜，命人在宣福寺下种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花，每年开花时，山下火红火红的。

当然，这些我都是听红柳姑姑说的，我们这些粗使婢子，是没有资格随小姐去城外的。

自那件事情后，小姐这还是第一次出府。

除了往年都会带的二十婢女，这次老爷还让公子挑选了二十侍卫，陪同小姐。

但百密一疏，冥冥之中的机缘躲也躲不过。

江长平真的命大，受了两百板子，李哥说，就是常年习武的武夫，不死这腿估计也废了，可他偏偏好端端的活了下来。

真巧遇上太子出城考察农耕，这人又入了太子的眼，入了太子的帐，成了太子的谋士。

自开春以来，皇后的身体就不顺遂，太子又是个孝子，听说城外宣福寺很灵验，就想为母求得个平安福。

太子微服出巡，就带了几个武士和江长平。

小姐又和江长平遇上了。

这些都是小姐走了很久很久，我听人说的。

他们在宣福寺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只看到小姐自宣福寺回来后，就开心了许多。

【七】

我第一次见江长平时，是太子前来府中拜见。

那日，我去前厅寻徐姐姐，看见老爷恭敬的迎进来两位公子，走在前面的公子身着黑色锻袍，上绣四爪巨蟒，贵气逼人，后面的公子身着冰蓝丝锻，月白束腰，清风霁月犹如谪仙。

“江郎，”徐姐姐看着那公子，呢喃道。

江郎，徐姐姐称为江郎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江长平。

怪不得小姐如痴如醉，光这脸就足够祸害人的。

李哥说，他江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这身份可就金贵了。

老爷对江长平成了太子谋士显然也很惊讶。

这身份虽然都是谋士，但御史府和太子府的谋士可区别大了，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而御史始终是个臣子。

太子和江长平走后，老爷和公子在书房谈了许久的话。

小姐也越来越开朗，往日的小姐好像又回来了。

其他府中的小姐送的帖子，小姐也悉数收下赴约，平日里，小姐也会在院子里举行各种活动。

江长平显然成了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各家贵女来府中赴宴，说的最多的就是太子、公子以及江长平了。

虽然大家说到江长平难免唏嘘他的出身，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

每每说道江长平时，小姐都极其认真的听。

【八】

隆冬寒月过了以后，府中大喜，公子迎娶了萧乐郡主。

御史府本就人丁稀薄，如今公子娶了萧乐郡主，为府中开枝散叶，我们就有小主子可以伺候了。

萧乐郡主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弟弟萧平候嫡女，刚出生就被赐了郡主封号。

说起来，还是我家公子高攀了，但公子这般京城中的风流才子，谁家的女儿都会动心的吧。

强强联手，御史府的身份好像更显赫了。

来求娶小姐的，都快要把御史府的门槛踏平了。

而小姐始终不松口，老爷也舍不得小姐早早嫁人，索性都给回绝了。

江长平也常常来府中拜谒，开始时，老爷根本不让他进门，最后，慢慢的也就妥协了。

每当江长平来时，小姐都格外开心，会换上她最好看的罗裙，像蝴蝶一样。

萧乐郡主看见这般的小姐，常常打趣小姐，小姐的花来了。

后来，老爷也松了口，只要江长平愿意，就给小姐招为上门女婿，虽说上门女婿有些侮辱人，但他无父无母，能娶到小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老爷就两个孩子，况且御史府从祖辈传至今天，家大业大，江长平还可以帮助公子分担一二。

那段时间，一定是小姐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即使小姐女红拙劣的很，她还是坚持要秀自己的喜袍，手指扎的，我这个丫鬟都看着心疼。

而小姐伸着几个肿大的指头，还喜滋滋的。

【九】

“巧儿姑姑，后来那，后来小姐嫁给江长平了吗？”

“后来啊……”

小姐的婚事定在七夕，江长平无父无母，又是入赘，男子入赘，有失体面，考虑到江长平，小姐让我们一切从简就好。

老爷和公子，萧乐郡主都极其疼爱小姐，本欲大办小姐的婚事，但拗不过小姐。

婚期将至，江长平来府中也越来越勤快。

江长平自带清冷，每次都是小姐围着江长平转。

可意外总不在机会之内。

当今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成为新皇。

举国同丧，一年之内不得有喜乐。

小姐虽有失落，但想着只需等一年，就可以嫁给江长平了。

这一年小姐终是没能等来江长平成为他的夫婿，等来的只有江长平领新皇旨意，抄了御史府，把老爷、公子关进了天牢。

“江长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嫁你了，把我的爹爹、哥哥还给我，我不嫁你了……我不逼着你娶我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侍郎大人。”小姐拽着江长平的绯色官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一下又一下砸在青色地砖上，次次都砰砰的响，嘴里不断求着江长平放过老爷和公子。

我跪在稍远处，都能看见小姐的额头鲜红一片，那块青砖也染上了艳红。

如今的江长平已经不是那个谋士了，新皇登记后，他就成了吏部侍郎，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江侍郎，风光无量。

“来人，将周小姐关进绮罗阁，严加看管。”江长平看了一眼小姐，冷声对身后的侍卫说。

萧乐郡主，被送回了萧平候府，我们一众女婢也被关押在御史府的偏殿，被侍卫看管了起来。

昨日，御史府还是个显赫世家，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小姐可如何是好，最爱的人带兵抓了自己的亲人，抄了自己的家。

红柳姑姑见不到小姐，日日也是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

徐姐姐说，江长平狼心狗肺，想当初真是瞎了眼。

【十】

江侍郎从御史府搜出了许多老爷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证据，其中还有公子也参与其中的证据。

皇上下给御史府的最后一道旨，不，应该说给老爷和公子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中说，老爷利用职位之便，放纵官吏，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处老爷和公子秋后午门外斩首，以彰显国典非私。

同时，新皇还下了一道旨，准许天下寒士参加科考。

天下寒门才子，举国欢颜。

后来，我才知道老爷掌管官吏升迁调任，新皇还是太子时，就有心打破贵胄把持朝纲的局面，但力量微小，官官相护犹如壁垒。

自结识了江长平，新皇让江长平利用小姐，拿到老爷与官员之间往来的信函，层层瓦解。

御史府倒下了，寒门学子有出头之日了。

天下寒门看见了光，可御史府却走向了黑暗。

自此，曾钟鸣鼎食的御史府，府中男丁全部充军，女眷发卖。

天下再如何变化，我们始终都是蝼蚁。

江长平立了大功，成了所有寒门才子的恩人，也得罪了所有的贵胄。

新皇赐了新的宅子，听说江长平没要，向新皇要了御史府当他的新宅子，说在此处，知天下寒士之艰难，住在此处，警醒自己。

我被江侍郎留了下来，说府中也缺少女婢，就留下做些洒扫的活吧。

红柳姑姑和几位嬷嬷年老，被打发到了庄子里，其他的女眷都被发卖了。

如今的小姐，一瞬失了全部的光彩。

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终日躺在床上，我都怕小姐一瞬没了呼吸。

“小姐，你就吃一点吧，老爷和少爷要是知道你这般待自己，会心疼的。”我跪在榻前，端着白粥，祈求小姐能吃一口。

只有在听到老爷和少爷的消息时，小姐才会有一点反应。

小姐睁开眼，看着我，我知道小姐想知道老爷和公子的消息。

可这般残忍的消息，我怎么能告诉小姐。

离秋后只有两月了。

“小姐，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不说。

“周老爷和周公子，贪污舞弊证据确凿，陛下已经下令秋后问斩。”江长平清冷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小姐像回光返照的迟暮老人，赤脚而起，扑到江长平的眼前，拽着他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

江长平看着眼前的小姐，眸子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这个人无心，枉小姐曾经为了他，抛弃了所有的骄傲。

“为什么，你父亲将我打的半死，像条死狗一样扔出府时，可曾有人为我求过情，你父亲、哥哥绝了天下寒士的路，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他们该死，为我，也为这天下的寒门才子。”江长平一字一顿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赔罪，求你了，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我看着小姐跪在地上，卑贱极了，我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忍看见这样的小姐。

上次小姐这样，是求公子救江长平一命，江侍郎这辈子估计也不会知道，当年小姐也为他这般。

“你好好活着，没准我高心了，你来求求我，还可以让你见他们最后一面。”江长平甩开小姐就走了。

小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开始乖乖吃饭，我知道她想让自己好看一点，去看老爷和公子最后一面。

可这饭小姐不管吃多少，依旧越来越消瘦，我和小姐的对话，每日就只有两句。

“巧儿，离秋分还有几日。”

“五十五日。”

“四十七日。”

“二十六日。”

“十五日。”

“六日。”

“两日。”

【十一】

“小姐，奴婢陪你去。”

“不了，我一人去。”

我看着小姐给自己涂上口脂，曾经那般相配的颜色，如今在小姐嘴上竟显得突兀。

小姐终究是去找了江长平。

自小姐被囚禁在绮罗阁两月，如今的御史府已经改名侍郎府，而江长平就住在偏殿。

曾经，小姐去寻他，满心欢喜，如今，物是人非。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两月无人照料，院子里的花木娇贵，如今大半已经死了。

花木亦如此，而人那？

小姐何其娇贵的人儿，如此可怎么办？

那夜，一整晚小姐都没有回来，而我坐在院子里也等了一整晚。

清晨回来的小姐，犹如破碎的珠子，黯淡无光，我从未想过何等璀璨的小姐怎会一夜失了全部风光。

“巧儿，我要洗澡。”这几个字，小姐好像废了毕生的力气。

我一桶一桶的给小姐提去热水，小姐合衣坐在浴桶中，纱衣沾染了水，我看见小姐身上布满了青紫痕迹。

江长平这个畜生。

手中的木桶好像有千斤重，我放下木桶，静静的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我听见小姐隐忍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许久许久才停下。

第二日清晨，江长平来绮罗阁带走了小姐。

今日，就是老爷、公子行刑的日子，公子在京城曾是多么显贵的人，如今却落得个这般境地。

不到午时，江长平就派人把小姐送了回来。

小姐两眼红肿，眼泪好像已经哭尽一般，整个人就像丢了魂。

我想扶小姐去床上躺着，小姐却执意跪在那尊木佛前。

这个木佛还是公子学雕刻时，送给小姐的礼物，御史府被抄家时，其他贵重东西都被一并带走了，就留下这个木佛。

小姐不许我陪同，而我只能站在屋外陪着小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午时到了，从此御史府就只剩下小姐一人了。

这一刻，我竟然想感谢江长平将小姐送了回来。

老爷和公子都是罪人之身，是不能为其收尸的，罪人死后只能被胡乱的丢弃在乱葬岗。

萧乐郡主与公子曾琴瑟和鸣，听说公子入狱后，郡主曾百般周转，但都无济于事，希望郡主能给老爷公子掩一抷土。

【十二】

自老爷公子被行刑以后，小姐是彻底垮了。

每日犹如活死人一般，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看着这样的小姐，我也只能暗暗掉泪。

江长平来看过小姐几次，每次都站在床榻前，静静的伫立好久好久，而小姐未曾一次睁开眼看过江长平。

小姐身子消瘦的厉害，犹如一个骷髅架子。

一日，我照往常一样，给小姐喂饭，可小姐一闻到饭味，就吐了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后娘曾经也像这般吐过，后来我爹就将我卖给了人伢子。

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我知道那时我后娘是怀孕了，我爹将我卖了，换了银两给我后娘补身子。

“小姐，”我看着这样的小姐，眼泪也止不住。

“巧儿，帮帮我。”小姐拽着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看着小姐手上的骨头都泛着森白。

“孩子。”

“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小姐摸着肚子，狠绝的说。

“他没有错。”

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让我替她去寻些藏红花来，小姐被囚在这个院子里，如今能出府的只有我。

我想劝小姐留下这个孩子，他没有错，只是来的不是时候。

可小姐与江长平隔着家破人亡的仇，老爷和公子是错了，但执行人却是江长平，是他一步一步利用小姐的喜欢，借小姐之手拿到了让御史府定罪的证据。

小姐现在这样，我知道她是在怪自己。

我骗江长平说，小姐平日里没有胃口，我想去给小姐买点胡家秘制的山楂糕，过去小姐最爱吃这个了。

江长平听了，摆摆手就让我出去了。

【十三】

小姐终是丢了这个孩子。

我看见鲜血自小姐的身下涌出，小姐不让我去找江长平。

可不找，小姐就要死了。

我还是去找了江长平。

第一次，我从江长平脸上看到了惊慌、震怒。

江长平命令府里的郎中，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小姐的命。

小姐生死边缘徘徊一场，还是被拉了回来。

我看着江长平向小姐发怒，而小姐只是静静的闭着眼睛。

此后，小姐的身子越来越虚，这次，小姐不仅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以后当娘亲的资格。

可这些对小姐来说，好像都无关紧要。

江长平日日都会在小姐的院外站一小会。

以前，小姐为了他和老爷怄气时，老爷就站在那个位置望着小姐。

失去了孩子，我在小姐身上看不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小姐终究没有熬住，在海棠花快开的一个夜晚，小姐静静的走了。

临别时，小姐说她不怪江长平，只怪自己。

当江长平知道小姐去世的消息，我没在他身上看见任何伤心的样子。

他很平静，平静的看着小姐，平静的安排后续的一切事宜。

他问我，小姐可有说什么。

“小姐说，她不怪大人。”

江长平摆摆手，让我退了出去。

【十四】

后来啊，江长平官越来越大。

可他始终住在偏殿中，他还是喜欢下朝后，静静的站在小姐的绮罗阁外面一会。

而我，依旧是府中的一个洒扫丫鬟。

只是我无意在窗外看见，江长平的卧房内，挂满了小姐的画像。

生气的、开心的、偷偷爬树的、嘴里塞着山楂糕的……

那一颦一笑，好像小姐就在眼前。

小姐走了，她永远不会知道江长平的感情，而江长平那，将心锁在偏殿中，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

后来啊，我老了，自请到了宣福寺下的庄子里。

自我离府，江长平一生也没有娶妻。

在这里，我见到了大片大片火红火红的海棠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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