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本书:《明暗之间:鲁迅传》

阅读之美 2022-08-20 11:23:42

前言

你好,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每天读本书学堂,每天搞懂一本书,日拱一卒,每日精进。今天为你解读的书是《明暗之间:鲁迅传》。

鲁迅,我们实在太熟悉了。上学时,我们学过鲁迅的课文,现在还能背出来两句:“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学这些课文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感觉,鲁迅的文字略有点儿别扭,这太正常不过了,他的语言受到了古文的影响。关于这点,鲁迅专门写文章回应过。

上海有家期刊说,要写好白话文,必须也要读好古文,鲁迅的古文就读得好。鲁迅看到后,写了篇文章回应说:“若是自己,则曾经看过许多旧书,是的确的,为了教书,至今也还在看。因此耳濡目染,影响到所做的白话上,常不免流露出它的字句、体格来。但自己却正苦于背了这些古老的鬼魂,摆脱不开,时常感到一种使人气闷的沉重。”鲁迅还在这篇文章中说,在进化的链条上,一切东西都是中间物,“当开首改革文章的时候,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作者,是当然的……他的任务,是在有些警觉之后,喊出一种新声”。

这些话体现出了鲁迅对自我的认识。他把自己看作一种过渡性的中间物:既懂得古书上的思想,了解它们的害处,也致力于通过自己的文章,变革这些封闭的思想,寻求新声。他还写过这样一句话,“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

这是鲁迅为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而这种生存方式,正是日本学者丸尾常喜写这部鲁迅传的立足点,他想知道,一个人,主动背负了自己作为中间物的命运,是如何活下去的。

丸尾常喜被誉为日本战后鲁迅研究的集大成者。他在1937年出生,毕业于东京大学的中国文学专业,毕生都致力于翻译、研究鲁迅的作品。丸尾常喜主要研究鲁迅的小说,发表过多篇论文,还出版过一本学术著作《“人”与“鬼”的纠葛:鲁迅小说论析》,这本书在中文学界引发过强烈反响,因为它拓展了关于鲁迅与中国传统的研究空间。

丸尾常喜为鲁迅研究作出了很多学术贡献,不过,他写的这本《明暗之间:鲁迅传》并不是学术著作,而是一本写给大众的通俗读物,完整讲述了鲁迅从出生到去世的经历,他遭遇了哪些时代事件,这些事件如何改变了他的内心,以及他的名作是如何诞生的。一位学术专家,为什么会写一部通俗读物呢?丸尾常喜希望读者了解了鲁迅的生平后,能够去阅读鲁迅的作品,在作品中与鲁迅一起思考。当人们对鲁迅生平有了一定了解,也就能用一种更成熟的眼光去读他的作品,知道他在创作那些代表作时,正在面临什么历史洪流。

另外,这本书虽然通俗,但也具有一定的学术性。它能让我们看到,日本学者研究鲁迅的一个特点,那就是通过城市和空间的转移,来刻画鲁迅的形象。很多日本学者会把鲁迅看作“都市漫游者”,这个视角是我们不常看到的。再来,根据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潘世圣教授的说法,丸尾常喜是学者中,最早关注并且论述鲁迅的“中间物”意识的,所以,在这本鲁迅传里,我们也能感受到丸尾常喜在鲁迅研究上的独特学术贡献。

这本书有9章,除了序章,章节的标题都是鲁迅的活动地点,比如“绍兴”“南京”“厦门、广州”等等。今天,我的解读也按照这个方式,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日本”,介绍鲁迅的成长期及留学经历。第二部分是“北京”,介绍鲁迅从事新文化运动的经历。第三部分是“南方”,介绍鲁迅到厦门、广州,再到上海之后的经历。

第一部分

我们进入第一部分,了解一下鲁迅的成长期,和他的留学经历。

鲁迅1881年9月出生在绍兴,本名周树人。周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爷爷在北京城里当官,鲁迅六岁就开始读书。

关于儿时的生活,鲁迅在散文集《朝花夕拾》中记录过。其中有一篇《二十四孝图》,说家里长辈给了他一本《二十四孝图》看。那是一本宣扬孝道的书,里面有个惊悚故事叫“郭巨埋儿”。说的是汉代,有个人叫郭巨,家里穷,上有老母亲,下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奶奶疼孙子,自己省下两口饭,要喂饱孙子。郭巨看了,心里难受,就跟老婆商量,咱家太穷了,儿子吃饱了,咱妈就吃不饱,咱们还是把儿子活埋了吧。郭巨就在地上挖坑,要把儿子活埋了。地上挖坑挖了两尺,挖出来一罐金子,这是老天爷看他孝顺,赏赐给他的。鲁迅说,他看了这个故事后非常害怕,当时家里正在走下坡路,爸妈老为柴米油盐发愁,奶奶也老了,如果爸爸要学郭巨,当个孝子,那不就要把他给活埋了吗?

《朝花夕拾》是鲁迅中年时写的书,是追忆往事的,但小孩子看了《二十四孝图》的那种恐怖感,应该是很真实的。我们理解了这种恐怖压抑的感觉,才能理解鲁迅后来从事的新文化运动的激进性。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这些受过西方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要干的是“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父亲能决定儿子的生死,皇帝能决定臣子的生死,虽然清帝逊位了,皇帝没有了,但传统文化的束缚还在,新文化运动要把两千年来的文化束缚给打倒,这是一件非常叛逆的事。

我们说回到小时候的鲁迅。1892年,他11岁,进入三味书屋念书,这是绍兴城里最严格的私塾。鲁迅在三味书屋学的是四书五经,学八股文。但第二年,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鲁迅的爸爸要参加科举考试,爷爷疏通考官,但事情败露,爷爷被关押到牢里,爸爸也被剥夺了秀才身份,一家人要变卖地产,给爷爷减刑。爸爸本来就有抽鸦片的毛病,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所以,鲁迅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家道中落世态炎凉。没过几年,爸爸死了。鲁迅长到16岁,离开绍兴,去南京上江南水师学堂。

鲁迅在这里学了半年,又退学,考上了南京的矿务铁路学堂,三年后毕业。1902年3月,鲁迅以公派留学的身份去日本留学。在他的青春期,有康有为的戊戌变法,有义和团运动,有八国联军入北京,处于动荡之中的清朝要维新,就派出学生出洋留学。

大批学生到了日本,思想变得更加开放,新旧思想交汇、混杂。当时,梁启超在横滨创办了《新民丛报》,致力于启发民智,翻译了《天演论》的严复又在上海翻译了《原富》,也就是《国富论》,介绍西方思想,鲁迅是他们的忠实读者。

此时的鲁迅,已经开始探讨他的思想轨迹中最大的支柱性论题——“国民性”问题。鲁迅和好朋友许寿裳经常交流,两人达成共识:当时的中国人最缺乏“诚”与“爱”,诚实的诚,友爱的爱,原因是曾经被异民族奴役。这是“国民性”的欠缺。要改变奴役状况,就要革命。到日本一年后,鲁迅剪掉了辫子。

人们对清朝统治产生抵触,就会把辫子当成耻辱的象征。清廷出钱让学生去留学,原本是让他们学本事回来报效朝廷的,但留学生中一大批人都萌发了新思想,要把清朝推翻。

到了1903年,鲁迅开始写文章,翻译小说。他最早翻译了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从地球到月球》和《地心游记》,他的文章写的是居里夫人发现镭元素的故事。可以说,他是从介绍西方文化开始写作的。第二年,鲁迅读完了预科,但他没有去读清政府指定的采矿冶金系,而是选择了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他要学医。在同学的眼中,鲁迅是一个神色暗淡、安静认真的学生,不过,在阅读报纸和政府公报的时候,鲁迅常常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1906年,有一次上课间隙,课堂里放幻灯片,里面有日俄战争的一些画面。鲁迅看到,有一个中国人被日军俘虏,双手反绑,要被砍头,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中国人,神情都很麻木。鲁迅后来说,“幻灯片事件”是他弃医从文的原因,他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在他看来,国民的精神状态必须改变,面对强加的屈辱,中国人必须重拾敏锐的感觉以及对彼此的同情心,中国人必须成为人,而不是被压迫、被割裂的奴隶。这些思想意识,后来也反复出现在鲁迅的文学创作中。

鲁迅从仙台返回东京,进入一所德语学校。这一年的7月,他忽然听到母亲患病的消息,于是返回绍兴。到家后却发现,母亲身体没啥问题,是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回来就结婚。给他安排的媳妇儿叫朱安,缠足,目不识丁。鲁迅对此很不满意,但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安排,结了婚。他为什么会同意这桩婚事呢?一方面可能因为,鲁迅很容易向母爱妥协;另一方面,根据作者的推测,鲁迅当时是个革命派,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捕或被杀,很担心被留下的母亲,两个原因加在一起,他决定顺从母亲的意愿。结婚四天后,鲁迅就返回东京。

1907年,鲁迅跟革命团体光复会的朋友来往甚密。这一年,国内有光复会和同盟会的若干次起义,徐锡麟和秋瑾都是这一年被杀的。26岁的鲁迅筹办杂志,翻译小说,写文章介绍进化论和科学史。在杂文《科学史教篇》的结尾处,鲁迅说,人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审美和想象力,要知道世上有牛顿、康德、达尔文,也要知道莎士比亚、贝多芬,如此,人性才能有全面的发展。那为什么要发展人性?鲁迅在另一篇文章中说,“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 每个人都过得自由舒展,才是一个好的国家。

鲁迅在日本留学八年,没拿到什么学位,变成了一个文学青年。1909年,他回到中国,成为杭州的浙江师范学堂的教师。而后,他又回到绍兴,做博物学教师。鲁迅已经剪掉了辫子,回国后,他在某些场合还要戴着一条假辫子。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两千年的帝制终于结束了。蔡元培任教育部长,许寿裳进了教育部,鲁迅也被教育部聘用。

民国元年正是鲁迅三十而立的时候,他满怀希望地要为新政府的教育事业尽力。然而,个人的命运也得看大时代的变化,鲁迅接受教育部的聘任,本来是去南京上班,结果袁世凯在北京就任大总统,首都在北京,鲁迅随后又得去北京上班了。

第二部分

我们进入第二部分,了解一下鲁迅从事新文化运动的经历。

1912年5月5日,鲁迅抵达北京。现存的《鲁迅日记》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鲁迅住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去西单南大街的教育部上班,职位是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这一科主管博物馆、图书馆、动植物园、美术馆及展会。鲁迅在教育部任职15年,这些年,教育部总共换了34位部长,更换次数是42次,可见当时政局有多动荡。

鲁迅到了北京之后,又经历了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等一连串事件。他在《〈呐喊〉自序》中描写过客居北京的生活。他说,自己时常在绍兴会馆的槐树下抄古碑,夏天蚊子多,就拿把蒲扇在槐树下乘凉。他整理古籍,研究金石文和砖画拓本。有一天,钱玄同来访,邀请鲁迅为《新青年》杂志写作。这本杂志是陈独秀主办的,基本的办刊思想是提倡民主与科学,效仿欧洲。在钱玄同的劝说下,鲁迅重新开始写作。

1918年4月,鲁迅开始写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一个月后,这篇小说刊登在《新青年》杂志上,署名鲁迅,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笔名。他在日本曾用“迅行”做笔名,把“迅行”中的“迅”字和妈妈的姓氏“鲁”放在一起,包含了“鲁钝而迅速”的意味。

《狂人日记》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狂人发疯的过程,用的是第一人称。主人公“我”夜里看史书,满篇都是仁义道德,但仔细看却发现,每一页字里行间都是“吃人”二字。这里的“吃人”,是象征意义的,指的是牺牲他人、损人利己的现象。“人吃人”的场景,是鲁迅对旧中国社会的整体印象。同一年,鲁迅还写过一篇文章叫《我之节烈观》,其中说:“社会上多数古人模模糊糊传下来的道理,实在无理可讲;能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死不合意的人。这一类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里,古来不晓得死了多少人物;节烈的女子,也就死在这里。”

我们上学时都学过《狂人日记》这篇文章,记得结尾四个字“救救孩子”,我们那个时候都属于鲁迅所说的“孩子”之列。隔着时间,我们不太容易体会作者的痛切,但如果你身为女性,没有被父母逼着缠足,如果你身为一个年轻人,没有被逼着完成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能识字,不太懂得什么叫三纲五常,那我们就处于得救的孩子之列了。

鲁迅是旧社会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他不得不承受自己的身边没有“爱”。婚姻中的体验,让他形成了这样一种基本态度:把世代笼罩在人们身上的黑暗遏止在自己这一代,让自己成为未来“新人”的“牺牲”。

时间来到1919年,这是五四运动爆发的那一年。这年年底,鲁迅回绍兴,卖掉了宅子,把妈妈和老婆都接到北京,在八道湾买了一处房子,跟周作人、周建人一起住。三兄弟三个家庭,以母亲为中心过日子,鲁迅担负着长子的责任。1922年,《新青年》风流云散,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在北京的《晨报副刊》上发表。我们都很熟悉阿Q的精神胜利法,这是鲁迅为当时的国人所画的一幅灵魂画像。

精神胜利法是通过心理上的代偿行为,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转嫁到弱者身上,拒绝承认自己的屈辱。鲁迅后来在文章中写道:“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我们知道,鲁迅在日本时就思考了,当时的中国人因为被异民族奴役,缺乏“诚”与“爱”这个“国民性”问题。此时的他发现,“精神胜利法”正是奴隶精神的核心,也是国民性耻辱的病根。

1923年的时候,鲁迅和弟弟周作人决裂,他又在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买了一处房子,第二年把妈妈接过来住。这处故居就是现在鲁迅博物馆的所在地。鲁迅在这里写出了《祝福》《在酒楼上》等小说,这些小说后来收入小说集《彷徨》中。也是在这里,鲁迅写了《野草》中的十几首散文诗。

在北京时,除了教育部的本职工作,鲁迅还到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书授课。1925年3月,鲁迅收到了女师大一位女生的来信,写信的人叫许广平。许广平生于广州,18岁取消爸爸安排的婚约,到天津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后来进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27岁的许广平感到人生的迷茫,就写信向鲁迅讨教。鲁迅在回信中这样说:你经常看我的作品,但我的作品太黑暗了。怎么个“黑暗”呢?鲁迅没有解释。不过,按照钱理群先生的说法,鲁迅身上的气质和魏晋风度有关,愤激、冷峻、颓唐、放达。《在酒楼上》和《孤独者》是最有鲁迅气氛的小说,读它们,我们就可以体会到鲁迅的绝望感和异类感。

我们说回到鲁迅在1926年的经历。这一年的3月,日本军舰掩护张作霖的部队进攻天津大沽口,国民军反击,日本方面纠合英、美、法等八国公使,以维护《辛丑条约》为借口,向北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北京爆发了“三一八运动”,北京学生及群众举办反帝示威大会,游行到段祺瑞执政府门前,卫队向示威群众开枪射击,造成47人遇难,100多人受伤。

流血事件让鲁迅充满悲愤,好几天都不吃不喝,沉默不语。两周后,鲁迅写下了《记念刘和珍君》,其中有这样一句:“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三一八”事件之后,段祺瑞政府通缉李大钊等人,鲁迅、许寿裳等人也在通缉名单之中。4月,鲁迅躲进外国使馆区,直到5月,他的避难生活才告一段落。而后,他接到林语堂的邀请,准备到厦门大学任教。许广平也接受了广东女子师范学校的邀请,准备回家乡教书。1926年8月26日,鲁迅和许广平出发前往上海。而鲁迅的母亲和妻子一直留在北京。

第三部分

我们进入第三部分,看看鲁迅在厦门、广州、上海的经历。

鲁迅和许广平到达上海后,分别前往厦门和广州。鲁迅在厦门大学国文系教书,他在厦门写完了《朝花夕拾》,把自己20多年写的一些评论文章,编辑成文集《坟》,还给这本文集写了一篇后记,标题是《写在〈坟〉后面》。这篇文章是研究鲁迅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献,他在文章中说:“我觉得古人写在书上的可恶思想,我的心里也常有,能否忽而奋勉,是毫无把握的。我常常诅咒我的这思想,也希望不再见于后来的青年。”

鲁迅在厦门居住的时间,正好是国民革命军北伐的时期。1927年1月,国民政府迁往武汉,鲁迅也在这个月前往广州,赴中山大学任教,许广平被聘任为他的助手。

鲁迅在处理和许广平的关系上有很多忧虑。倒是许广平在两人的通信集《两地书》中说:“谁也没有逼我们独来吃苦的权利,我们也没有必须受苦的义务的,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就是了。”两人在广州白云路租房子,还要拉许寿裳来住其中一间,就是为了避闲话。但安稳的生活很快发生了变化。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政变,抓捕杀害共产党员。4月15日,政变蔓延到广州,中山大学有40多名学生被捕。鲁迅身为教务主任,反对军队入校逮捕学生,但他的建议未被采纳,鲁迅就递交了辞呈。

这年夏天,鲁迅在一篇文章中说:“我的一种妄想破灭了。我至今为止,时时有一种乐观,以为压迫、杀戮青年的,大概是老人。这种老人渐渐死去,中国总可比较地有生气。现在我知道不然了,杀戮青年的,似乎倒大概是青年,而且对于别个的不能再造的生命和青春,更无顾惜。”此时的鲁迅发觉,面对压迫和杀戮,“救救孩子”这样四平八稳的议论,听上去空洞洞的,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这一年9月,鲁迅和许广平离开广州,前往上海。

到上海后,鲁迅又接受了南京政府教育部的聘任,担任特约撰述员,每月有300元收入。这份收入中有很大一部分被用来买书,由此,鲁迅结识了内山书店的内山完造。内山完造在上海多次担当鲁迅保护人的角色。鲁迅受通缉的时候、“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时候,内山都帮助鲁迅找地方避难。

1928年时,鲁迅和文学青年柔石等人一起创建了朝花社,主要从事东欧及北欧文学的翻译,引进国外版画。1929年5月,鲁迅返回北京探望母亲,9月,许广平给鲁迅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海婴”,意思是在上海诞生的婴儿。

1930年初,为了反对国民党政府对思想和言论的压制,“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先后成立,鲁迅当选为“左联”的常务委员。但他因此受到国民党浙江省党部的通缉,从教育部拿的薪水也被取消了。鲁迅又在内山完造的家中避难了一个月。1931年1月,柔石等五位左联作家被捕,鲁迅带着许广平和一岁半的周海婴,在内山的安排下,躲进了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旅馆。此时,关于鲁迅被捕或被杀的谣言四起。

避难期间,鲁迅写下一首旧体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我们读《为了忘却的记念》,鲁迅说他在避难中,听到柔石等二十多人被枪决,柔石身中十枪,他痛感自己失去了好朋友,痛感中国失去了一群好青年,独自在旅馆的院子里徘徊,写下了这首诗。离开广州到上海后,鲁迅的思想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就像他在《二心集》里说的,原先,他只是憎恶自己出身的阶级,看着这个阶级溃败,也丝毫不感到可惜,但“后来又由于事实的教训,以为惟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

1926年到1936年,是鲁迅生命的最后十年,因为作者丸尾常喜的研究不太涉及这段时期,因此,这本传记,对鲁迅生命最后十年的描述比较简单。丸尾常喜在书的后记中也承认,鲁迅在上海的生活,自己写得过于简化。不过,我们可以用国内学者的一些研究来做补充,更好地理解鲁迅生命的最后十年。

我们知道,1926年,鲁迅在北京时,目睹“三一八”事件,几十人被杀,鲁迅就写下,这是民国最黑暗的一天,说自己“出离愤怒”。等他到了广州,发现国民党搞清党,杀起人来更肆无忌惮,他又作何感受呢?他说“被血吓得目瞪口呆”。

鲁迅成长于清代最后三十年,他三十而立的时候正是民国元年,本以为帝制结束,共和的时代来临,结果军阀混战,时局动荡,等蒋介石北伐成功,国民党的“党天下”随之而来。鲁迅对中国历史有直截了当的划分方法,“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所以,他对国民党的专制并不会太感意外,然而,为铲除异己而不断杀人,这让鲁迅感到恐怖。他说:“在清党之后的党国里,讲共产主义是算犯大罪的,捕杀的网罗,张遍了全中国。”

此外,国民党在文化和思想上的专制也让鲁迅感到压抑。在上海,除了参加文艺组织,鲁迅还加入过一个民权保障组织,被选为上海分会的委员。但民权保障同盟成立不到半年,最主要的干事杨铨就被国民党暗杀了。鲁迅也写过一首诗悼念杨铨:“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不断有青年人被捕被杀,这就是鲁迅最后十年所面临的时局。

鲁迅到上海后,很少再写小说,更多的是写杂文,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像匕首、像投枪一样的杂文。鲁迅参与的论战颇多。他在北京期间,参与的是《语丝》杂志和《现代评论》杂志之间,就女师大风潮而起的论战。到上海之后,又有和创造社、太阳社进行的有关“革命文学”的论战。鲁迅跟胡适及新月派的梁实秋也发生过论战,认为这些知识分子乐于跟当权者勾结。鲁迅也烦弟弟周作人和旧友林语堂,他们老是提倡小品,提倡闲适和幽默。鲁迅说,这些麻醉性的东西,都是小摆设,“靠着低诉或微吟,将粗犷的人心,磨得渐渐的平滑”。

鲁迅在这些论战中写的杂文,如果脱离了时代背景,读起来会让读者摸不着头脑。但如果仔细探究,又和当时中国的政治及文艺路线有很深的关系。在这样一本向日本读者介绍鲁迅的传记里,这些事讲不清楚,所以,丸尾常喜做了简化处理。但鲁迅在论战中的战士形象,却是我们最熟悉的。我们或许都记得鲁迅在《死》这篇文章里面,留下一句类似遗嘱的话:“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死》这篇文章是鲁迅先生1936年9月所作。10月18日,鲁迅高烧,哮喘,给内山完造写了一张便条托他去请医生,这是他的绝笔。10月19日清晨5点,鲁迅去世。鲁迅曾经在《死》这篇文章里给家属留下了几条遗嘱,其中有三条对外人来说也颇有价值:“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结语

好,以上就是我对《明暗之间:鲁迅传》的解读。我们再来总结一下本期的要点。

第一,鲁迅曾经写过一句话,“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这是他对自我的认识,他主动背负了,自己作为历史过渡期“中间物”的命运。

第二,《明暗之间:鲁迅传》是日本学者丸尾常喜的作品,他被誉为日本战后鲁迅研究的集大成者,为鲁迅研究作出了很多学术上的贡献。丸尾常喜希望读者能去亲自阅读鲁迅的作品,走入作品中与鲁迅共同思考。

第三,鲁迅出生在一个古老中国的大家庭,经历了动荡岁月后,他对民权的认识,一是生存,二是温饱,三是发展。他对吃人的控诉,是指个人从生存到发展的各种权利,全然遭到剥夺。如果你想全面了解鲁迅先生的作品,不妨再看一看钱理群先生的《鲁迅作品十五讲》。如果你想把鲁迅放在一个更大的语境中去认识,不妨看一看林贤治先生的《人间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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